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清晨,偌大紫宸宫被笼罩在一片茫茫白雾中,十步之外不见他物。
太乙站在轩合殿廊檐下望着眼前这铺天盖地的迷雾轻叹道:今日水汽为何这般深重?
见主君问话,近侍童子连忙回答:禀星君,今年水汽比往年重,如此大雾自入秋起隔三差五便有……
隔三差五?太乙不禁困惑,秋已过半,为何自己今日才发觉?近侍童子瞧出了主君心中疑问接着补充道:“以往是灵犀早早驱散了雾气,所以您才一直不曾觉察。”
闻言,太乙方才想起以往总在殿外跳来跳去的那个娇小身影,原来是她......
想起这丫头就不得不想起她身上那些匪夷所思的疑团。
明明遭受着与身份不符的待遇,她却毫不在意从不自怨自艾,即便做个扫地奴也能干得甘之若饴,成天精神抖擞笑脸迎人,哪怕别人只把她当个小透明。
她不仅把自己份内工作打理的仅仅有条,还喜欢四处揽活干,偶有闲暇时便会趴在轩合殿大门边痴痴向里张望,会好奇太乙每天吃什么?喝什么?说了什么话?写了什么字?看了什么书?见了什么人?她虽做得极其小心谨慎,但太乙掌控一切又岂会不知?
刚开始太乙以为灵犀查探这些是别有用心,可随着时间推移他发现这丫头似乎仅仅只是好奇而已并无任何逾矩行为,故而便装作不知不予理睬,到直到发生宝相花事件再次让他对灵犀的认知回到最初的状态:此女心术不正步步为营,为鸦族复兴无所不用其极!
哼!种族之兴旺不谋建功立业却寄托在攀附谋算上,若万物生灵皆如此,三界何来清明乾坤?
太乙对灵犀虽多有厌恶却并非不想救赎,否则就不会以看守滑裹兽为由将其囚于寒洞,他希望借此断绝这丫头所有贪念妄想,希望她能在清修中大彻大悟走回正道,如此一来也不枉师徒名分一场。
因思虑甚深,太乙不觉在檐下多站了会儿,发丝衣衫上竟凝出一层细密水珠,酷爱干净清爽的他本就不太喜欢这障目迷雾,今日又为灵犀凭添烦意,于是抬手想将雾气驱散,可迟疑片刻后又决定作罢。
他按耐下心头所有千丝万缕告诫自己:一片迷雾而已,能障目却不足以蔽心,又何须与之较劲?
刚回到偏殿书房,门童便匆匆来报说掌殿神官陆柯回宫复职正在殿外等候。
这位掌殿神官陆柯跟随太乙三千多年,是他身边最得力,也最为信任之人,此前他按晋升天律去人间修行已有数百年,今日终于功德圆满回宫复职。
听闻陆柯回宫,太乙心中自然欢喜,早早就为其备好了升迁公文和宝册,不过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完全不会流露出丝毫情绪波动,只微微颔首算是同意召见。
大殿外缓缓走进一白衣男子,他风神俊朗气宇轩昂手持一柄紫檀折扇来到太乙跟前,一边参拜行礼一边高声问安,洪亮的声音在大殿响起阵阵回声,惊得窗外群鸟高飞。
陆柯是唯一一个敢在紫宸宫大声说话的人,倒不是因为他恃宠而骄,而是因为他真正了解太乙,这位高高在上的铁面上仙看似无情严苛,实则内心比谁都温柔。
只是这份温柔被他装腔作势的苛刻包裹得严严实实,所以几乎没人能体会的到。
两人寒暄几句后开始说正事,陆柯接过公文看到自己受封主管人间五谷的芒神,于是笑着调侃道:“都说星君大人铁面无情,其实依小仙看来您老人家其实挺会照顾自家人的,知道小仙在人间这几百年过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苦日子,所以便赏个肥差,从此以后我只需往神殿一躺啥也不用干,光人间每年两次的三牲祭就够我享用了。”
太乙冷冷扫了他一眼:“你虽受封芒神,但也没卸掉紫宸宫掌殿神官之职,再者四方星宿宫缺个文书,本君已跟隐元星君推荐了你,在正式文书到职之前你就暂代一下吧,所以你身兼数职,从今往后只怕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呵呵......陆柯哑然失笑:“星君......您老人家还是一如既往的厚爱小神啊......”
太乙淡然点头:“不用谢!”
......
两人聊完公事,陆柯便主动问起灵犀来,他先前在南天门登录报到时就有嘴快者告诉他说太乙星君新收了金身弟子,是个鸦奴之女,银龙王为此恨上了紫宸宫闹得可厉害了。
陆柯对这位鸦女充满好奇,她毕竟是紫宸宫首徒啊!究竟是怎样的人能入得铁面上仙的眼?实在想见上一见。
可惜太乙没有搭话,只是给奉茶侍女招了招手,然后淡淡说道:“有机会再见吧!云顶山的仙茗你有几百年没喝过了,不想试试吗?”
