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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而今容有待开颜

一 浮光荣华

豪华的盛宴,绚丽的舞剧,杯觥相交的清脆,高高低低的笑语,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他们挥霍着他们的金钱,他们虚度着他们的岁月,他们在放肆他们的美丑,他们只是一群有钱有势的行尸走肉。

纤指轻拨,古琴悠扬。碧玉螺串成的细帘背后,无数年轻美貌的少女弹唱着比清晨啼鸟还清纯、比末日黄昏更幽美的乐曲。这一切都与我相关。我是她们中的一员,从五年前开始,也许到今天或者到明天或者到明天的以后,就结束。

这里是京都最奢华的销金窟,也是京都最堕落的贩卖行、妓院——倾城苑,商品就是美貌的女子。但对我来说,这里只是个安身的场所。五年前,我选择了它,五年后,我可以再次选择抛弃它。只是在我抛弃它之前,我想要做一件事情。

那个男人和所有人一样,衣装华贵举止风流。那个男人和在座的大部分人一样,成家立业手握权柄。那个男人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每隔一段时间都来一次倾城苑一掷千金为买一笑。他真的和在场的男人们没什么不同,要说唯一的不同,不过是看者眼眸中的不同,而那位看者就是我。

他的名字叫李雍,是西秦国最年轻有为的将军。祖荫好,功业也不错,二十六岁出征南越就凯旋了。归国后荣封二等卫秦爵,之后就一直留京挂职兵部侍郎。对一个姬人来说,即便只是与他春风一度都是件值得夸耀的事情,因为李雍除了前程似锦,还是个高大英俊的壮年男子。而我想做的事情,和绝大多数的姬人一样,我想与他共赴巫山。为此,我等了五年。

当乐曲进入高潮,当男人们暴露出原始的蠢蠢欲念时,我停下了琵琶。琵琶这种乐器非常难练,我练了整整五年才有资格进入曲乐班,能在帘后参加夜宴。指弓指直,上挑下拨,时间仿佛凝固在那最后的一弦上,光华闪现,弦断了。

我身旁的姐妹吃惊地看着我站起,扬手摔碎琵琶,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副“你疯了”的表情。

乐声戛然而止,我被推出了帘子。妈妈赔着笑,“管教不严,叫诸位大人见笑了。”转过头,妈妈换脸,“给我拖下去!”

我储存了五年的泪水终于有机会淋漓,挣脱了魁梧彪悍的打手,我冲到李雍面前,哭喊着,“李将军救我!”

所有人都默不出声地看着好戏,倾城苑别的没有,戏却是永远不休地上演。

打手又来抓我,我干脆抱住了李雍的小腿。李雍眉头一皱,却没有踢开我。

“让将军见笑了,小蹄子今天失心疯了!”妈妈上前赔礼。

李雍身旁的参军打趣道:“这小丫头别人不找,却偏偏抱着李将军的大腿,好生有趣!莫非李将军以前见过?”

我猛然抬起头来,但令我失望的是,李雍摇头道:“浑话,本将从未见过她!”

我垂下头去,他已经忘了,不,他根本就不记得。妈妈拎起我,甩手一个耳光。李雍挡住了。

“妈妈何必跟小丫头计较呢!既然这丫头口口声声喊本将的名字,那就看在本将的面子上,饶她一回吧!”

“哼!还不快谢恩?”

我当即叩谢,就让我新旧之恩一并谢过。

“多谢将军!”

乐曲声悠悠重升,李雍微笑着问:“你如何摔了琵琶?”

我想了片刻,答:“弦断,惊手!”

李雍大笑,抬起我的下巴,“为何只唤本将名?”

我闭上眼,以低微而怯弱之声答:“将军威名,奴家仰慕已久。”

旁边参军又插科,“如此甚妙!不如将军今宵就指她了?”

李雍未答,我只觉心似悬空。一切都在我预计之中,为何我全无半点欢喜?

妈妈道:“她一个未开化的小蹄子,能被将军看上是她的福分。”

“将军,奴家不依啦!”李雍身旁的女子,倾城苑红牌香兰撒娇道,“说好今天来看奴家的,奴家可盼了半月了!”

“一切但凭将军吩咐。”我恭顺之极。

李雍还不发话,香兰已忍受不住,指着我骂开,“你个不长眼的狐媚蹄子,故意摔了琵琶引诱李将军,居心何在?”

我适时抬起哭肿的眼,幽幽道:“无他,情之所钟,分寸全失。”这是我送香兰的,也是送我自己的。我确实摔琵琶得机接近李雍,而香兰却真的分寸大失。

李雍果然鄙夷地扫了香兰一眼,一把抬起我的手臂,拉住就往外走。

“将军!”香兰哭腔而呼,却唤不回李雍的情怀。而自那一夜之后,李雍再未指要她,命运的轮盘也从那一刻开始悄然而动。起初我以为只有我自己,后来才发现不止我,许多人的命运都改变了。

“你真的认识本将?”倾城苑的包厢内,李雍问我。

我整理了下思绪,开始叙述五年前那段他早已遗忘的往事。那时的我身无分文,一袭褴褛独自来到京都,而那时的李雍刚刚征战荣归,一身甲胄威风神武。在京都城门前,我被浩荡的军旅挤倒,是李雍向我伸出了手,并且给了小乞丐的我一枚银元。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收到施恩和救济,而李雍的大手异常温暖。记忆如当年裹挟沙场血尘的风,沉重地掩盖了我的过去,将我新生凝于那一刻李雍给我的银元上。

“我知道将军早已忘了,但姝黎永远都不会忘记。”

“这只是微小的恩惠,你不必放在心头。”

我笑了笑,低声道:“我出生富庶,家门惨遭不幸后,亲戚们非但不援手还落井下石。一枚银元,对幼年的我来说,连买个趁手的玩意儿都不够,但家变之后,您给的这一枚银元就是我此生最温暖的慰藉。”我掏出挂在颈上的香囊,取出囊内那枚银元。

“正是它,让我觉得,我必须活着,活下去……”而不是单单为了复仇。

李雍凝视着我,缓缓而问:“你多大了?”

“十四岁。”

李雍又开始沉默。我跪坐在他面前,觉得心更空了。五年过去了,我无时不刻在等待自己长大成人,一了断他的恩情,我便可以插翅而飞,离开我再不愿停留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李雍与我的恩,不重也不轻。说不重那是因为我最危难的时候,别说李雍,连个鬼影都没有;说不轻,因为他令我满怀仇恨厌世的心释放了一个缺口。李雍与我,是特别的。所以五年里在我默默关注的目光中,他同所有欢场作乐的男人有一点区别,虽然只是一点。

“来人哪!”李雍忽然起身高呼。

“来了来了!”龟公应声而入。

“告之妈妈,人我要了,明日叫人到我府上送契收金。”

我一呆,李雍的决定出了我的计划。计划到今天结束,意外从结束后开始。我只是想借着李雍的力量,更方便地接近某些人物,但被李雍直接买下,不知还有没有机会达成目的。

“将军,奴家卑微,不值将军如此厚爱!”

“姝黎,你真吃错药失心疯了?将军高看,多少人求之不得!”龟公借机谄媚地答话。

“跟我走,你不该在此蹉跎芳华!”

“将军……”这一刻我有些感动,很久以后我才明白李雍的心理。任何一个大丈夫,当得知有女子默默牵挂了自己数年,都会动容。但这种动容只是一时的情怀,同当年赠小乞儿的银元一样。送了就送了,动情只是当时。

我在很多人近乎嫉妒的羡慕眼光中,迈出了倾城苑。后来有一阵,倾城苑经常闹出姬人砸摔乐器的事件,当然她们没有一个同我一样踏上高枝跳出泥沼,因为她们没有一枚银元。

李雍有一妻二妾,出乎所有人意料,我没有成为第三妾。李雍对着李府所有人说:“这是小姐。”他的手指着我,于是,我成了李府的小姐。

我知道没有人看得起我,一个出身勾栏的小姐。我也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五年前我来到京都,甚至不惜寄身青楼,是有目的的。在这个目的没有完成之前,我不会离开京都,倾城苑只是一个居所,因为我实在想不出比它更适合的地方。一个弱小孤女,青楼是最不堪却又是最适合的住地。当时我决定住五年,住到我十四岁,住得太久,清倌就会被拉出去接客。但我一直没有机会,没有接近西秦上层人物的机会。好在李雍终于来了,虽然有些晚。

我依然每天弹着我的琵琶,切切嘈嘈,嘈嘈切切,弹响的是无边狂寂,我没有知音。李雍行伍出身,喜欢有声有势的曲章。李雍的正妻独孤氏极有涵养,从不嫌琵琶催魂,只道姑娘好兴致;二妾鄙夷琵琶做作,无奈偏房身份只能以眼光忽高飘低来对。至于众侍卫小厮婢女倒明白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之妙处,但凡李雍出府,应我以斥责、贬低和羞辱,他们的声响比琵琶更杂,不,那就不是一圈子的。

唯一听出点玄妙的是管家张德仁,老头执府多年,混得油精,一日竟送来一盒指瑁。也就他看出我不用那玩意儿照样奏乐,而那些不安生的贼手总想方设法窃取或弄坏我的指瑁。琵琶弦韧,寻常指甲如何受得住?奈何我天生一副强甲,坚硬如我心肠。

日子就在独乐乐和众乐乐之间滑过,我竖着耳朵接听一切京都趣闻。某家的大爷升官,某家的公子结亲,某某和某某连襟又是表亲,西秦的那些人那些事,纷乱中暗藏玄机。大约半年后,西秦盟国大杲遣使入京算是最大的饭后谈资,一连数日,几乎所有人都在议论大杲的皇后,也就是西秦皇帝的长女如何艳压群芳独宠后宫,真给西秦争脸,让南越的小蹄子们脖子都长了一寸。一群嚼舌根的,说着说着就说到了我的脖子。

李雍收我入府后,风月场所照去不误。说是小姐,看我的目光却又不像。当官的男人都这样,永远都看不透他目光背后的东西。我懒得猜,我还是在等,等一个离开的时机或是一个达到目的的时机。我晓得李雍待我不薄,赎我身不算,那一枚银元的分量值得我感恩一次,但也仅限于一次。我没有离开李府,只是想用掉那一枚银元,而我还在隐隐担忧,离开这个新居所,再找一个居所观望我的目标是否顺利。我的脖子真的很长,我望的地方实在藏得太里面。

就在我意识到我的脖子跟南越国后宫的女子没有本质区别的时候,我的银元掉了。

李雍带了一干贵客回府,其中就有大杲的王爷西日昌。当我在贵客前弹完一曲《清水照夕人》后,西日昌眼神火热地看着我。

“这位姑娘年纪轻轻,弹得一手好琵琶!”

