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跪在垫子上,双手合十,一副虔诚模样。心下念的是“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离。”那些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都乐意来神殿里头拜一拜,以求得个好夫婿。哪怕天上神仙听不见,这殿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总能寻得个好男人嫁了去。
姑娘她这正想着,抬眼便看见身旁站着一个年轻公子,大概二十五六的模样,衣服料子看着是上乘品,家境想来不错,而这相貌更是上等。
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哪里见过什么漂亮公子,心下便是一喜,想着自己容貌也算得上倾城佳人,没几个人会不动心,要是他多看自己几眼,想必是会中意于自己的。如此想着,便觉得这公子是定然要成为自家夫婿的,又想着自己到时候和他穿着婚服洞房花烛,脸上不由得泛起一片粉红。
姑娘搀着身边丫鬟慢慢起身,这才看见了漂亮公子的正脸,一双凤目,眸中含情,似喜非喜;面若敷粉,丹唇似血;五官秀气,脸颊瘦削,有着几分英气。真真是个好皮囊,她心中窃喜,这神殿倒真真是灵验,让我遇见此番良人,改日还愿时定要在功德箱里好好捐上一笔。
“公子。”姑娘微微侧身,“公子可曾见过一方绣着芍药的帕子?”
“帕子?不曾。”那公子眯起眼,“姑娘的帕子可是寻不见了?”
“那是我随身的帕子,”姑娘这才真开始着急了。“要是被哪个登徒子拿了,我就是十张嘴也说不清了。”刚刚自己把帕子扔在他身边,就是为了寻个由头搭话,可现在,自己的帕子真不见了,这可怎么办。
“这虽说是个神殿,但也是在远郊,多有贼人,姑娘身为女儿家,倒是要多加注意,如今只是帕子丢了倒还是事小。”青年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偏生这姑娘以为是人家的关心,心里想着这公子当真是心悦自己,若自己再加把劲,说不定明个儿他就可以上门提亲来了。
“公子言是,我还以为贼人念着神殿里头神明就在眼前,会有所顾忌,不曾想他们会趁着人多浑水摸鱼。”
“神明也不是什么事都管得了。”
“还不曾问公子姓名。”姑娘见他不主动,以为是他脸皮薄,不好意思,自己便只能先问来他姓名好再做打算。
“鄙人姓许。”许拙不愿再多说一句,名字也没同人家姑娘说。
姑娘再愚钝也看得出来他对自己没意思,但仍是不死心,又道“不知道许公子如此良人,在神明面前又有何求?”
许拙乜了她一眼,望向殿中神像,淡然道“别无他求,只是愿神明能佑我夫人安康。”
姑娘听了这话脸上颜色愈发不好看,由红变白又变青,如此再纠缠下去自己也知道太没面子了,于是随便扯了几句也就悻悻地离开了。
这才又想起了自己的帕子,这也就奇了怪了,明明是自己扔下的,怎么就不见了,若真是让哪个有心人拿了去,平白损了自己清誉。出了殿门的时候还啐了一口唾沫,暗暗愤恨道,“什么破神仙,一点也不灵还让自己平白丢了帕子,呸,这黑心神怎么还有这么旺的香火。”越是想着越气人,又是回头望了许拙一眼,这么漂亮的人儿看不上自己,让自己腆着脸上去搭话,越想越后悔觉得自己失了颜面,赶紧地拉着丫鬟三步并两步地走了。
再看看那方丢了的帕子,正是被藏在所谓登徒子许拙袖子里。听着那个姑娘走远了,倚在大殿柱子旁的许拙这才拿出了那个绣着芍药的帕子,看了两眼,道“花里胡哨的,华鹤姐定然是看不上,这些小姑娘家家的心思都这么花花绕绕的,我也是手欠,这拿了帕子我也说不清了。”拍拍身上的香灰他就出了神殿,顺手把丝帕找个没人的地方扔了。
再说说这个神殿吧,这是个水神殿,原是护佑一方百姓风调雨顺的,但后来方圆几里的人有些什么事都乐意来殿里拜上一拜,好歹也是个神仙。
