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好车，他们站在她家楼下。尹苏忐忑地看着高木杨，他正四处张望着问：“这里是过去什么单位，这房子是八十年代的吧。”
“好了，你都知道我家了，你可以回去了。”尹苏说。
“尹小朵——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吧，好歹我给你上夹板，还送你回家，你也不请我进去喝杯茶。”
“我家里可没有茶给你喝，”尹小朵说，“高木杨喝的茶，有几个人能招待得起。”
高木杨恨恨地看她，伸手又想敲她的头，“反正今天我就是赖定要到你家了，我下午不上班，有的是时间，你看着办吧。”
尹苏无奈地咬牙，这个人，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无赖到极点。
“姐姐——”有个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尹苏回头看，尹浩正背着书包向他们跑来。
“姐姐，你的手怎么了？”尹浩一眼看到尹苏受伤缠着绷带的手。
“摔了一下。”尹苏忙说，“没关系的。”
“没关系吗，密密麻麻的包了这么厚。”尹浩疑惑地触摸她受伤的手。
“我保证你姐姐的手没有关系。”高木杨看着尹浩，六年前，他只有七八岁，现在个子都超过了尹苏。“你还认得我吗，会功夫的大哥哥。”
尹浩瞪着眼睛看着高木杨想了半天，终于露出笑容，“是在灵山打坏人的那个大哥哥，下棋总是输给我姐姐的大哥哥。”
高木杨不满的喊，“小子记性真好，我下棋输给你姐姐都记得。”
尹苏心中暗笑，这个不服输的人，被提到痛处就开始抗议呢。
“大哥哥，你去哪里了，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见过你。”
“这要问你姐姐吧。”高木杨看尹苏一眼，意味深长的说，“你姐姐躲起来了，我找不到你们。”
尹苏瞪他一眼，刚好到了家门口，她拿出钥匙打开房门。
走进房里，高木杨迫不及待地穿越于每个房间，他要知道他们一家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房子很小，几间房加起来只有他的卧室那么大，每一间都收拾得整齐干净。灶台上毫无油烟，桌面上一尘不染，书架上的书整齐地排列，床铺拉得没有一丝皱折……
她倒了一杯白开水递到他手里，“高医生，委屈你喝杯白开水了。”
高木杨笑着将白开水一饮而尽，喝完后咂咂嘴，“其实最解渴的还是白开水。”随后他环顾四周，“你妈妈呢？”
她愣住，不知道如何告诉他。
“是不是上班去了？”高木杨问。
她放下手中的杯子，带着他走进她的房间，房间的书桌上放着她妈妈的遗像，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告诉他：“我妈妈她——一年前过世了。”
“什么——”高木杨惊异地看着遗像，“你妈妈过世了？”他的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一年前就过世了？”
她轻轻点头。
“这么说，这一年多，只有你和——弟弟？”
她再次点头，如果不是他苦苦相问，她根本就不想告诉他这些。
高木杨望着她，他不仅是震惊，还有更多的怜惜，伤感，遗憾，甚至蔓延全身的痛。尹小朵，她居然对自己闭口不提，她肩负着什么样的重担，难怪她会消失不见，难怪她那么疲惫，难怪她眉间总有心事，难怪她要那么辛苦的工作，难怪她穿着简朴，难怪她珍惜那辆破旧的自行车……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高木杨说。
“现在我也不想告诉你——”尹苏说，“你非要问我，迫不得已才说的。”
“你——”高木杨看着她，他想一把抓她到怀中，好强的尹小朵，你有多大能耐，你可以撑到什么时候。
“姐姐，你们快来看我的画，老师说要推荐参加比赛。”尹浩在他的卧室里喊。