“王爷可别夸坏了小女,姝黎,来见下贵客!”

我抱着琵琶盈盈而拜,年轻俊美的王爷扶起了我。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顺理成章,李雍许下了婚事,独孤氏悬在心口的大石落下。面对李雍赞许的目光,我回席轻吟:“就让女儿为父再弹一曲《空山鸟鸣台》。”

轻快的琵琶声响起,仿佛一只鸟儿飞翔在寂静的高山上,穿梭滑翔,虽清冷却又是从容自在。

我终于明白李雍赎我就为结一门豪姻,他借故推脱了几次独孤氏的旁敲侧击,无非是将我送至他想要的位置。一枚银元就这么白白被他浪费了,换了别的男人,纵然再位高权重,纵然再英俊倜傥,我都不会甘愿宽衣。

我离开李府的时候,只穿了来时的一身行装,留下了一枚银元。它跌在桌上,掉落地上,有人会再拥有它,但那人不再是我。

李雍许了婚事后没有一点动作,任由西日昌带走了我,连嫁妆都没送一份。也罢,我只是个出身卑微的义女,那枚银元的失落也算抹去了五年多来我心头唯一寄存好感的男子。我虽然年少,但也明白,要达成目标,就不该心存温情,好在我原本对李雍抱的就不是那种不该存的情感。

与李雍不同,西日昌对女子的手段要高明得多。他风度翩翩地携我手踏入大杲王室在京都的豪宅,同一时刻命人筹备起简单的婚礼。见我没带琵琶,他还亲自送了一把放到我手里,无限温情地说:“虽然只能委屈你做侧室,但礼数我一样都不会少。”

我接过他的琵琶,抽离他的手,微笑道:“王爷,不必了,姝黎怕丢了你颜面。”

西日昌的眼眸一闪,再次握紧我的手,“不用担心,一切有我。”

婚礼如期举行,我不得不承认,西日昌是个既有主见又聪明的男人。婚礼前他没有强求我,婚礼时他邀请了李雍夫妇和大杲此次来京的主使,而婚礼后,他还是没强求我。他给了我足够的时间,来考虑接受他的柔情蜜意,还是被打回原形,送回倾城苑。只是西日昌不清楚,当我被迫离开故土的那一天起,我的命运就不想再被任何人操控。

我着实受不了西日昌那越来越灼热的吃人目光,我以退为进,答应他到了大杲我就委身于他。西日昌接受了,他不怕我变卦,他话里藏话,被卖到最低档的大杲姬窑可远不如倾城苑。而我的打算很简单,在西日昌带我回大杲的路上,我一走了之。

我不是顶尖高手,但要逃跑并不太难,只是考虑到我直接走人李雍难脱干系,更重要的是日后在京都被搜索,不便我行事。是的,我不仅会武功,而且应该还不错。以前倾城苑的妈妈说女人的武器是年轻和美貌,但她错了,年轻和美貌都会随风而去,女人的武器也是武力。只有年轻和美貌的女子,她们在世上只落两个下场一种结局,不是风光地活一段滋润年月就是凄惨地撞遇红颜薄命,结局都是一样的,以姿色在男人身下讨生活。倾城苑的妈妈说错好多句话,有一句话前半句倒没错,男人是靠不住的,后半句也不能完全算错,只有口袋里的真金白银才是亲祖宗。

我弹着我的琵琶,轻轻松松地搭上西日昌的马车。四匹白马,金漆红木车,车前车窗的黄色穗子仿佛一串串金元宝。众多侍卫前后扈拥,跟点缀马车的穗子一般。西日昌坐在我对面,看到我离开京都后心情大好,他很惊奇。

“原来你不喜欢京都!早说我早带你走了!”

我莫名说了句:“我不喜欢的何止是京都!”

西日昌柔声道:“以后你明明白白告诉本王,哪里喜欢我就带你往哪里。”

“谢谢。”

我们都知道,这都是虚伪。

二 雾卷落花

出了京都后的第二天,我坐到了他身侧,他一手搭在我肩上,斜睨的神情确实能叫世上大部分女子动心,不巧我是小部分的。

第三天,我坐在他怀里,轻吟浅唱,他亲吻了我,又抚摩了我。我觉得很不舒服,但相比我即将离去给予他的羞辱,他未来的不舒服将远大于我。我从他怀中抽出身来,嬉笑道:“王爷,你知道吗,我希望你是这世上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唯一一个亲吻我的男人。”

一瞬间,我从他眼底看到跳耀的火花。好吧,我承认妈妈还有很多话没有错,比如这句:得不到的才叫人心动,比得不到才叫人心动更厉害的是,明知道是你的,就是吃不着。

望了眼合衣睡在身侧的男子,我没有丝毫留恋。便宜被他占过了,算我付出的路费。我转身打算离开驿站的时候,异兆发生。房外一声闷响,我认为那是守夜侍卫被人击倒的声音,下意识的,我飞身潜藏到房梁上。门轻轻被撬开,一个黑影蹿了进来,他手中是一把寒光凛然的匕首。

那一瞬我萌生了足令我后悔一生的念头,初生牛犊不怕虎,我要阻截刺客。离开西日昌之前,我想验证下我的武力。

我跳下后,刺客反应迅疾,立刻翻手一刀向我刺来。手无寸铁的我只能退让闪避,幸而轻功是我用心最多修炼的。招招凶险式式夺命,腾、挪、翻、转,我安然地游走于死亡边缘,血管里莫名沸腾起一股咆哮。我能战胜他,我能杀死他。就在我逐渐占了上风之时,刺客却虚晃一招,骗过我这个初涉江湖的嫩头,夺窗而去。我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窗口,击退强敌后我才觉得后怕。这毕竟是我生平首战,差之毫厘我就会送命。

突然一双手从我背后紧紧搂住我,我一颤,软下身躯,围绕着我的是几天来熟悉的气息,西日昌。这双手从我胸前慢慢移到腰腹,后背的起伏让我知道他也很激动。

“姝黎,为什么不喊?”

我这才想到,我与那刺客一样,都选择了默不出声。我这才清醒,以武力著称的大杲国的王爷岂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我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竟然选择留了下来,保护一个根本不需要我保护的男人。

“姝黎,为什么不走?”西日昌竭力平淡地道,“你知道吗?刚才那人行刺的时候,是你唯一可以离开我的机会。”

我的心如陷冰窖。原来他早看出来了,他早就知道我会武功。我奋力挣脱出他的怀抱,转身,睁大双眼。

“李雍没能看到藏在他身旁的你的厉害,庆幸的是,我发现了。你手脚轻盈,能轻易逃离我的怀抱,这不是寻常女子能做到的,何况你只有十四岁,如此年轻就有这样的身手,再过几年,这天下第一女侠就非你莫属了!”西日昌凝视我的眼道,“给我一个机会,也给你自己一个机会,无论你想做什么,首先,成为我的女人吧!”

我听见我的喉咙发出了难听的一声吞咽,我看见他的眼闪着比先前更加火热的光芒。

“既然你没有走,那就再不要走。”西日昌的声音带着诱惑,“让我信任你,让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让我看见你的诚意,让我拥有你之后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

这些话就像戏里的词儿,可明知他不会放过我,我还是问了:“我能拒绝吗?”

西日昌道:“不要逼我做我不舍得的事情,你还很年轻,你的明天有多美丽你自己清楚吗?我能保证你跟着我,修为可获得长足的进展。”

我黯然,我自然清楚以我修炼的秘籍日后会达到什么境界,但前提是我必须活着。

西日昌悠悠道:“我在你这个年龄修为已达至清元中期,而你现在刚刚到固气之巅,这其中的差距,你认为是什么呢?”

我倒吸一口冷气。为什么会这样?我自以为的修为进展神速,竟然不如他。武道的境界我还不知如何划分,他却看得通透。就这一点,我远远落在他之后。

“刚才只要你选择逃跑,我解决完刺客后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捉回你,前提是你先得逃过我手下的十二精卫。那刺客是他们故意放进来,留给我打算捉活口的。呵呵,你听,此刻人已经回来了!”

