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开学的第一天，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我表情木讷的骑在路上，心中有个信念不断闪烁——这学期要拼命学习，势必考上全市最好的高中——兰汀中学。
新学期的第一堂课是班主任“对不对”老师的，也是我最不擅长的数学课。之所以叫班主任为“对不对”老师，是因为他嘴里总是会不时的冒出“对不对，对不对”这样的话。上课前他先给我们分析了一番今年中考的严峻形式，说今年本市最好的兰汀中学计划招300名新生，包括专业特长生，这就意味着在全市6000多名考生中，只有不到300名的学生能够通过考试入学——这让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接着班主任鼓励我们说：“同学们呀，我们5中是全市最好的初中，对不对，育才、19中是完全比不上我们的，对不对，只要你们努力学习，我相信有很多同学都是可以顺利的考入兰汀的，对不对。去年我们学校考入兰汀的高达72人，对不对，而育才有48人，对不对，19中有27人，对不对。所以说呢，我们的优势是相当的明显，对不对，我对大家充满信心，对不对呀！”
以前每当他说一个对不对，我们都会大声的回答：“从来都没这么对过！”弄的老师哭笑不得，但多年的口头禅哪能说改就改，于是就“忍气吞声，得过且过”了。平时对于老师所说的对不对的问题，我是回答的最欢的。可这次不知道为什么，我不想说话，我不知道那个时候我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耳根燥热，浑身发紧。
的确，考上兰汀中学的压力对我来说实在太大了，如果我考不上兰汀就意味着我会离开很多朋友——刘尉枫的英语超好，数学也不赖，语文稍弱一些，只要努力一点，兰汀的大门绝对会向他敞开；韩子楠虽然英语一般，但数学和语文都不错，所以他也应该没问题，只要把***的时间稍微挪一点放在学习上，就OK了；于丹的美术奖项足以让她的加分达到分数线的一半以上，况且她们家那么有钱，是吧，你懂得！当然更不用提许梦菲了，她在全校名列前茅，老师拿她当“宝贝”，因为她具有考到全市第一的实力。而她的好成绩，也会让老师得到巨大的荣誉——啊，许梦菲啊，那是我的学生，对对对，是我亲自教出来的——应该是这个感觉！
而我呢？客观的分析一下，我长得比较英俊，但这并不算加分项，很遗憾……语文成绩还算不错，英语一般，关键是我的数学成绩太差。同学们说我拿着数学成绩去饭店吃饭都可以免单——数学白吃——这样的我能考上兰汀中学么？
“博一博吧！莫等闲，白了老子头，空空空悲切！”我摆了个大义凛然的姿势。
时间从不停歇，不管你在做什么。日子一天天过去，离中考越来越近。
这是很平常的一天，7点钟我到学校去上早自习。我坐在座位上，打开书本，习惯性的向许梦菲的座位上瞥了一眼，她已经坐在座位上做题了，几条不经意垂下的发丝虚掩了她的左眸，像美丽湖畔边的垂柳，柔美恬静。她用手指轻柔自然的把发丝别在耳后，闪现出明亮的湖面。那一刻我新买的钢笔从指尖滑落，掉到地上，戳了笔尖——我莫名的有些慌张——赶紧看书吧，可书却不想让我看。书里的字根本没办法钻进我的脑子，因为脑子里完全都是许梦菲，不知不觉中半个多小时的早自习就荒废了。听到自习结束的铃声时，我顿时感受到中考带来的强烈紧迫感，发誓不能这样下去。
那天中午在家吃过饭，我坐在书桌前，心里像揣着一只兔子，忐忑不安。
“花色时节别离春，断心断肠断欲魂。痴心此季不宜追，思春思忆思梦菲。”
我把这首打油诗记在本子上，伴着少许的头疼和心痛，闭上眼睛做了短暂的休息，强迫自己不能去多想。
日月如梭，转眼就到了5月，学子们浮动的心努力寻求着平静，但总是会伴着少许的波澜，就像在大海里掷入一粒石子，虽看不到汹涌的浮动和漫延的涟漪，却至少会有溅起的水花。
