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族天界三十二座宫殿大小不一各有不同,这其中属天君的紫宫、凌霄的北斗宫和太乙星君的紫宸宫最为神秘,因为这三座宫殿几乎不招待外客。
如果说北斗宫的清幽是因为人少的缘故,那么紫宸宫的寂静则来自于敬畏和恐惧。
这座有小紫宫之称的宫殿外形参照太阿紫宫而建,坐落于一个巨型悬浮岛屿上,岛中遍植银杏与松柏,没有奇花异草也没有灵兽神鸟。
整个宫殿分前殿、中庭和后园三部分,建筑材料以墨玉黑石为主,以赤铜为装饰辅助,虽然格调磅礴大气,但灵犀总无法适应那沉重色彩带给自己的无形压力。
她一个人默默在宫门前扫着神道上的落叶,身边不时有神官进进出出,这些人无不表情严肃行色匆匆,偶有并行交谈者也是窃窃私语不敢发出声响。
前殿名曰轩合,是太乙星君处理天宫政务之所,除了本身侍奉在此的二十位仙童侍婢,还有数十位在此办公的协理官员,按理说该是个热闹之地,可即便是参政议事,官员们也极度小心谨慎说话言简意赅,哪怕是情绪高涨下的据理力争亦不敢大声喧哗。
其实不仅仅是轩合殿,但凡生活在紫宸宫的人,无论身份贵贱都无不刻意保持安静,他们能用点头摇头手势解决的绝不发出一丝半点儿声音,大家就像维持器械运转的齿轮一样,在各自岗位上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沟通交流在这儿基本不存在。
灵犀一边扫地一边数着日子,足足三百八十天了,她还是不习惯这儿的冷清,虽说她性子不似奚奴那般跳脱,也是个耐得住寂寞的人,可这儿的孤独发自人心,人心的冷漠比昆仑山的冰雪还刺骨百倍。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更可怕的是太乙星君对她这个徒弟完全视而不见,除了入宫第一天让她在中庭的宫训碑前跪满三天三夜外,之后便如弃履般丢在一旁不闻不问。
那段时间灵犀可谓度日如年,宫中上至官员下至侍婢皆忙忙碌碌各有事做,唯独她一人整日游手好闲茫然无措,她曾四处询问想要帮忙或找点儿事做,可回应她的除了空洞眼神就是冷漠背影,没人告诉她该做什么?能做什么?这种找不到存在感的煎熬对于一个心怀壮志的人来说,简直是摧毁心智的酷刑。
灵犀至今都想不明白,师父既然收她为徒又为何如此这般待自己?刚开始她以为是因亡者森林之事师父心中对她还有误会,所以她想尽一切办法哪怕死缠烂打也要当面解释清楚,于是她每天都去太乙星君的居所瀚海小筑门前跪着只为求见师父一面,可惜即便她跪到昏死过去,太乙依旧不曾看她一眼。
直到半年后,太乙终于隔着门传给她一句话:“树欲静而风不止,神阙门前的银杏叶又该铺满地了,去打扫吧。”
扫地,本不是堂堂金身弟子该做的事,但灵犀还是欣喜若狂地去了,因为这是大半年来师父开口跟她讲的第一句话,也是她从师父这儿领到的第一份差事,更是她爬山涉水披荆斩棘走向师父的第一步。
有了这一步,金石为开也许并不是奢望。
于是乎,与风吹落叶相伴的日子很快又是半年。
话说,紫宸宫的银杏树真的很多,太乙似乎特别喜欢秋季,于是布下结界让这座小岛一年有一半儿的时间都金风南吹。
脱离枝干的银杏叶在秋风中翻卷的同时被染上了温暖的颜色,黄灿灿一片一片层层叠叠铺满地面,这份明快给沉闷压抑的宫殿带来一丝盎然生趣,每每看到神道两旁的草地上覆满金色时,灵犀更加舍不得清理这些落叶了,因为鲜绿和明黄两个颜色拼撞在一起所产生的视觉冲击,带给她的愉悦舒畅简直难以言表。