房外,侍卫适时道:“王爷,刺客已服毒自尽,他身上没标记。”

“知道了,下去。”

“是。”

我闷声道:“如您所愿。”

西日昌无声地笑了。他只一步,便要将我揽入怀中。雷轰电闪之间,我手一伸,没能抓到他的咽喉,反被他握住手腕。

咔,一声清脆的骨折声,我抽着嘴角道:“王爷,您误会了,我只是想为您宽衣。”

西日昌好笑道:“果然是倾城苑出来的,很有天分,难怪李雍识不破你,白白便宜了本王。”他突下禁止,出手如风,从我锁骨一路往下,连下七道禁止,封住了我七大要穴。虽然我还能动,但内劲全封跟废人无异。我咬着唇道:“王爷您真的误会了,我哪敢对您下手,您随便一指头就能要了我的小命。”

“放心,我还不舍得杀你。”西日昌在我耳边温柔地说,“但是你要再胡来,那就不能怪我了。本王的警告这是最后一次。”

“姝黎铭记五内。”

西日昌将我打横抱起,“记住你自己说的话,我是这世上你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唯一一个男人!”

西日昌精心编织的柔情之网最终收获了猎物,我躺在床上,被剥光后忽然一笑。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太年轻太幼稚了。我为我的鲁莽付出了代价,我会铭记五内,西日昌,当我有能力击溃你的时候,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西日昌意外地看着我道:“你是个很有趣的小女子。”话音未落,他的双手已经覆盖在我胸上,还是那种极不舒服的感觉,被抓住怎么都不会舒服。

妈妈说什么男人和女人的阴阳调和是人伦之最,和谐的鱼水之欢,快活的巫山云雨,总之怎么好她就怎么吹。香兰也吹嘘过,李将军真男人是也,他如何威武如何了得,还有其他大姐说,男人就那么回事,在床上死不要脸,怎么不要脸怎么来。

我没听见西日昌的气喘吁吁,也没觉出他们说的那些好坏,我只觉得我的身体一分为二,我的躯体不适应外物的进入和动作,而我的头脑在琢磨,如何让西日昌放我回京都,我必须回去,那里有我这一生的目标,那里背负着我一家的血债一生的仇恨。

疼痛的感觉是迟钝的,作为修武者,我能抵抗远比这强烈百倍的痛楚,倒是西日昌在我身上的动作逐渐引起我注意,他见我凝视他,忽然咒骂了声,跟着动作猛烈起来。我抱紧他,觉得妈妈他们说的都是错的,男人实际是很可笑的。只是这个可笑的男人目前显然比我强大,我看见眼前冒出几颗星星,星星越来越多,一片片的,很快模糊了西日昌的面庞,眩晕之后,我昏了过去。

次日我在颠簸的马车中醒来,西日昌紧紧地抱着我,低着声道:“醒了?”

我一动,眉头皱起。

“昨天太冲动了。”他抚过我的额发,“但我要你永远记得你的第一次,将我的烙印深深地打在你的身心上,只有这样你才会记得,不是吗?”

我想这就是妈妈说的,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我的手还在疼,我的身体像散架了,他却说这是为了叫我永远记得。

他见我没有吭声,沉默了片刻道:“今天我们到临川,你喜欢坐船还是继续乘马车?”

我沙哑着声道:“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只要我能做的都会为你去做。”

“我想回京都!”

“不准!”西日昌立马变脸,“除了离开我之外,任何事都可以。”

我笑了笑,终于明白妈妈和我的区别,对女人妈妈没一句只有半句说对,可对男人,妈妈没一句说错,全中了。男人的话不可信,前一会儿男人可以信誓旦旦,花前月下什么都愿为女人做,后一会儿就翻脸不认账了。

我没再说话。

三 河涧日晚

“你不太爱说话。”西日昌坐在舱内,对着吊着绷带用另一只手为他磨墨的我道,“你很会忍,但我认为你最大的优点是很会演戏,不然倾城苑你也不会待了五年,李雍也不会看走了眼。”

我默认,动作细致有条不紊,墨汁越来越浓。

西日昌叹了声道:“我派人去查过你的底细,很奇怪的是只能查到五年多前,你来到京都的那时候。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搁下墨,极其严肃地回答他:“知道的人都已入土,王爷想知道吗?”

“看来是不小的麻烦。”西日昌竟没有追问,他提笔吸墨,洁白的宣纸上落下两个浓黑的大字。比我的底细更奇怪的是,他的字写得极丑。我没有笑,因为他书的是:鲤鱼。鲤鱼越门为龙,越不过门的都死了。

“我的字写得怎么样?”他放下笔。

我抬起头,“很丑。”

西日昌却笑了,“很好。你的答案若不是实话,那你就只能陪我上床。”

我拧眉反问:“若我只愿待在你床上呢?”

“那你到死都不会获得自由。”西日昌话锋一转,柔声道,“不说这些,小黎,我先教你匿气之法。”

所谓匿气之法,就是收敛动手时的凌厉气劲,好处不言而喻。正因匿气之法,我一直未发现西日昌身具上层修为。

西日昌将口诀传授于我,忽然问道:“你的气劲很玄妙,师继何门?”

我恭敬答:“先师临终遗言,不得传于外人听。而我这点微末剂量,在王爷面前无异于米粒之光。”

西日昌凝视我半天,却是柔声道:“你有伤在身,不急于一时,回了大杲再练不迟。”

我点头。

我两次推搪他的问题他似乎毫不在意,还授我奇法,我就知道有猫腻。果然晚上船靠岸后,他叫了一席酒菜,上好的翡翠液一壶壶灌入我喉中。拼酒从来就没有公平一说,一人一壶,却是一个大男人和一个小女子。若非我出身勾栏,妈妈没事就拿最恶劣的烧刀子练我们,我早就趴下了。

这情景分明很恶心,一个外表出众举止得体的优雅贵族,温情脉脉地一个劲儿劝酒,不喝也得喝,喝了还要喝,明知道他在挖坑,我却只能往里跳。他每过十二时辰在我身上下的禁忌我无法反抗,我被他捏在手心里,我只能忍,实在忍不下去,想办法也要继续忍。所以喝到半途我装起醉来,有关我身家性命的秘密如何能泄露半句?但我也没有对西日昌撒谎,知道这一切的,除了两人,别的都是死人,活着的两人,一个是我,一个是我的仇家。

“姝姝,其实我很欣赏你。”我在装,他也在装,“但我对不起你,我要食言了。回到大杲后,我不能让你做我的侧妃。”

“为什么?哦,不用说了,其实我也不在乎。”

“唉,当王爷也有王爷的苦恼,很多事情身不由己。”

“那就不当了。”

“说得容易。我给你看样东西你就明白了。”他从怀中取出一条项链,红绳上吊着一枚祖母绿。

“这是什么?”

祖母绿在我眼前摇晃,绿莹莹的,在夜色里犹如幽灵。

“仔细看着……”

我觉得我真的醉了,头脑开始迷糊。漂亮的绿光充满我的头脑,让我迷失自己,让我沉醉其中。

“你叫什么名字?”

“姝……黎……黎……姝……黎……”

“多大了?”

“十四岁半。”

“你练的是什么心法?”

“……”我忽然觉得头大了起来,接着阵痛,“不能说,我好痛!啊!不能说!”

“好吧,换个问题,你来自哪里?”

“呼……啊……疼啊!”我抱着脑袋,眼中重现人间地狱,“到处都是死人,爹爹娘亲都死了,哥哥也死了……我好疼……啊……疼死我了……”

绿光倏忽不见,我面前又是英俊的西日昌。绿光过去的短暂时间,竟叫我浑身发冷,泪流满面。西日昌怜惜地望着我,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抬头瞪他。

“你对我做了什么?催眠?”

“我不会再追问你了。”西日昌一手将祖母绿捏成齑粉,面无表情,“若知道你那么痛苦,我绝不会这样逼你。”

刚才抱头的动作使我受伤的手腕再次崩裂,嫣红鲜血在绷带上染出一片片血花。西日昌仔细将绑带拆了,为我重新上药,裹上新的绷带。他一边动作一边道:“我刚才用的是罗玄门最深奥的绿光断魂,我师曾说只有意志最坚定的人才能不被催眠,但反抗是有代价的。你忍了过去,我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答案,不过将你逼疯而已。”

“我已经疯了!西日昌,听一句疯子的劝告,有些秘密只能带去阎罗殿。”我的头还在疼,但绿光时间里发现的一切我都清楚记得。

听我直呼他名,西日昌面色丝毫不改。我伸出手摸了一把他的脸,温热的是个真人。这人端是了得,借灌酒麻痹我的警戒,而后突然行使催眠,一计套着一计,把我耍着玩。我放下了手,武力上我不是他的对手,阴谋上更不是。他却握住了我的手,按在他的脸颊上。

“我记下了。”他无限温柔地拥我入怀,却令我心寒,那是一种阴嗖嗖带着死亡气息的灭绝之寒。

临川河上的第二日清晨,我安静地躺在床榻上,等着那一缕阳光穿越窗格,照到我的脸上。我等着再过一炷香时间,西日昌再来给我下禁忌。

一个晚上的时间,我冲破了八道禁忌中的两道,对于罗玄门的奇术,我束手无策。一只麻雀从窗前飞过,我哑然失笑。自以为离开倾城苑离开李雍后,就可以大鹏展翅的想法多么可笑。也许是我倒霉,一出道就碰上了西日昌这样的人物,但不可否认,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说到底,我不够强。

“在笑什么?”西日昌一身白衣,飘然出现在我面前。

“我在想,也许我做个姬人,接客接到二十岁再走出倾城苑才是正确的。”再多给我六年时间,我就能达到融会贯通,将所学心法臻至最高阶。

西日昌一怔,过了片刻后,悠悠道:“你不在乎贞节。”

在绝对的武力面前,贞节有什么用?连性命都保不住了。但这话我不会对西日昌说,所以我沉吟道:“不,我在乎。”

西日昌手一抬,掌心中多了一枚晶莹的药丸。

“这是九花六虫丹,服下。”

我捏起药丸,慢慢放入口中,甜的外衣,咬碎,苦辣的内里。

“有这么吃药的吗?”西日昌好笑起来。

我细细地嚼完,问:“今天不给我下禁忌吗?”

