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店内两排的饭桌，我眼神有些模糊地向外看去。阿飞正有些狼狈地趴在桌子上，像是也昏睡过去了。上次和阿飞一起就发现了，阿飞的酒量和我半斤八两，今天看起来比上次醉得更彻底，果然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今天我们俩喝得都有点多，但主要的原因还是我们内心各有心思，有意无意地借酒消愁。阿飞看样子也是有意把自己灌醉，所以先前对我讲述那个雨夜的事情时才会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
我坐回到他的身边，看了看他的状态。他双手趴在桌上，头埋在其中，看不到他的脸。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叫了他两声。他身体动了动，却没有改变姿势，也没有说话。我发现他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不由觉得棚外吹来的风有些冷，抱着双臂撑在了桌上。他突然开口说话：“都怪我，都怪我…是我害死了她。”他的声音含糊，我十分专注才得以听清。同时，也听出了他话语中的呜咽，才发现他正在落泪。我张了张嘴，最后还没有说什么。我觉得自己最好安慰一下他，可心底深处却对他生出一股怨气，不是怨恨，只是埋怨。即便此时我已经相信了那场事故只是一场意外事故，却依然很恼怒于阿飞的无心之失。那是一个本应该避免的灾难。于是我只是有些冷漠地看着埋头暗自落寞的阿飞哭泣着。
阿飞依然在抽泣，所以说出的话语听着并不清楚。但我依然竖着耳朵，装作不经意地靠近听着。“副驾驶的车门也是打不开，那条安全带也他妈解不开。明明我就在她身边，却救不了她。”他的语气从像是自言自语的低喃慢慢越说越激动，变成了声嘶力竭的咆哮：“我他妈就是个废物！我他妈就是留不住她！永远都这样留不住她。这是老天爷在惩罚我，老天爷在惩罚我犯的错。”我心里一惊，感觉到一丝异样，顾不得周围几桌客人被喊声吸引而投来的目光，抓着他的手腕问：“你说什么？什么惩罚你？什么你犯的错？”阿飞终于抬起了头，像是抬起了千钧之重的铁球，眼神有些涣散地瞥了我一眼说：“难道不是惩罚我吗？老天爷就这样把她带走，从我眼前把我把她带走。这难道不是在惩罚我吗？”听他说完这句话，我心里本来就有些憋闷的恼火与埋怨之意一下子被挑了起来。我抬手差点就要给他一巴掌，最后强行控制住，停顿了一下，让那只举起的手掌用力落在了他后脑勺上。他的脑袋被我手掌的推力推着向前冲了一下，没坐稳差点翻下了座位。他没有因为我的举动感到不满或恼怒，只是默不作声。不待他有什么其他反应，我忍不住痛斥道：“你有什么资格说是老天爷对你的惩罚？死的那个人是姚婧，现在你好端端地坐在这里。”阿飞身子震了一下，像是被我突然严肃的语气吓到了，接着忽而身体一松，肩膀塌下，整个人身体微勾着，像谁泄了气的皮球，淋了雨的野狗。我看着他的脸色变得暗淡，眼神中也出现一丝没有生气的灰色。我心里一紧，看着他那视死如归的样子，心想不会这个性格倔梗，心底深处有丝自傲的家伙，该不会想不开，以死来谢罪吧。于是马上换上柔和一些的口吻说：“不要忘记最后关头是姚婧把你推开的。既然既然如此，你就得给我好好活下去。”
他听完我的话陷入了沉默，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说：“如果副驾驶的门没有出问题，我能第一时间打开的话，一定可以把她救出来。可是我没有打开，我错过了太多时间，才会来不及…真是可笑，老天爷真是可笑。”我皱着眉头，看着还有些浑浑噩噩被酒精麻痹的他。正想再安慰他两句，突然一激灵，想到姚婧爸爸跟我说过副驾驶的门被人动过手脚，背上一阵寒意。“副驾驶的门为什么会打不开？”我顺着他的话试探问着。
他双手小臂撑着座子，支撑着自己因为醉酒而有些沉重得难以控制的身体。我耐心看着他，他目光呆滞望着前方，看样子是在很认真地思考什么事情。
“副驾驶的门经常会卡住。”沉默了不知多久，他自言自语般开口说了这句话。我有些不解，一头雾水，问他：“什么？副驾驶的门之前就有问题？什么意思，你说清楚。”听出我语气中有些焦急，他淡淡看了我一眼，点了点头说：“是。之前我就发现了。有时候会卡住，大部分时候都没什么问题。就像是充电器接触不良，偶尔会不灵光，但即便偶尔卡住，多试几次也总能打开。”他一边解释一边又喝了几口酒。打湿嘴里干涩的感受，接着慢慢地说：“我很少开车，所以一直没当回事，没有放在心上。慢慢地甚至把这事给忘了。”我嘴唇微微颤抖，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的解释对我来说没办法消除在我心中，他对姚婧的死该负的责任，但至少可以让我更加确信他不是蓄意杀人的罪犯。我心里这么想着，觉得这一晚套出的话基本可以把那个雨夜发生的事情完整面貌展现出来了，也就是说，我基本可以对姚婧父亲交给我的重任有一个交代了。但事已至此，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还是很自然地追问：“那车门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故障的，你知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阿飞保持着让醉意可以稍微消退一些的姿势撑在桌子上，眯了眯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极小的弧度，露出一丝看似自嘲的苦笑。我被他的苦笑弄得有些不明所以，不明白他为何会露出这种令人心生悲悯的自嘲表情。他却是好像早就做好准备，猜到了我的问题。
“那个车门的故障是我造成的，我也是很久之后才去思考这件事。才渐渐想起了某些事。”阿飞说完这句话，就趴到在了桌子上，看起来好像耗费了极大的力气。我昏沉的大脑里像是突然被投入了一块石头的湖水，伴随着涟漪想起那辆车子的由来，好像抓住了线头。我接着追问求证：“什么事？是传…是那件事吗？”他点了点头，证实了我的猜测：“没错，一切都是由那件事开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