灵犀出身寒门,粗活儿对她来说并不觉得辛苦丢人,从金身弟子跌为扫地奴的她不仅没有自怨自艾反而还有些小窃喜,因为太乙星君时常从轩合殿大门进出,她可借职务之便蹲在角落偷偷看上一眼。
对这个傻姑娘而言,师父是照亮黑夜的明珠,是尊贵到不可触碰的存在,比起曾经的默默思念,现在的自己能跟他生活在同个屋檐下已是难能可贵的缘分了,哪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虽说紫宸宫漫天落叶的金秋美景既温暖又浪漫,但植物被人为干预的痕迹太重,以至于完全丧失了天然灵动,一板一眼宛如雕塑般缺失了自然之美。
这日灵犀突发奇想,她将金黄落叶搜集起来,在草地上堆出一个个宝相花的图案,本来只是工作之余给自己添个趣味,却不想意外地引起了太乙注意。
当他看到满地宝象花时神色逐渐凝重,忽然他大袖一挥平地骤起一阵狂风,不仅将地上落叶全数卷到半空还把躲在树后的灵犀给刮了出来。
这丫头以极其狼狈的姿态狠狠摔在太乙脚下,她惊惶无助地支起身子仰望师父那张冷漠中透着怒气的脸,实在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引得师父大发雷霆。
太乙傲慢俯视灵犀,心中暗想:白羽好歹也是侍奉过娲皇的老臣,她调教出的孩子竟无耻狡诈到如此地步,为了能跻身天宫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当初遴选上是如此,现在依旧贼性不改,看来当日的宫训真是白看了。
“师父……徒……徒儿做错什么了吗?”灵犀跪在地上小心翼翼询问。
太乙施法收回了灵犀系在腰间的金牒并冷冷说道:“宝相花,你做这些无非是想引起本尊的注意,很好,你成功了!可惜结果无法如你所愿,清扫亦是修行,我紫宸宫修行第一要旨便是心无杂念万般纯粹,原以为你看了三日宫训该是记住了,如今想来是本尊高看了你,打扫神道都能以功利心待之,心思太重教本尊如何能留?即日起你自去尧山寒洞看守滑裹兽,不得本尊法旨不得出!”
太乙口中的寒洞位于小岛正北方的尧山上,洞内藏有原始冰晶故而终年阴寒刺骨,洞中关押着一只外形似人但浑身鬣毛的怪兽,相传这怪兽乃运灾劫而生,它若出现在人间,必使社稷动荡天灾不断。
灵犀在完全不知自己做错何事的情况下,被师父没收金牒又发贬出去,急得她心乱如麻,顾不得那保持安静的规定,一个劲儿磕头哭求原谅。
“师父明鉴!徒儿自小在昆仑勤学苦练,虽不成气候但有幸能拜在师父门下,自从来到紫宸宫徒儿不敢有一丝荒废懈怠,即便打扫清洁也是兢兢业业,徒儿……徒儿没有耍心机,徒儿堆宝相花只是一时贪玩儿,师父我不是您说得那样,我不是……师父您相信我……”
灵犀的哭诉和申辩对太乙而言太过苍白无力,那看似声情并貌的情真意切也不过是惯用的伪装和狡辩,她越是这样太乙的厌恶就越深。
太乙冷漠地绕过灵犀径直而去,他不想再看这女人一眼,更不想再对她多说半个字。
萧瑟秋风中,落叶如雪片般洋洋洒洒飘落下来,方才还整洁干净的神道顷刻狼藉一片。
一个女侍缓缓走了过来,她漠然拾起地上扫帚开始打扫落叶,夕阳余晖投射在神道上,给小岛上的所有事物都描上了一层金边,光芒刺得灵犀有些睁不开眼,看着女侍娴熟又机械的动作,灵犀仿佛看到了这一年来的自己,恍然间似乎明白了什么。
以前她只知道跟师父之间的距离很远很远,但具体有多远她没有概念,今天她终于丈量清楚了,那是一道光的距离。
光,无法追赶和超越。
灵犀,这样的距离你还要继续往下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