西日昌坐在我床边,弯下身问:“你不问我九花六虫丹的效用吗?”

我叹了口气,九花六虫丹不正是西日昌的写照吗?俊美无双的外表,更胜毒蝎的心肠。

西日昌一手拂过我的额发,柔声道:“九花六虫丹能尽快恢复你的手伤,还能提升你的抗毒性。”

提升抗毒性?一般提升抗毒的药物本身都是毒药。

“什么时候服解药?”我问。

西日昌眯眼道:“回大杲我的府邸。”那只手已下滑到我的锁骨,而我也没打算隐瞒冲破的两道禁忌,“我冲破了两道禁忌。”

“哦。”他没意外,反而赞许地道,“能冲两道也不易。不过接下来你不用冲了,我不打算再给你下禁忌。”

有九花六虫丹自然不必再下禁忌,但满嘴苦涩的我还必须得说:“多谢王爷。”

西日昌收回了手,起身道:“梳洗后到船甲上来。”

我走到船甲上的时候,他背负双手,一袭白衣飘然出尘。前行中的官船,风景如画的两岸景色,都不如西日昌的风采。可惜,那只是他的皮相。我走到他身旁,侍卫躬身后退。

“姝姝。”他轻声唤,“身为一个修武者,面对比你更强大的对手,你会怎么办?”

这说的不就是我与他吗?我沉吟道:“杀死他!不惜一切。”

“不投降吗?”

“都是死,不如拼个玉碎瓦全,鱼死网破。”

西日昌微笑道:“很好,你很快就会看到一场恶战。”

我一愣。

西日昌转面道:“我回大杲的一路上不会平静。那晚的刺客只是开始,真正的高手在等我疲惫,等我的精卫流露倦意,他们就会动手。”

我马上意识到他不给我下禁忌而令我服毒的用意:我已被纳入他武力的一部分。

“庆幸的是他们还不知道我的底细,姝姝,我只讲给你一个人听。”他一手将我揽入怀,细声在我耳畔道,“我不知道奸细是谁。”

我微微诧异,难怪他回国路上有人行刺,原来是奸细出卖了他的回程路线。

西日昌的柔声细语吹暖了我的脖根,也动摇了我的心,“既然我教了你匿气之法,你就算是我的弟子,就让为师教你真正厉害的——这世上最厉害的不是武力,而是阴谋。”

我正等着他继续说下去,他却打住了,携我手回了船舱。

用完早膳后,他命我自行修炼。禁忌已除的我,虽然手伤还在,但已不影响修炼。我想也不想就开始修炼匿气之术,回大杲的一路要迅速提升修为那显然不可能,倒不如学些玄门奇术也许有奇效。最好西日昌和暗中的对手两败俱伤,我可借助奇术收获渔人之利,再擒住西日昌逼讨解药,解了毒后阉了他。可惜我也清楚这概率不高,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临川河上的行程一共有七天,到了第五天,每日轮值的侍卫们有了疲态。从京都开始,他们每人每日只休息四个时辰,而刺客的出现,使他们的警戒完全被调动出来。即便西日昌没有下增加轮值的任务,侍卫们的心弦却不敢放松。连我这个嫩头也看出来了,对方正是借刺客来消磨西日昌侍卫的耐性。

临川河上第七天,西日昌依然从容,像往常一样,一清早到我床前唤醒其实早醒的我,然后并肩伫立甲板眺望远景。但早膳过后,他却留下了我。

“姝姝,过了临川就到边境了。过境再杀我,意义就大减了。你说我该不该为了大杲献身呢?一旦本王死于西秦境内,大杲将获得难以想象的好处。”

我静静地望着他,西日昌确实很优秀,至少换了我是他,绝不会说出这样的话,连这样的念头都不会有。

“王爷怕了?”

西日昌哂然一笑,忽然问:“你会叫吗?”

我一呆。

“我是说当我在快活时,你会不会适时表现下一个正常女子应有的反应?”

我深吸一口气,微笑道:“我在倾城苑学习了五年。”临川河上他一直没碰过我,如果让我选,侍寝和叫,那我宁愿叫破嗓子。

“我还以为你是根木头呢!”西日昌语调变得极快,前一句撩拨后一句就阴沉,“出临川前,你留在我身边。”

“是。”临川河上的最后一天,该来的总会来的。

“还有,让我看一下你的匿气之术练到什么地步了!”

我心一惊,他如何知道我专练匿气之术?惊讶归惊讶,我还是老老实实地施展了匿气之术。西日昌的狭眼一眯,柔声道:“很好。”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照射在临川河上,西日昌仔细为我解下了腕上绷带,然后捧着我的手问:“如此纤细的手,仿佛轻轻一折就断。”

“王爷已经折过一次了。”我提醒他。

西日昌微笑道:“手上没有茧子,你专练的是什么兵器?”

我垂首道:“手。”

西日昌大笑起来,他不相信也没关系,此刻就算我手持神兵利器,也不是他对手。

一支强弩裹挟着呼啸之声穿破船壁。

“护卫!”船上的侍长喝道。

无数支强弩从两侧斜穿官船,西日昌一动不动,只是捧着我的手左看右看。我也没有挣脱他,这些弓弩还不在我眼里。

“王爷惯用什么兵器?”

西日昌不再研究我的手,站起身解开腰际环扣,一把细长的软剑从腰带里抽了出来。软剑剑身一颤,变幻出银亮的光芒。整把剑周身没有任何可握之处,西日昌却在五指间把玩,仿佛这不是杀人夺命的利器,而是条鲜活有生命的小蛇。

“它叫‘细水’。”西日昌指间一动,“细水”斜直一伸,将一支射向他的强弩挡开,弩一断两截。

“好剑!”

强弩不久停了,两岸的伏兵开始强攻,身法好的已经上船,与西日昌的侍卫们缠斗在一起,各式兵器相交的声响犹如最激烈的琵琶曲。

“西日昌,出来受死!”有人叫战。

“细水”一闪,却不是对外,而是刺向了我。

这一霎,我瞪圆了眼睛,西日昌在笑,他笑得那么开心,使我终于忍受不住,我叫了起来。

“兀那大杲国的王爷!你的侍卫在浴血奋战,你倒在里面风流快活!”船上的强人大骂起来。

刀剑声声,夹杂着我的低吟细呻,没有动摇西日昌的手下,却深深激怒了对方。

“杀了大杲淫贼!”

西日昌一边注视着我被他挑开的衣襟,一边慢条斯理地解开他自己的衣服。

我一边叫着一边竖着耳朵接听外面的情况,有侍卫战死了,有敌人战死了。我能确定如果西日昌从战斗开始就加入,那么他的侍卫就不会伤亡,但他不会。

西日昌露出白皙的胸膛,邪笑一声,一手提起了我。阴谋开始了,我听见有人闯入的声音,有高手杀开一条血路向我们冲了过来。

穿过西日昌的肩头,我看到来人面上一道清晰的刀疤,从左眼角划到左腮,怖人的面容。他是刀疤刘,我听过他的大名,西秦有名号的杀手。

就在我以为西日昌要将我拉入他的怀抱,以蔑视的神情再刺激一把刀疤刘时,西日昌眸中却闪过一道杀机。我身子一轻,整个人被他丢了过去。

“不要啊!”我惊恐地尖叫。

“哈哈!”刀疤刘大笑起来,笑到半途,他倒地身亡。我飞身一退,丢下手中之物,这一幕令刀疤刘身后赶来的侍卫骇然而退。

一颗血淋淋的心啪地掉在地上。

“这就是阴谋。”西日昌缓缓道,而第一次以血腥方式杀人的我,弯下身干呕,却什么都呕不出。

那电光火石的一刻,我明白了一切。阴谋从他授我匿气之术时就已开始,一切都在他算计之中。一个衣裳不整看似毫无修为的小女子,麻痹了刀疤刘,刀疤刘也考虑过杀我,他倒下前左手掌的方向正对着我,而拿刀的右手要提防西日昌和身后追来的侍卫。只是刀疤刘想不到我动手那么快,想不到我的修为已臻固气之巅。我用我尖利的手指生生刺入他的心房,挖出了他的心。

“一个即将要突破清元期的高手死在你这个固气期的手上,但这只是开始,姝姝。”西日昌淡漠的声音诠释着残酷。

刀疤刘死后,来敌退去了,临川河上的血水很快漂散。对方留下十八具尸体,西日昌死了十一个侍卫。第十一个是西日昌亲手杀的,他就是跟随刀疤刘第一个赶来的人,他就是奸细。

“南越、西秦,还是?”西日昌低声喃喃。

奸细埋伏在西日昌身边两年多,但也只知道跟他联系的上峰。我静静地站在他身旁,夕阳下他的面容竟带着一份迷茫。这还是我头一次长时间打量他的容貌,他的容貌用妈妈的话来说,天生就是祸害。

四 侯门如海

出了临川,就到了边境重镇唐洲城,接应西日昌的大杲官员早安排好一切。听闻王爷遇刺,官员惊诧后满面怒容,扬言要大动干戈。西日昌轻轻一句推过,而后问:“董将军来了吗?”