中考的压力和对许梦菲的情感像是两根绳索在不同的两端用力拉扯着我，矛盾的撕裂感困惑着我不安的身心。我突然下决定必须要做些什么，但当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必须要这样做。反正我是拿起了电话，第一次按下了许梦菲家里的电话号码，陌生而熟悉的号码，伴着一阵阵急促的心跳，连我自己都听得见。这几个简单的数字，按下去仿佛用了一个世纪的时间。
嘟，嘟……电话在空鸣。
“咔”的一声，我在电话接通前慌张地挂掉了电话。我喘着粗气，满脸通红，心脏怦怦直跳，身体像泄了气的皮球，没有一点活力。当时我真想一头撞死在电话上。
“爱是需要勇气的！莫少辉，牛逼你就再打一次！”我跟自己较劲儿，“不就是打个电话吗？”我又拿起了话筒。
嘟，嘟……电话在空鸣，我的手在颤抖，口干舌燥。
“喂，你好！”话筒那边传来甜甜的声音。
“啊……你好，请问是许梦菲家吗？”我的声音带着些颤抖。
“Speaking！你是莫少辉吧？”
我一愣，“是我，许梦菲，你……你听出来了？”我有些猝不及防，但却稍微平静了一些，还好不是阿姨或者大叔之类的接的电话。
“当然听得出来，你的声音那么有个性……其实很温柔的，嘻嘻！于丹常在我面前夸你呢，夸你的声音和球技。”
“啊？你说于丹……别逗了，她平日损我都损不过来呢。你们肯定是没得说了才拿我开涮，把我当羊肉了是不？”我口是心非，有点不好意思。
“哪有？你净瞎说……噢，对了，有件事不知道该不该对你说？”许梦菲问我。
“该……该说。在下洗耳恭听！”
“呀！”许梦菲突然大叫，“莫少辉，真不好意思。你给我打电话，一定是你有什么事吧，你先说吧？瞧我这人真是的！”她一叫还真吓了我一大跳。
“我……我……还是你先说吧。”我紧张的汗如雨下。
“那好吧，那我说了啊。给你透露个小秘密。有个大美女……喜欢你呦。”许梦菲故作神秘地说。
“别逗我了，那不可能，我哪有那福气？那都是刘尉枫的专利，你认错人了！”
“真的，我不骗你。眼看就快毕业了，要不我才不说呢。她说她舍不得你，说她喜欢你。真的，她亲口对我说的。”许梦菲的语气很强硬，好像有天塌下来都无法动摇的证据，“她说舍不得你的时候……还哭了呢。”
“谁啊？”我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问的声音很小。
“嗯……”她犹豫了好一会，“她不让我告诉你的，可是我不想看见她那么难过，我看见她在纸上偷偷地写你的名字，眼睛里还含着眼泪。我看她那样很难受，你应该做些什么，不要让她在考试前这么难过，这会对她影响很大的。要不是快中考了，我定会为她保密的。可是……可是……”许梦菲很激动。
我在电话的那一头静静地听着，等待着许梦菲说出的一个名字。
“是于丹。”她终于说出了口，能感觉到是鼓了很大的勇气。
我被她的话说傻了，沉默了半天。我万万没有想到她说的名字竟然会是于丹。
我和于丹的关系很要好。她家境好，长得漂亮，成绩不错，性格也开朗，哪一点配我都绰绰有余，但人的感情有时候就是他妈的“贱骨头”——于丹是招人喜欢，但我一直都把于丹当“铁哥们儿”，从来没想过她会喜欢我。
然而，此时此刻我的心里全都是许梦菲，就是电话另一头的许梦菲。我多么想对许梦菲说我喜欢你，我也曾一次又一次的在纸上偷偷写你的名字，为你扶起倒在车棚里的自行车，无时无刻关注着你的消息，无数次想你想到眼泪流出，无数次在梦中梦到你……
“莫少辉，你没事吧？”许梦菲带着关心的语气问我。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我故意把“喜欢”这两个字说的很快很模糊。
“嗯……我感觉应当是初二上半年吧，她说她喜欢看你打球，还说你很幽默，总是让她在心里挂念。”
“哈，你……你会不会是在拿我开心啊？今天可不是愚人节，你可不能真拿我当羊肉涮哦。”我再一次质疑许梦菲，真希望她噗嗤的笑一声，说句“我逗你玩呢”。
可是许梦菲似乎有了怒气：“我像是在开玩笑吗？于丹是真的喜欢你，你知道她为你付出了多少吗？她默默地为你付出那么多，你根本都不知道，白……”