尹苏走到他的卧室，一眼看到尹浩平摊在桌面上的画，那是一幅水粉的山水画，尹浩最擅长山水，其次是人物画，他曾经给尹苏画过很多肖像画，在房里厚厚的堆了一大摞。
高木杨努力地平静着自己凌乱的心情跟在尹苏身后，他暂时无法接受尹小朵告诉他的这些事实。一个二十二岁的少女，带着十四岁的弟弟一起生活，要负担起生活中那些乱七八糟的费用，要照顾弟弟的饮食起居，要学习，要打工……
“大哥哥，你看我的画怎么样呀？”尹浩喊他。
高木杨不得不集中精神看着面前的画，“参加什么比赛？”
“学校推荐参加全市中学生的画画比赛。”尹浩说。
“你们两姐弟，一个书法，一个绘画，双剑合璧呀。”高木杨说。
“我已经很久不练书法了。”尹苏淡淡的说。
“你在学校的时候怎么照顾尹浩呢？”高木杨问。
“学校里有食堂，他在学校吃饭了再回家，我不回家的时候，他也会住在学校寝室里。”尹苏看着尹浩说，“尹浩很能干的，他自己什么都会做。”
高木杨看看尹苏，又看看尹浩，复杂的情绪一直蔓延，两姐弟的坚强和乐观让他心中感觉五味杂陈。
“大哥哥，我都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尹浩问高木杨。
“我叫高木杨，你不知道吗？”
“高木杨——”尹浩的脑子里搜索着这个名字，他记不清是在哪里听到过，似乎就在很近的日子里，他听到过这个名字。
“他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尹苏说，“那时候他才多大。”
“我想起来了，姐姐叫过你的名字。”尹浩兴奋地说。
“你胡说什么？”尹苏喊。
“姐姐叫我的名字干嘛？”高木杨走到尹浩的身边拍着他的肩膀问他。
尹浩笑起来，“姐姐发烧了，做梦的时候叫的。”
“尹浩——你——”尹苏的脸都红到了耳根，她没有想到尹浩居然会记得。
高木杨回头看着尹苏羞红的脸，“你做梦还叫我的名字？”
尹苏逃开他的眼神，结结巴巴地说：“是呀，因为记忆太深刻了，总是记得你怎么欺负我。”
高木杨隐隐地笑，那么娇憨可爱的尹苏，他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压制住自己的狂乱的思想，他想拥住她小巧的身体，那么想保护她支撑她。
尹苏慌张地走出尹浩的卧室，完了，高木杨知道自己说梦话都在叫他的名字，心中一定得意极了。说不定一会又要调侃自己，免不了讽刺打击一番。
高木杨跟着尹苏走进她的房间，一股花香扑鼻而来，和尹浩的房间一样，书桌，书架，衣柜和一张不宽的床，绿色的窗帘在老式的木窗上翩翩起舞，几朵栀子花在书桌上的盘子里静静绽放。
“原来你喜欢栀子花？”他笑着走到书架旁随便抽出一本书来，“我送你的书还在吗？”
尹苏站在书桌旁，“你送我什么书，不记得了。”
“装傻还是真不记得了？”高木杨问。
尹苏暗暗的笑，如果不是因为那本诗集名字叫《栀子花》，她怎么会总是从地上捡回栀子花。
高木杨在她的书架上努力寻找，仍然没有发现他那本诗集的踪迹。他非常不满地看着她，“尹小朵——”
她忍不住逗他，“书太多了，家里放不下，很多书都给扔了。”
他的火气又冲了上来，“把我的也给扔了？我在你的记忆里，跟垃圾差不多吧。”
她笑着不回答，他冲动生气的样子就像孩子。
他把手中的书狠狠地放到桌子上，“我走了，那么不欢迎我，我还留在这里自讨没趣。”
“高木杨——”尹苏无奈地喊他，真的像个孩子，比尹浩还冲动呢。
高木杨回望尹苏，发现她的眼光正在牵引自己，他顺着她的眼光朝床上看去，枕头边，端端正正地放着他的那本诗集，画着栀子花的封面上，静静地躺着那块亮晶晶的浪琴表。
高木杨望着床上的东西，全身的血液不停地翻腾着，诗集和手表，都在她的枕边。
“不敢弄丢你的东西，万一有一天你要我还给你，我可赔不起。”尹苏说。
高木杨把手表拿在手中，他慢慢走到她的身边，将她的左手握在手中，他把手表很认真戴到她手腕上，带好手表后他拉着她的手说：“书可以放在床头，手表是要带在手上的。”
她低头注视着手腕上的表，那块表，金灿灿的光芒映得她的眼里发亮，第一次，她没有把手从他的手心抽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