“已在边境恭候多日了。”

“这就够了。”

西日昌拥我而退。唐洲城所有的大杲军士护卫了西日昌在西秦的最后一夜,一夜无事。

次日一早,唐洲城外已满是大杲名将董舒海的部属。在众多军士的扈拥下,西日昌安全地踏上了大杲的国土,而西秦守军只是象征性地出了百人军送到边境。我在马车中看了故国最后一眼,暗道:我会回来的。

进入大杲的第一晚,董舒海并没有如我想象的办一场迎风宴,甚至没有安排豪华的驿站,我随同西日昌住进了军营。也是,没有比一支军队的营地更安全的地方了。

主将帐中,西日昌略去了我的一段,简单说了下西秦遇刺之事,董舒海也没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所有尸体都没有标记,刀疤刘又是个管钱叫爹的杀手。

最后董舒海才说起我:“这小丫头是王爷新买的小妾吧?身价几何?”

西日昌微笑道:“倾城苑来的,李雍送的。”

“王爷捡到便宜了!”董舒海道。

“是啊,捡到大便宜了。”

“那本将就不再叨扰王爷休息了。”

董舒海走后,西日昌轻叹一声,问我道:“姝姝你觉得董将军修为如何?”

我恭敬道:“我的眼力不如王爷。”

西日昌道:“他的修为很高,我不清楚他的底线在哪里。一个修为很高的将军,行事滴水不漏,从不落单,总是和他的军队同进同出,这意味着什么?”

“谨慎吗?”

西日昌摇头道:“是态度。”

“我不懂。”

西日昌转而微笑,“我现在很矛盾,让你懂好还是不懂好。”忽然他抓紧我的双手,“差点给你骗了,你早就懂了。”

我倒吸一口冷气,他连忙放开,“忘了,你的伤。”

我看了看手腕,本已愈合的伤势,经过刀疤刘一事,重又恶化。真正不被人看清底线的应该是西日昌吧!借刀杀人的他一直没显露过真功夫。

“时间不早,歇息吧!”

这天晚上,我又再被侵犯。身上没了禁忌后,我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杀身上的男人。可是杀死他之后呢?一个西日昌我都敌不过,如何去报我的血海深仇。我的指甲深深嵌入了他的后背,正是这指甲这手指的坚硬,直穿了刀疤刘的胸膛,掏出了心脏,而现在西日昌就在我的手下。

“想好了吗?”西日昌忽然停了下来。

我们四目相对,我看到他瞳人中的自己,一个披头散发的忧郁少女。

西日昌骂了声,显然男人在这种时候不能停。他不再说话,冲击的力度加大了。

我最终忍住没有动手,我身上的毒未解,从西日昌身上所学太少,最重要的是我未必能杀得了他。

“不能杀我,就叫吧!”西日昌在我耳畔调笑,“杀猪一样的,姝姝。”

我的手从他后背移到他前胸,一推,将他推倒一旁,而后我翻身跃起,跨坐到他身上,一甩额前散发,冷冷道:“王爷,请叫我姝黎。”

我开始律动起来,汗水慢慢沁出皮肤,滴落到身下无比妖媚的男人胸上。

回大杲国都盛京之前,西日昌一直没有放过我,西秦国伪装的面具撕下,他再不掩饰欲望,疯狂地榨取着我。后来西日昌告诉我,他那样做的原因是想唤醒我的欲望。可是他失望了,即便我的动作再配合,我的心却是麻木的。

香兰曾说只有女人真正爱上了一个男人,才能体会到男欢女爱的甘美。我想我不会体会到了,我不会爱上任何男人。

我在西日昌身上身下始终没有发出一声,即便昏晕过去,我都忍住了。当我走进盛京西日昌的王府时,我的腿是并不拢的。

西日昌没有正妃,却有七位侧妃,环肥燕瘦各有各的风韵。看似爽朗的钱妃一见我就取笑道:“你们看,王爷给我们带了个小八回来。”

容长脸的柳妃慎重道:“还是请王爷来介绍吧!”

西日昌径自坐上主位,简单几句介绍了我,最后道:“从今往后,姝黎就是本王的司剑。”

司剑也就是丫鬟,专门管理王府的兵器库,这无疑是新加的职位。我从各女的面色上看出来了,王府原先是没这个职位的。

柳妃又问:“那姝黎妹妹住哪个院?”

“昌华院。”

众女的面色更加精彩。钱妃忍不住道:“这不是爷住的院吗?”柳妃斜了她一眼,她当即打住了。

“本王先去见陛下了,娴雅你先安排下。”

“是的,王爷。”柳妃道。

西日昌走后,除了被点名的柳妃,别的侧妃都跟着走了,其中两位还赏了我老大不小的白眼。

柳妃坐在她的位置上,凝视我半晌才道:“姝黎,做了丫头就安分做丫头。我把丑话撂在前面,王府里每一位侧妃都有身家,各个都是贵人,虽说王府暂时由我打理,但逢着要事,也要请教诸位夫人。你明白了吗?”

她说得那么透彻我如何不懂?做了丫鬟就别指望晋升,诸妃都是我得罪不起的人物。

“多谢夫人,姝黎记下了。”

柳妃兰花指捏起茶盖,瞟了一眼道:“也不知爷怎么想的,你是李将军的义女,按说这身份也够了。”

我不知该装作一副不甘的模样还是该表明立场,所以我沉默了。

柳妃呷了口茶,道:“你也别多想了,以后好好做事就成。我会帮衬着,但你自个儿也要懂事。”

“我明白了,夫人。”

我跟着柳妃先去了兵器库熟悉未来的地盘,而后去了衣库领了四季十二身丫鬟衣裳以及两床被褥。柳妃的大丫鬟青儿帮我拿了些,衣库执事也唤了个小厮帮手。

柳妃是个心细的人,看了一会儿我的步子后,她拧起眉头,却也没说个什么,她的爷什么德行她很清楚。

“就这儿吧!”柳妃指了下昌华院第二进厢房。

“姝黎,住进这院的你可是第一人,也别怨自己的命了。”柳妃踱了几步,又道,“也不知爷的意思,三进的院子,搁中间总不错。”

我这才觉得柳妃少许有趣了。她临走前,兰花指轻点我额头,“在里面无妨,到外间自己看着点,小姝黎!”

“嗯。”

西日昌回来得很晚,带着一身的酒气。他见我站在他寝室门前,摸着额头道:“怎么还不睡?”

“药!”

西日昌一手挥退小厮,“跟我进来。”

他一进房就再无一丝醉态,斟了杯茶后,微笑道:“还以为等的是我的人呢!”

我垂首。面前过来他的手掌,掌心里却是枚黑色药丸。

“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忘,你的药。”他把“药”字咬得很重。

我一口吞下药丸,咬碎。面前又多了一杯茶,我喝了。

“这次才是真正的毒药。”他悠悠道,“在路上我只会杀人,不需要毒药。”

我一怔,满口的甜蜜却是苦在心底。西日昌再一次算计了我,要知道当时我没有中毒,就算阉不了淫贼,至少可以逃跑,刀疤刘拖他一会儿不是问题。

“良药苦口,这毒药的滋味如何?很甜吧!我特意向王兄讨要的。落霞丸,每半月服用一次。”

我跌坐椅上。他还在说:“我可从来没说过九花六虫丹是毒药,不过你以为是,我懒得解释罢了。”

“骗子!”我终于从牙缝里迸出两字。

西日昌面不改色地道:“说对了,阴谋就是靠骗。把劣势变为优势,你就能杀死我,杀死任何你想杀的人。而在此之前,你只能任我蹂躏。”

我冷静了下来,站起身,一件一件地脱衣。

“教我,阴谋。”

西日昌眼中闪过一道火花,手上却又斟满一杯茶,从我头上浇下。冰凉的茶水流过我赤裸的身躯,淌到地上。

西日昌放下茶杯,温柔地道:“消消火,最近你累了,今晚我睡钱妃那儿。”

说完,他抛下我,扬长而去。

我穿上了衣裳,开始了王府的生活。转眼一个月过去,西日昌没有碰过我一次,我渐渐淡出了诸妃的视线。仿佛我只是个寻常丫鬟,仿佛西日昌只是兴起,弄了个丫头在院中,即便有些什么,不过是个通房的。

我只在昌华院和兵器库行走,西日昌在府中的时候我随侍,不在的时候我自行修行,每天弹一次琵琶。琵琶和修行一样,只有每天坚持才不会荒废。诸妃之中只有邱妃也爱管弦,她的院中时常响起箫声。我们从不说话,偶尔见面,我向她行礼她点点头,更多的时候,我们各自在自己院中。我们从不合曲。从她的箫声中,我感受到,她是个天性很高的人,而我的琵琶,我自认为是庸俗之章。擅长丝竹的人多清雅如莲,我是朵喇叭花。

我的低姿态换来的是更多的蔑视,几个得宠的侧妃下人见到我无不趾高气扬,言辞比之当日的长脖子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谨记柳妃的话,眼观鼻,鼻问心,一任耳畔东风西雨。

来到王府的第二月,我见到西日昌的次数更少了。他似乎变得很忙,总是早出晚归,晚上也很少睡侧妃院里,这变化却使我倒了血霉。

一日在兵器库里,我撞上了钱妃,她带着四个丫鬟好像在专门等我。

“见过夫人。”我规矩地行礼。

“哼,姝黎,都什么时候了,你才到兵器库,爷交代你的活你就这么应付的吗?”