话正说着,侍女奉来茶水,陆柯也不好再多问,赶紧接过茶盏先是深深嗅了口茶香,果然异香扑鼻,再细细品上一口,芝兰之气味如甘霖,魂牵梦萦的味道啊……
刚想发表点儿来自肺腑的由衷赞叹,结果抬眼就看到太乙微蹙的双眉和满脸疑惑,原来他端过侍女奉上的茶细抿了口,只觉味道不对,于是询问是茶水房换了人?还是换了茶叶?
侍女惊得后退半步,支支吾吾说没有,太乙只冷冷盯了她一眼,此女便吓得一头跪在地上慌忙道出实情。
原来此前茶水房给太乙煎茶的水都是灵犀日日按时送的,她知道太乙爱喝茶,于是每日天不亮就去花神宫的园圃收集百花晨露再送到偏殿茶水房,这大半年来太乙喝的每一口茶都是用这珍贵的晨露所煎,其口感自然醇美无比。
只因灵犀走得太突然,茶水房没有做准备,今晨只能用以前惯用的甘泉水代替,原本以为能蒙混过关,不想太乙只一口就品出了其中差别。
听到这儿,太乙陷入沉思,陆柯也颇为惊讶,小小年纪的丫头居然如此妥帖细致,应该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可侍女说她走得突然是怎么回事呢?星君不愿引见又是怎么回事呢?而且看这位老人家此时的表情,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儿。
侍女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太乙则沉默不语,现场气氛略有些尴尬,陆柯连忙笑言道:“恭喜星君收了个体贴懂事的好徒儿,以后不怕没人孝敬您老人家了。”
太乙目露寒光瞪了他一眼,然后吩咐身边近侍童子去后苑问问,那丫头除了茶水房还沾染过什么?在他看来,灵犀能为了一口茶如此上心,那么她所做的绝对不止这一件。
一柱香功夫,两个童子便回来复命,这不查不知道,一查方知这大半年来灵犀所做的真是把细致入微这个词展现到了一个极致高度。
太乙衣食住行方方面面她几乎无孔不入极尽所能,太乙爱吃的,她能想方设法上天入地寻来最顶级的食材交给厨娘。
太乙穿的无论衣衫鞋袜她都抢着洗涤熨烫,她经手的衣物件件光鲜如新一丝不苟。
若不是瀚海小筑有结界,她只怕能潜进去一日打扫个三五次。
由于她勤快麻利事情办得漂亮还不吆喝抢功,所以后苑的人都心照不宣乐于让她分担工作,说她一人一手包办了太乙的日常生活一点儿也不为过。
听到这儿,陆柯默默算了算,这丫头除了自己本身的工作再加上这些七七八八,一天下来几乎是马不停蹄连轴转,如此费力辛苦还要做得小心翼翼不让星君知道,她究竟是何苦呢?
抬头看了看太乙冷峻中带着怒气的面孔,陆柯暗想这中间定然有故事,只是想从眼前这位口里估计问不出半个字。
得咧,来日方长,这些事以后总能搞清楚,眼下还是想想怎么救后苑那些人吧!
他猜的不错,太乙以消极怠工为由要严惩后苑诸人,陆柯赶紧求情道:“星君息怒!灵犀既是您钦点的金身弟子,她侍奉您起居饮食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倘若您因此责罚她和后苑诸人只怕不妥,望君三思!”
太乙直到现在依旧不肯相信灵犀的一片赤诚之心,只认为她这么做无非是想获得自己的信任从而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所谓的尽心侍奉不过是为达目的的不择手段而已!
他不以为然冷哼道:“靠眼睛可看不穿人心!此女并非你所想的那么简单。”
陆柯没跟灵犀接触过,对于她为人如何实在不好与太乙争论,不过他就是莫名地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心生好感,总觉得她不是那种工于心计之人。
就在这时,太乙忽然感到尧山结界出现异动,他暗道一声不妙后,立刻化为一道白光飞了出去。
陆柯不知发生了何事?站在原地茫然无措,正好门童慌慌张张进来禀报说尧山结界正在削弱,滑裹兽要逃出来了。
他顿时心知不好,那家伙当年可是魔尊赤峯座下第一魔兽,妖力极为强大,若不是用原始冰晶将其冰冻封印,只怕三界里都找不到能囚禁它的地方。
说来也奇怪,曾经叱咤风云的十大魔兽在第二次神魔大战后大部分都死在了神族手中,只有腾蛇、火犼、滑裹兽活了下来被囚于天界,也不知道天君留着它们有何用?
迟早要出乱子......陆柯嘟囔了一句然后追问尧山看守何在??
门童说:哪还有看守?一听说灵犀被贬去驻守尧山,原有的看守个个欢天喜地早就撤离了,现在只有灵犀一人在寒洞。
听到这儿,陆柯陡然心惊,以那丫头区区几百年修为如何抵挡那只已化为凶煞的滑裹兽?情急之下他也立刻化为一道红光飞了出去。
跑到半路才猛然想到,星君已经去了那丫头应该不会有危险,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妥,从太白言辞间不难看出他对那丫头没有好感,万一他见死不救怎么办?
这种事情那老家伙可真做得出来!
不行不行,我还是得快点儿赶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