我知道许梦菲想说我白痴，但说到一半却硬咽了回去。她定是想到这是我第一次给她打电话，自己未免太过冲动，便小声的说了句：“对不起！”
“没关系。”我们沉默了很久。
我打破了沉默，说：“我从来没听任何人说过。”
“当然啦，她只对我一个人说过，因为我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不让我对任何人说，其中也包括你，她说这是早恋，还说怕影响你，说只要看见你每天都能够开心就满足了。”
又是一段沉默，像孤寂的坟。当时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想着于丹所说的“早恋，影响，满足”之类的字眼，觉得自己像个龟蛋，也适合存活？
“喂，莫少辉，你没事吧？”许梦菲话中充满了关心。
我没有说话，我的心在流泪。我该怎么办才好？我原本想在电话里对许梦菲表白的，可却当头一棒，扪个正着，半路杀出一个于丹，而且还是许梦菲最好的朋友。
“喂，莫少辉，你没事吧？是我不好，对不起，你说句话好吗？求你了！”话筒里传来许梦菲焦急的声音。
“我没事。”我的声音很弱，好像一碰就灰飞烟灭。
“你别吓唬我，好吗？我没想到你对这件事会如此的敏感，我本以为……”
“我说过我没事了。”我的语气里竟带着一丝烦躁。这是我第一次用这种语气对许梦菲说话。她怎么能想到我会如此敏感呢，她又不知道我喜欢的人就是她。
“对不起。”许梦菲极其温柔地说，带着诱人的关心，听起来让人心碎。
“女神”安抚自己，再多的烦躁也会灰飞烟灭。这可是我朝思慕想的，且最想听到的声音。我的鼻子酸楚。我能怎么办？我应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不好意思，刚才我语气重了些。”我的声音放平静了，心却依旧紧紧地。
“对不起。那，我们不提这事了，好吗？我知道你一定有自己的想法的。”
“嗯，的确是太突然了……我会好好想想于丹的事的……真的。”
“我没有不信你呀。你很善良，我们都这样觉得，于……”许梦菲又想说于丹对我的赞美了，一个急刹车，停住了。“对了，莫少辉，你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我犹豫，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怎么能对她说我喜欢你，“我……我是想问问你想考哪个高中？”我随口编了一句，反倒觉得很应景，不禁开始佩服自己，心想：我真他妈的是个天才！
“那还用说，当然是兰汀了！难道你不是？”她的话里充满着自信。
“当然，我会努力和你考上一所高中的，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也想上兰汀呀！”我始终说不出那句话，只是心中又佩服了一下自己的“脱口秀”。
“你一定行的，莫少辉，加油！”许梦菲鼓励我。
我握了握拳头，把指甲嵌进肉里，心里很苦涩，离别感竟莫名涌来。说实话，对于考上兰汀这件事，我一点信心也没有。
之后，我们闲聊了几句，互相吹嘘了一阵，犯了犯贫，回忆了少许曾经的往事，便挂掉了电话。待心情平静下来，已经过了约莫两个小时。
往后的日子里，我总觉得有些恍惚，感觉所有人都在偷偷地窥视我，脸上带着诡异的表情，似乎在轻蔑地看我要如何处理这突如其来的感情。我记得那段时间我总想骂街。
“她真的喜欢你，你知道她为你付出多少吗？她默默地为你付出那么多，你根本都不知道……”许梦菲的话在我脑子里不断地回响，像是被一个枷锁牵绊着。
又是之后很平常的一天，晚自习后，许梦菲和于丹像往常一样一齐走在回家的路上。由于两家都离学校很近，所以她们一直步行回家。月光洒在路上，像洒落的碎汞，照在娇艳欲滴的花朵上，像梦中的神话，神话中的梦。
“梦菲，你是不是对莫少辉说过些什么？”于丹轻语。
“没有啊！”
“你一定说过，对我说实话吧。”
许梦菲笑笑说：“我没有啦。”