我一听她口气不善,便谨慎酌词:“回夫人的话,爷说每天午后来一次,姝黎不敢违背。”

见我推给西日昌,钱妃面色更难看了。

“你每天待在昌华院都干什么去了?吃个午饭要吃那么久吗?”

我皱起眉,这鸡蛋里硬要挑骨头我也没法子。

“还不快答夫人的话!”一个丫鬟指着我骂,“没听见夫人问你,吃什么吃那么久!”

我苦笑道:“吃完午饭我立刻就赶到这儿了。”

果然接下去钱妃冷笑道:“好啊,我都还没吃午饭,你就已经吃了!主子还饿着,奴婢却吃撑了磨蹭到这时辰才来干活,这还有家法吗?”

原来是等了一上午,难怪火气大。我垂首道:“还请夫人息怒。”

“芷韵,这死丫头气死我了!”钱妃摸着心口道。我悄悄斜了她一眼,当日亲热地说这是小八啊,这会儿就成了死丫头,成了她的眼中钉。

“夫人别气,为这小蹄子气坏身子骨可不值,还是让我来替夫人出这口气吧!”芷韵卷起袖管。

“嗯。”钱妃等的就是这句话。找不到机会也要造一个。

一旁兵器库的小厮见机跑了,他不在场就与他无关。

“夫人息怒啊!”我没有反抗,挨了芷韵正反八个巴掌,最后一下还被划花了脸。

“以后安分点,别以为近水楼台那么好得月的。”见我那么懦弱,钱妃心满意足地离去。

我忍受的原因是我想到了西日昌,不是想他为我出头,而是我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摸着火辣辣的脸,我心道:钱妃,芷韵,我先记下了,欠我的,可是要还的!

五 羁鸟喋血

我顶着难看的脸回到昌华院,午后的阳光明媚足够让一路上的小厮和丫鬟看个清楚分明。纵然我再镇定,羞辱感却悄然而生。被西日昌擒拿之后,我就一直在压抑。为什么我要忍受,为什么我不能随心所欲,倘若是命运不公造化弄人,我为何不抛弃神明的眷顾?我体内的血液在不甘在咆哮,怂恿着我拿起真正的武器,不顾一切逃离恶魔的殿堂,哪怕是死。

我在昌华院门前驻足,西日昌的身影鬼魅般出现。连续一月见不着影儿的人偏生在我挨打后出现,从他脸上我确定了阴谋的狰狞面孔,而我心底的杀机再无法伪饰。

他望着我的脸,叹曰:“仿佛一张传世名画惨遭涂鸦。”但从他眼底我看到的不是怜惜而是冷酷。

“姝黎,为什么不动手?我所有的女人加起来都不够你捏的。”

我将早准备好的答案奉上,“我动手,除死无他。”钱妃和她的丫鬟不过是配角,真正的主角就在我面前。

西日昌笑了起来,“你看你满脸的杀气,本王还以为你待得不耐烦了,想要杀出王府了。”

我一怔,这是给我的台阶吗?在明明看穿我的杀意之下。

“陈风,请一品太医屠千手速至王府。”西日昌转身道。随着他的话语,一个幽灵般的男子在他身后出现,一拜后又倏忽消失。我的眼皮一跳,这个陈风是昌华院执事,一个多月来我见过不少次,想不到他的身法竟如此高明。这样的人物就在我眼皮底下,而昌王府还有多少个这样的人?

忍耐住,我握紧了双拳。

“怎么了,我的姝姝,看得很眼热吗?”西日昌笑问,“你的轻功也不错啊,需要本王再指点一下吗?”

“请王爷指教。”

西日昌悠悠道:“你每日在身上绑个十几二十斤的沙袋不就可以了吗?”

我一怔,在倾城苑的时候我也曾想过,但考虑到一不方便,二者似乎是个笨法子。

“虽然这法子很笨,却行之有效哟!”西日昌仿佛看出我的疑惑,拉长语调道,“修行没有捷径可寻,天道酬勤,特别对一些本来就不够聪明的人来说。”

我垂首,将受伤的脸跟着身影一起埋入庭院的阴影之中。

“好了,来我房里,弹一曲琵琶等屠千手吧!”

我随他入房,拨弦调音后,嘈杂的琵琶曲响起。轰鸣的战鼓不绝于耳,激烈交战的两军勇士,誓死破敌的悲壮战场,这是《长歌行》的原韵,很得李雍的欢心。但实际上,我手下的《长歌行》却是喧闹有余,厮杀却如儿戏。我对自己说,不可动杀机,至少现在不能。通过陈风我已意识到自己的力量不够撼动昌王府,而手刃西日昌简直是个笑话。

一曲《长歌行》生生被我践踏成市井之闹,但西日昌却听得有滋有味。

“如此别致的《长歌行》还是首次听闻。”一曲终,房外传来一个陌生苍老的声音。

“千手大人来得倒快!”西日昌微笑道。

“王爷有请,自当插翅来奔。”

“坐。”

屠千手背着个陈旧的药箱,瞬间坐在了西日昌面前。我一惊,这太医的轻功犹在陈风与我之上。

“哦,是这位小夫人有伤啊!”屠千手白发白眉白须,面色红润,望了我一眼后就打开了药箱,取出了两个小瓷瓶。

“白瓶的是活血去淤,蓝瓶的养颜祛疤。外敷,每日早晚各一次。”说完后,屠千手双手抱胸,笑吟吟地望着西日昌道,“出诊金!”

“你倒干脆!”西日昌也不恼,抓起我的手放他面前,“把脉都省了!”

“还有病啊?”屠千手二指搭上我手腕,忽然“咦”了一声,随之面色沉重起来。

我想他定是把出了落霞丸的毒,一旁西日昌却说起了山里雾里的话,“时光荏苒,转眼你我相识已有二十八载。”

“咳!”屠千手笑叱,“王爷打从娘胎开始算,二十九年。”

“是啊,二十九年,千手大人还老当益壮,本王羡慕啊!”

屠千手离开我的手,正色道:“这位小夫人身子金贵,我也不多说了,你我心知肚明。我开一方药石,王爷自己看着办吧!”

我完全不明白这二人的话,只知面前的白发老儿不仅与西日昌私交甚好,更是位武力和阴谋并重的人物。能与西日昌同席言笑的岂是善头?

屠千手刷刷手书药方,他的字迹与西日昌有得一拼,整张药方我看了半晌,都没看懂一字半句。西日昌轻巧夺过我手中方子,冷冷道:“没你的事!还不退下。”这还是他首次在我面前张扬王爷的威风。

将我打发回自己房间,西日昌留宴屠千手。平日里丫鬟身份的我都轮不上正餐之座,何况王府大家的酒宴。我在自己房中用着厨房送来的三菜一汤,正琢磨着寻些重物加身,提炼轻功修为,总管陈隽钟竟登门了。

陈隽钟也就是陈风的父亲,手提一盒食笼,慎重地放我桌前,“这是姑娘的汤药,以后每晚服用。”

“姑娘保重身子,老夫还有要事在身,告辞了。”说完,陈隽钟提着食笼就走了。

总管竟亲自送来,可想这药的重要,但问题是这究竟是什么药?我不过挨了几耳光,而体内的毒西日昌必不会叫屠千手为我解除。

我打开食笼,瞠目结舌的是里面只有一只空碗。

仔细回想西日昌和屠千手的对话,身子金贵,时光荏苒,二十有八!一个可能性脱颖而出,我不禁再次握紧了双拳。杀千刀的西日昌,一而再再而三地算计我,仿佛不把我榨干就不甘休。

我在房中左右踱步,却怎么都消不去心头积愤,西日昌那日的话犹在耳畔:

身为一个修武者,面对比你更强大的对手,怎么办?

拼个玉碎瓦全,鱼死网破!

将我步步逼到如斯境地,次次利用个干干净净,西日昌,你以为你就可以主宰一切玩弄我于股掌吗?狗急了还跳墙,而我并非全无反抗的弱者!距离下次服食解药还有十天,这十天足够我潜入太医院。我就不信了,除了屠千手就没有别的太医能解落霞丸。

我将空空的药碗砸到地上,一地的碎瓷片仿佛在嘲笑我,没有真的中毒却不逃跑,而真中了毒却破罐子破摔。

六枚银元,是我两个月司剑的月例钱,换回来时的窄袖百褶裙,我推开了房门,夜色笼罩下的昌华院一片静幽。

我轻步踏出第二进院子,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司剑留步!”

是陈风!我自不会停下脚步,我加快了步伐。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西日昌还在宴上,整座王府的精卫都聚集在他身旁。

“司剑止步!”第一进院里,幽暗的树影花荫下又出现两条身影,我不得不停在三人之间。

陈风面无表情地道:“司剑多日来从不夜出昌华院,今晚为何出院?”

我没有答他,我的手刀回答了他。在昌王府修行的一个多月里,我已突破了固气期,清元初期的修为使我拥有比绝杀刀疤刘更大的自信。一交手,前方的两员便折损了一人,虽然没要那人的命,但被我手刀劈中的手腕,没十天半月休想再提起重物。

尖厉的鸣哨声响彻昌华院,陈风示警。我瞪眼另一人,显然只有固气期的对手迟疑了。

“挡我者死!”

