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两周,骨一科的气氛变得有些凝重。
骨科的医生护士都知道,高木杨是骨一的重点培养对象,父母亲有要职,又是裴骁光的准女婿,平日里,裴骁光带高木杨上的手术最多,亲自指导的课程最多,在骨一的新生代里,高木杨是唯一可以独立多项骨病手术的医生。
高木杨从那天迟到开始,几乎每天都要被裴骁光点名批评,药量高了,监测不对,病案讨论准备不充分……高木杨都在不断的重写病案,重开医嘱,准备病案讨论稿。裴骁光则带着康辉去开学术讨论会,也带他去上之前没见过的疑难手术。
骨科原本最活跃的两个人,一个天天被裴主任带着见不到人,一个天天忙碌着也见不到人,但是事情的变化任何人都看得到,高木杨的春天像是突然就消失了,康辉却莫名其妙的得到阳光。裴主任变得易怒,整个骨一科的医生护士都变得紧张而谨慎,不敢乱开玩笑,生怕说错话,也生怕做错事。
因为此事,秦玉已经到骨一科找过裴骁光两次,第一次去裴骁光在给实习生上课,第二次去,裴骁光马上要做术前讨论,匆匆几句话也没谈到重点。
秦玉认为问题很严重,裴骁光对高木杨的态度已经有了360度的大转变,还有两个月,自己就从处长的位置退下来了,她自己知道,这个后勤处长,原本就没有多大的政治地位,一个学技术的人一旦抛弃技术走向了政治,就如同小鸟失去羽翼,无论怎么扑腾都无法飞向高处。所以,高木杨必须把握根本,他倔强冲动,简单率真,不解人情,更是不会知道社会的复杂,如果没有实在的技术,在这个省级一流的医院里,他根本无法存活。
凌永坚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说到聪明,说到成绩,他不比高木杨差,在之前的骨科打拼了十年,至今还是无法独立的主治医生。那时的高木杨,是裴骁光的学生,也是公认的准女婿,在裴骁光做主任的骨科,从高木杨读研究生开始,裴骁光就已倾囊相授,高木杨成为骨科的接班人早就是心照不宣的事实。
自从骨科分离,本来就已经削弱了裴骁光在骨科一枝独秀的地位,明江城带着两个临床科研项目归来,经过院里几次人事会议,他的在医院骨科的地位越来越明显,对于明江城来说,也算出了之前对裴骁光的一口怨气,此刻在医院显得更加目中无人。现在还重点培养之前不受裴骁光重用的凌永坚,似乎要拿凌永坚故意要与高木杨对比一般。
如此严重的形势,作为母亲的秦玉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偏偏这个儿子对父母的担心毫不理解,根本不放在心上,还大张旗鼓的宣告要娶魏英的女儿尹小朵,闹得连裴骁光都知晓了这个事情,这不相当于打裴骁光的脸吗,他不明不白的把高木杨当作女婿宠爱了这么多年,到头来高木杨却说他要娶别人,换做哪个父亲,听到这样的消息不震怒。
所以,裴骁光对高木杨的疏远,秦玉是能够理解的,但是,她是母亲,不可能像高万中那样坐视不管,高木杨还不懂事,他不清楚他的行为对自己人生的影响会有多大。就目前来看,裴若加喜欢高木杨,高木杨也还没有结婚,只要说服了高木杨,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下班后,秦玉守在停车场门口,远远地看到高木杨朝她走来,高大的个子,充满阳光的笑脸,她忍不住感慨,儿子从小就倔强好强,努力上进,总认为凭他自己也可以活得很精彩出众。秦玉把自己放在客观的角度看待,她依然认可高木杨是优秀的,但是优秀和成功不一定能相提并论,历史上每个多少终老不得重用的志士,每个时代,每个角落,规则都会不谋而同。
“妈,你等我?”高木杨有些意外,秦玉从来不习惯等他,都是坐着院里的交通车来去。
“是呀,有些话必须要跟你好好谈谈。”秦玉说。
“正好,我也想和您谈谈。”高木杨一脸的喜悦,丝毫没有顾虑。
坐到副驾驶的位置,秦玉拿起旁边的一张钢琴曲的碟子问:“石进,这是个什么人?”
“他是中国新生代业余钢琴曲作家,代表作就是您看到这个《夜的钢琴曲》系列。”高木杨开动了车,“那是小朵最喜欢的。”
听到小朵,秦玉放下碟子,“木杨,你真喜欢尹小朵?”
“不是喜欢,是爱她,希望下半辈子可以照顾她。”高木杨盯着前方,毫无顾忌地对母亲说。
“有没有想过,你对她的感情,可能是属于怜悯,或者是好奇,因为你周围没有这样的人。”
“妈,如果我只有二十岁,你可以说我好奇,如果我优柔寡断,你可以说我是怜悯,事实上,我找她那么多年,在这个过程里面,我把什么都理清楚了,她可能不是最优秀的,也没有那么出众,但守在她的身边,我感觉内心宁静。”
秦玉摇头,“没有生活的困苦,工作的压力,没有面临尔虞我诈,你当然感觉宁静。事实上,生活不是一成不变的,因为你选择的不同,也许你将会面临更残酷的现实。”
“妈妈——”高木杨打断秦玉,“您今天要跟我谈什么?”
“谈裴若加——”秦玉很干脆的说,“我希望你能继续跟裴若加交往。”
“妈——”高木杨拖长声音喊,“您是封建社会的母亲吗?”
“我不是,但我必须为你的未来负责。”秦玉意味深长的说,“当你失去了所有的关系,你将会发现就算再努力也无法立足,当一个男人事业无成,你拿什么去获取宁静?儿女情长只是暂时的眷恋,当热度过了,也就忘却了,而一个男人的事业,是他生活一辈子的支柱,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高木杨说,“对于我和若加的关系,裴主任很生气,最近也不太搭理我。”
“最近你不受重视,当你学到的知识得不到发挥和重用,你是什么感觉?”秦玉问。
高木杨不答话,最近是比较郁闷,裴骁光有意的刁难和疏远他。
“这才两周,都已经让你觉得很难受了吧,你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怎么去承受呢?”
“裴主任只是一时生气,等时间长了,他会转变的。”
“木杨——”秦玉叹口气,“哪有你说的这样简单,想想凌永坚,他比你早毕业五年,裴骁光冷落他,他一直不被重用,如果不是因为骨科分离,明江城故意提拔他来和裴骁光对立,他可能真的会一辈子出不了头。”
“凌永坚就算一辈子做个普通的主治医生,他好歹是一个医生,他也能靠自己活下去,除非他追求的是名利,否则也没有什么不快乐不满足的。”
“那是因为你从来就没有为生活所迫——”秦玉有些激动,“你戴着欧米茄,穿着普拉达,开着沃尔沃,住着别墅,却嘲笑别人追求名利,这算是什么逻辑?”
高木杨笑起来,“你们给我这么优越的生活,到底对我是好事还是坏事,你到底是希望我过得好还是不好呢?”
“我们当然希望你一直好下去,即使没有我们,你也可以在单位里立足,不用依靠他人的庇护,也不用看他人的眼色。”
遇到红灯,高木杨按了手刹,转身对着秦玉:“请相信,我可以的,这个社会总有我能立足的地方。”
秦玉叹口气,伸手去摸高木杨的头,“对于你的婚姻,请相信我,裴骁光的女儿裴若加一定是你的最佳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