“梦菲，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你干嘛要骗我？”于丹提高了嗓音。
“我怎么骗你了。我都是为了你，你看你为了他都成了什么样子，我全都是为了你啊，你干吗用那么难听的字眼。我就是骗你了，怎么样？”许梦菲听到“骗”字有些生气。
“对不起，梦菲……你答应过我不对他说的！”于丹知道自己用错了词，赶忙道歉。
“那你就天天让我看着你躲在他的影子里难过啊，你为他默默付出，为他做那么多事，让他觉得很多难事的解决都是那么的合乎情理，那么的顺理成章。我们从小在一起长大，是最好的朋友。你难过，我会开心吗？你什么都不说他怎么可能知道？他会知道你喜欢他吗？快毕业了，你要是再不说，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说了。你不会后悔吗？”
“我不后悔。”于丹轻轻地说，眼里像嵌着水晶，月光下的她像个羞答答的公主。
“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这半年来你在我面前对他只字不提。以前你还总是在我面前倾诉你的感情，可现在你自己承受这份痛苦，我知道你不好受啊，丹丹。”
“我是个白痴，大白痴。我看到他笑我就会开心好久，看到他皱眉我也会难过很长时间。”于丹脸上带着微笑，眼里却是汩汩欲坠的泪珠，“我真的好希望和他在一起，可是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月光泻在她脸上，恬静的竟会让人不禁想起孩子眼里那神一般的母亲。
“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啊，你那么漂亮，那么聪明，你应该勇敢的说出来。”
于丹摇摇头，“他有他喜欢的人，甚至……比我对他的感情还要深。”她笑了笑，“他也是个大白痴，和我一样，不说出来，或许是不敢说吧？”于丹稍顿了一下，仰望着月亮，坐在一个花池边上。“他拿我当哥们儿的，你也知道……我只希望他能开心，能有无穷无尽的笑容挂在脸上，少皱些眉头，让我少些牵挂……”她的声音已哽咽，泪流满面。
“对不起啊，丹丹，我刚才语气太重了……你别哭了昂，乖，那人是谁啊？”
“sorry，我不能说，他一定不想让我说的。”
“于丹，你真善良……傻瓜。”她摸摸她柔软的头发。
“我只希望他开心就够了，许梦菲，我们永远都会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是吗？”
“对啊，什么都不可以冲淡我们之间的友谊，什么都不会，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永远都是！”说着，许梦菲的声音哽咽了，她也终于泪流满面。
于丹和许梦菲坐在花池边，沉默。风吹过她们的眼泪，很清凉，像溶在肌肤上的冰晶。
少许，于丹对许梦菲说：“梦菲……”
“嗯？”
“你可以抱抱我吗？”于丹的声音很轻。
许梦菲没有说话，只是伸开双臂把于丹拥在怀里。
“梦菲，他可一定要幸福，一定要……”
“他会的，你也会的……”
两人再一次把泪水袒露在月光下，像毫无遮掩的孩子。
月光柔柔地泻在她们的身上，恬静地像无纹的湖面，两位拥在一起的优秀女生，像一对羞答答的公主……
“丹丹。”许梦菲轻唤。
“怎么了？”
“以后让莫少辉少做些数学题，那样他会少皱几次眉，你也不用那么难过了，那个数学白痴，呵呵……”
“呵呵……你真讨厌！”
“丹丹，你怎么知道我对他说过呢？”
“嗯……因为最近他走进教室后会在我的位置上故意看上几眼，以前没有过……”
“对不起啊，我不该问这些……”
“没什么了，我觉得蛮幸福的，不是么？”一双眼睛像汩汩欲冒的泉，晶莹剔透。
许梦菲拥着于丹，她们像“女神”一般沐浴在月光下，多像一对羞答答的公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