我从他身侧擦肩而过,刀声在我身后呼啸。

“找死!”我人在半空,双脚后踢分飞燕,一脚踢落他的刀,另一脚踢中他胸口。暗卫口喷鲜血跌落在地,却也成功地拖延了片刻,十几名侍卫冲进了一进院门。

倒地的暗卫犹在残喘,嘴上却道:“司剑还是留下来吧!”

我拧紧眉头,已然开杀,绝无收手之理。陈风在我身后沉声道:“司剑当真要走也成。”

我凛然回头,只听陈风道:“王爷吩咐过,只要司剑留下一双胳膊和一条舌头,司剑随时都可以离开王府。”

劲风在我五指间响起,留下一双手与要我性命有何不同?

院前的十几名侍卫合成半拢,后方是陈风,我开始后悔没有从兵器库顺一把兵器,赤手空拳虽然是我强项,但面对十几把明晃晃的长刀长剑显然讨不到好。

“要战便战!”我返身,恶狠狠地冲向陈风。只要力毙在场侍卫中修为最高的他,以我的轻功甩开另十几人应该不难。

陈风冷笑一声,除去身上所匿之气,浓重的杀意立刻团团围绕上我,阴风飕飕,一时间院子仿佛骤然进入了隆冬。我感觉陈风的修为已到了西日昌所谓的清元后期,可那又如何?我一头撞向他,拼着两败俱伤也要拿下他。

我的手仿佛切到铜墙上,陈风一掌接住了我的手刀。我忍痛手脚并用,手刀、掌刃各式腿法与他近战,招招不顾惜地硬拼,而陈风也毫不退缩,一招一式地沉稳以对,在杀气上他毫不逊我。我们的激烈交战插不进第三人,那十几名侍卫见况合成了完圆的包围圈,驻守四周静待我露出破绽。

肩膀上受了陈风一记重拳后,我心知再拖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只得冒险使一招我独门心法上的秘术了。一踏脚,我整个人气势变了,陈风眼中闪过一丝惊诧,竟看出凶险后退了半步。周遭寂静起来,整个院子仿佛只有轻风伴着心跳。

“咄!”我猛喝一声,一指前曲单手结印,如尖刀似毒针刺向陈风面门。着力点越小,爆发的力量越大,何况这是我展现的真功夫,暗含内劲的手印。陈风被迫双手交叉受了我这一招,咔咔声后,他的衣袖破裂,如飞舞的蝴蝶,破片扬起,露出手腕上的一对铁护腕,铁片碎裂掉落地上。

啪啪啪!掌声从门外响起。我红着眼含恨望去,门外那不是西日昌又是何人?

“不错。”西日昌赞道。

“王爷。”一众侍卫行礼。西日昌款款而入,瞟了眼陈风的手后,对我道:“姝黎,本王还是小看了你。若本王来迟半步,这院子怕死伤无数了吧!”

我口喷一口鲜血。适才与陈风的交战已迫使我倾尽了全力,他那一拳也不是白打的。而我使用秘术全凭一口气,这口气提到最高处不得舒展未杀一人,便是落入了虚空,导致的后果就是内伤。

西日昌避开我喷出的血,皱眉道:“你看你都成什么模样了!”

我摸着心口瞪眼于他,我知道我面上有伤,激战后一身落魄却满面杀气,应与罗刹无异。

陈风犹疑了半晌还是道:“王爷,司剑身怀绝技,还请王爷斟酌。”

西日昌鼻哼一声,冷冷道:“你们退下吧!”

陈风不再言语,率先离去。很快,院中只剩下我和西日昌二人和几片铁护腕碎片,至于破碎的衣布,早随风而去。

我缓缓地瘫坐地上,连陈风都打不过,如何是西日昌的对手?

西日昌站在我面前沉默了很长时间,月光倾泻拖出他修长的暗影,将我覆盖其中,良久他才开口:“本王曾告诫过你,不要背叛本王。本王也已暗示过你,以你现在的修为,想杀出王府不容易。”

我惨然仰头,“我留下一条舌头和一只手,王爷能放了我吗?”有些可笑,真要我选择,我宁愿残身,也不愿留在魔头身边。

西日昌弯下腰,拉起我的一条手臂。

我闭上眼,预想的断臂之痛没有传来,西日昌的声音犹如吟唱,“你浑身上下都是本王的,你哪儿都休想去!”

接着,我被他打横抱起,我一怔之后,怨恨再无法禁锢,泪水夺眶而出。我奋力地挣扎,如一只受伤的野兽,捶打撕咬手足并用。啪一声,我被他摔到地上,倒地后我瞬间弹身,又扑上前去,与他扭打在一起。一次次被摔倒,一次次又跳上前去。我的气力越来越小,动作越来越迟缓,而西日昌的眼越来越亮。我已然失去了理智,只想叫眼前的男人付出一点代价,哪怕只是轻微的一道伤口,一滴鲜血。

“发泄够了吗?”西日昌依然衣冠楚楚,风度翩翩,而我只能匍匐于地大声喘气,喘到一半我忽然喉间一痒,再次吐血。

“还有气力吗?”西日昌站在我面前,宛如不可打倒的无敌。

我听到自己颓然的声音,“没了。”

他一把把我提起,英俊的面庞在我眼前放大。

“轮到我了。”

他猛然撕裂我的衣裳,我回过神来咬破下唇憋出最后的一丝力量,抗拒。我们再次厮打在一起,他拖着我往里,我死死地挣扎,但身上的衣裳化成一片片碎布,散落一地。等我被他拖进寝室,我已身无寸缕。

我决绝地望了眼房外,既然已经到如斯地步,我还抗拒什么呢?我再次弹跳起身,却是紧紧地抱住了他,疯狂地撕起他的衣裳。锦绸华缎扬起又落下,我最后倒在他的床榻上,宛如倒在一片漫无边际的血泊中,鲜血的味道从唇边早渗透到心底。

六 绝月似钩

西日昌开始夜夜留宿于昌华院,坐实了我狐媚惑主的罪名。我如实地付出了自己的身体,不计疯狂地付出代价是真的伤病缠身。年少的身躯承受不住不分昼夜的无休止索取,若非我是位修武者,恐怕早夭折于西日昌的荒淫下。

仿佛整个身子被利剑贯穿,仿佛腰肢随时都会被折断,眼前出现片片雪花漫天飞舞,皑皑白雪笼罩天地,死一般的静美,然后天就黑了,幽魂和亡灵开始召唤我。

黎……姝……姝……黎……

是严肃的父亲?是温厚的母亲?还是从来拿我没辙的兄长?他们在呼唤我,他们在召唤我,他们伸出双手展开怀抱期盼着我。

我一断为二,扑倒在床,口中流出的血印红了被单,暗红的血一摊摊映红了我的视线。我身上的男人惊声而呼:“姝黎!”

我微弱地应声:“我没事。”而后我陷入了沉睡,这一睡就是整整一天。

当我醒来的时候,西日昌正坐在我床旁。他无声地凝望我,还是那张英俊的脸,还是那双时而温柔时而冷酷的眼,只是多了一丁点暖意,而这暖意昙花一现。

“你醒了?你睡了一日一夜。”他低低道,“你睡着的样子真美。”

我伸出软弱无力的手摸了摸面颊,那道划伤已然成疤,不出几日即将消失,但我心里的伤不用血洗绝不会褪色。

西日昌叫来了粥菜,他亲手喂我吃下一小碗米粥,我没有半分感动,因为在桌上还有一只空碗,那便是我所谓的药。

“屠千手来过了,他说你自行疗伤能助修为。”西日昌温柔地为我擦去嘴旁粥迹,“受不住为何不说呢?除了那日在船上虚叫了几声,就没听过你出声。”

我闭上眼,不想说话更不愿看他。

接下去连续几天夜里,他都搂着我睡觉。每天清晨我都能觉察出他不满的欲求,但是他却没有再碰我。

白天几乎见不到他,他在忙什么我也不想知道。他先前埋下的阴谋已经拉开序幕,整座王府都在暗地里流传我怀孕的消息,而我自伤病卧床后就再未迈出过昌华院,完美地配合了他的阴谋。

昌华院是昌王府的重地,没有授命任何人不得轻易入内,所以柳妃的丫鬟青儿也只是在院外托陈风传话于我。

“柳妃使青儿来问,司剑何时再往兵器库?”

我瞥了眼陈风万年不变的木头脸,轻描淡写地反问:“若我不小心掐死几位夫人,会如何呢?”

陈风稳稳地答:“不如何,最坏不过千刀万剐。”

我凝视他许久,然后作揖而问:“我是西秦平民,全然不晓大杲国的勾勾搭搭,请教陈侍卫,几位夫人金贵在哪儿?”

陈风回了个侍卫之礼,道:“家世,无不出自各方权贵。”

“能说详细点吗?”

陈风木然道:“陈风也不过大杲一介平民,那些老爷大人的名字记不全。”

我沉默了。

最终我还是请陈风回青儿,但凭王爷吩咐。

西日昌其实有儿有女,不过所出不多。只有白妃诞了二子,邱妃一女。西日昌迟迟不立正妃让诸妃的家门都有盼头,所以他当然也没立世子。作为大杲皇帝西日明的同母手足,昌王西日昌在大杲的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儿女即便是庶出,日后封爵拜侯也是板上钉钉。

之前西日昌的不分雨露已使我挨了耳光,而现在我肚子里莫须有的小侯爷或小郡主,不用想,必将承受更大的怨恨。所谓司剑何时复职,已然是个危险信号。昌华院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只有我到兵器库才会出状况,所以我把复职的时间推给西日昌,网是他布的,什么时候收鱼自然由他。

果然夜间西日昌疲倦而归听了我的上告后,摸着我的头道:“很好。”

这一晚,他吻了我,在我即将沉睡前,小心翼翼而后缠绵悱恻,如同他第一次在马车上吻我。我在那微可忽略的轻叹声中睡去。我知道他叹的不是我。他的那些妻子,不,侧妃们,在他眼底,不过是权势的筹码,他要洗牌了,筹码们就危险了。我断定,他的眼里没有一个女人,也没有我,我只是多了点武力罢了。

屠千手说的没错,我自行疗伤后,修为再进一层。重伤、绝境、濒死若不能要了武者的性命,那不啻于灵丹妙药会大幅提升武者的修为。所以当我痊愈的时候,我达到了清元中期。这是西日昌教我的境界区分,固气期内劲只有一路,而清元可达三路,现在我能感到体内多出了两条不同路线的气劲。

西日昌给我一本他当年修行的武学秘籍——《手速》——同他传我的匿气之术一样属于奇门密术。其实当武者修行到一定境界,技师熟练技能到一定程度,动作的速度都能出神入化。但《手速》特别的是,手速大成后速度会“慢”,快到眼睛追不上后,就慢了。这也就是我第一次为西日昌所擒、折伤手腕的原因。

应该说这本秘籍很适合我。

冬季转眼而至,我身上的衣裳多了起来,如果不看脸的话,任人见了都会觉得我比入府时胖了一圈。兵器库我一直没去,我沉浸于修行,而西日昌还没有收网。我不懂王府的几位侧妃有什么好整的,但我清楚西日昌不会做无谓的行动。

西日昌依旧睡在我身旁,他不再如狼似虎,但温柔的他、风流万种的他却徒增我的厌恶。和一个不爱的、仇恨的男人每日每夜在一起,是世上最折磨人的刑法。离开倾城苑大半年后我再次想起妈妈的话,姬人是没有资格挑三拣四的,只要喜欢嫖客口袋里的金银财宝即可。

可我做不到。

我忍耐,忍耐,再忍耐,直到被他一巴掌打醒。

“你当本王是什么?”

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发怒,将阴郁狠毒和俊美的面庞糅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美,窒息是因为他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本王赏识你,恕你叛逃,惦你伤了没把你当棋子免了你再次受辱,宠你,忍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本王的吗?”

我无法呼吸更无法言语,我双手抓住他的手,我的指甲抓伤了他的手。

“长恨不如短痛。”西日昌手上力度一大,我喉间剧痛。在生死攸关之际,我忽然放开他的手,在他脸上轻轻一抚,然后微笑。西日昌一顿,我脖颈上的压力暂释。我的手顺着他弧度完美的脸颊移到了下巴,轻点过喉结,绕过锁骨,贴上他的胸膛,这一系列动作是玩火更是玩命。他知道我的手有多么犀利,我知道他的手还在我脖颈上。

我的手从他腋下穿到后背,他的手也放开了我。

做不到也要做,因为我必须活下去。

“教我……”我嘶哑着呐喊,“你会的所有!”

西日昌阴郁的脸色开始舒展,他用力一挺,我开始野蛮地回应。这一次我终于体会到性爱的另一种诠释,求生的欲望和着无边无际的仇恨,也可以释放出跌宕起伏的汹涌,所谓的抵死缠绵也可以恨不能你死我活。

室内炭火正旺,烧烤着我的躯体,暖不了我的心。当我像条死鱼一般静静地吐纳拼死换来的呼吸时,西日昌递来了“细水”。

“这把剑陪伴了我十余年,今日转赠于你。希望你明了,你与我的意义。”

“姝黎。”他抚着我的背道,“明日带着它,杀了所有挑衅你的人,钱妃除外,有些事不是外表看上去的那样。”

我抽了下嘴角,果然,一切都在他的阴谋之中。果然,那些筹码他一个都不在乎。

我站在兵器库中,犹如伫立于刀口剑尖。那一把把或古朴或崭新或锋利或钝朴的冰凉器械,无一不散发着凶器的嚣张。往日我漠视它们,今时它们却与我体内叫嚣的杀人欲望共鸣。可是,杀人的并非它们,而是人,人的心肠。杀人的不止它们,还有无数种只要能想到就能做到的方式。

西日昌告诉我,他原先的安排是叫我再吃些苦头,给我下禁忌,然后被群殴,之后他借此一举清除障碍。但我的出逃险些毁了他的计划,而我的伤卧则免去了被再次教训的苦楚,这便是他所说的“惦你伤了没把你当棋子免了你再次受辱”。

说到底,无非是换个位置,我还是他手中的一枚棋,不过是上位者施舍的假仁假义。

我随手捏起一柄长枪,稀疏的缨子尘封不住浸染的陈血。库房外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来人了。

首先是一头朱翠步摇,跟着是好几头姹紫嫣红,钱妃的身后居然来齐了所有侧妃,看来罪不责众被皇亲贵戚们领会到了精髓。

“姝黎!”钱妃第一个喊。

“姝黎在。”我扫完众女,每位侧妃都带了二三个丫鬟。

“你该当何罪?别以为爷宠着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姝黎,早在你入府前,我便提醒过你了,做丫鬟要安分。”

“夫人,别跟她绕舌头了,这样的贱人一棒子打死干净。”

“她毕竟怀了爷的骨血,教训下就得了。”

“话不是这样说,爷留在昌华院多少日子啦……”

我安静聆听,她们仿佛排演过,我觉得她们都很聪慧,竟然没有一个人当出头鸟。

“这样吧,姝黎,你就到家规前跪个半天认错吧!我们也不为难你。”最后柳妃道。

我仔细思虑,西日昌似乎把他的女人们都小觑了,但西日昌显然不会不知这些女人的底细和能耐。

“大胆贱婢,你眼内还有没有我们?到现在跪都不跪,还死鸭子嘴硬一声不吭!”

“夫人问你话呢!司剑!还不作答?”

我回过神来,手中枪一放,砰一声,周遭安静了。整个枪头插入地砖,地面上只露出一把难看的缨子。

我逐一看过每一张脸,没有一个人敢接我的目光。我叹息,“终究是你们的爷厉害,我饶你们不死,但你们今天带来的手下,都给我自绝了吧!这里是兵器库,自己挑吧!”我总算想明白了,所谓的洗牌,并非要了这些侧妃的性命,而是斩杀她们的耳目。

“啊!”有人尖叫,跟着有人喊,“来人啊!快来人啊!姝黎造反了!”

看着几个向门外冲去的丫鬟,我幽幽道:“怨不得我!”

“细水”一亮,横过半空,飞出道道血迹,跟着是一具具尸体倒地的声音。十九名丫鬟,转眼间香消玉殒。她们之中有三人身手达到了固气初期,其中身手最强者跑得最远,倒在兵器库门口。

柳妃以及其他三位侧妃吓晕了过去,只有钱、邱、白三女刷白了脸硬撑着,但她们的腿都在哆嗦。

这次杀人一气就是十九人,我却没有任何不适。我的血本来就很冷,现在则彻底冷了。血水流淌于地,“细水”不愧为名器,杀人后又银亮如初,滴血不沾。我收回“细水”,对着清醒的三女行礼。

“我们就在此间等吧!”我抬脚钩来一把椅子,“坐!”

钱妃没有带芷韵来,那个我最想杀的丫鬟,这意味着芷韵对钱妃来说很重要。每一位侧妃都有重要的心腹,联系自己娘家,做些个见不得人的勾搭都会由这些人出面,杀掉她们相当于斩断了侧妃们伸向府内府外的手臂。

以管窥豹,这部分阴谋在西日昌的整个计划中分量并不重。如果我没有猜错,他真正谋算的是朝堂。

时间在一分一毫地流逝,晕倒的侧妃有的醒来后再次晕倒,因为没有人再入兵器库,一地的死尸没有被移走。能保持清醒的都正襟危坐,勉力保持着身为侧妃该有的仪态。

没有人说话,这让我想弹一曲《断肠人在天涯》。事到如今,她们想必也清醒了,或者说其中一小部分人一直很清醒,只是再清醒的头脑也抵不过西日昌的算计。

这是个局中局,借我假孕独宠吸引她们的视线,同一时间西日昌清洗着王府外的势力,而今天是结算总账的时候。钱妃和几个清醒的侧妃纠集起所有人,由我操刀收割。罪名很充足很宫闱,很符合西日昌精打细算的一贯作风。唯一未知的便是,西日昌究竟能成事吗?我诅咒他阴谋破败,罪名滔滔后被赐死,但我也隐隐期盼这个枭雄成就大事。唯恐天下不乱正是我的心态,虽然我知道这心态很不好,可是太弱的我真不知道何时才能靠自己的力量报得大仇。

晚间,兵器库终于来人,陈风面无表情地宣布:“皇上罹患不治之症,王爷当了摄政王,今晚要留在宫中,诸位夫人请回吧!”

一片倒吸声,各式神情都有。我轻轻喟叹,到底成了!摄政王……即便没今日这一出,这些女子的命也都在他手中,她们及她们的家族最多给西日昌一点小麻烦甚至倒戈于他,但就这么一点小麻烦,西日昌都算计上了。

我径自走出兵器库,一轮明月映照空阔的前路,背后是无法回首的十九具女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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