于是现在,少女会来这求个白头偕老的夫婿,,新妇会来这求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农妇会来这求自家的猪今年多生几个猪崽子……
倒是这神殿颇为灵验,先前有个婚后不孕的妇人路过这水神殿,想着拜上一拜,又在功德箱里捐了一笔银子,不多时竟有了孕。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水神殿里香火不断,来人络绎不绝,有些地方的百姓还自发建了几座神殿,虽然那些神殿里的神明像都不如先前的那几座好看,但好歹也能认出是水神像。
有些人许了愿后不多时许下的愿就成真了。而人们发现这些愿望成真了的人,可都是往功德箱里塞了一大笔银子的,于是人们争相塞银子,烧高香,不得不说这个水神还算是个诚信商家,只要捐的银子够分量,许的愿都能实现,就连那些偷盗之人,赌徒嫖#客,只要捐了银子,不是什么太丧尽天良的愿望也都能实现。
这样子嫌贫爱富当然会被人唾弃,人家总是要说这个水神是黑心贪财的家伙,就是自己被恶鬼缠身也不会去水神殿里烧上一炷香。在老百姓里没有口碑那这个神也做不长久了,于是后来这个水神就开始随机挑有缘人来圆他的愿。
但是口碑不是那么好挽回的,于是这个黑心贪财,不,心怀黎民的水神殿下为了挽回口碑,喔不,是普度众生,在自己神殿附近挑了几个重点贫困户,在他们床头放了一块金子,上面都刻着水神殿的印子,这可感动坏了老百姓们,一个个的又开始烧香跪拜,香客不绝。他当然再不敢贪财,至少是不那么明显地,秉承着心诚则灵的理念,每天早上最早的那个香客的愿望都一定会实现,无论是什么暴富,升官,娶个漂亮媳妇,找个千金小姐入赘,都可以。
但是不能太离谱或者丧尽天良,像曾经有一个满嘴黄牙,佝偻着背的猥琐老头,说自己想找个漂亮的千金小姐做媳妇,水神殿下就没答应,他除了贪财外仅剩的良知还是告诉了他不能够糟践人家姑娘,于是他只能半夜塞了那老头几块金子。
这么一想还是许什么暴富的愿望比较划算,可是我们水神殿下那么贪财黑心的一个神能那么平白无故塞你几块金子嘛,于是暴富这个愿望也不太好使了,最后水神殿下只能给你牵牵线,找个贵人,佳人,故人,友人还是没问题的。
还有,要许的愿一定要在水神殿下的能力范围之内,有个人想让故去的妻子死而复生,但是,我们水神殿下没有这个逆天的本领,所以他最后什么都没捞着,水神殿下觉得这是对他能力的羞辱,别说金子了连铜板都没给他一个,白白地起了一个大早当第一个香客。不过这个身体健康的年轻人没几天后就因为太过思念妻子而去世了。反正他和妻子俩人应该就见面了,水神殿下是这么想的。
然后一定得说说这个心怀黎民,乐意普度众生的水神殿下,关于这个黑心神,倒是有一个故事一直经人传颂,不是无良奸商(仙)贪财的故事,也不是什么送人去地底下见媳妇的感人事迹,是我们水神殿下成仙之前的故事。
水神殿下原来姓林,单名一个守字,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楚地大旱,方圆百里河流干涸,土地皲裂,寸草不生。三年,楚地是滴水未降,且别说人了,这场大旱差不多把四害都除了个干净。屋漏偏逢连夜雨,树林干旱被烈日烤得着了火,四周的林子围成一个大火圈,据说烧了七天七夜,把周围山林上的所有能烧的东西都烧了个干干净净,有住在林子里的人家被烧得连骨头都不剩下,一堆黑乎乎的碳,风一吹都成了粉末。
而在火圈中央没被烧死的人家看着大火滔天,仅剩的所有水分都被蒸干了,一点都不剩下,连他们体内的血液都以一种能够感觉得到的速度变得浓稠,黏腻。多少人都受不起打击,死的死,疯的疯,跑的跑,逃的逃。
但又有几个逃得出去,周围都是被大火烤焦的土地,还散发着余热,走在路面上都能感觉自己的脚几乎被融化了。黑乎乎的一片,映衬着天空中的殷红烈日,正好是地狱般的颜色。
烧焦的味道混着被风从皲裂的土里吹起的尘土,灰黑色的烟雾笼罩在人们头顶上久久未散,只要走在路上,脱水的身体沾着黏腻的汗水,总是会染上这层灰黑的颜色,或者还带点干旱大地的沙土。
人们眼底是无尽的悲哀,接着是绝望和是麻木。一层层颜色在人们看上去显得灰暗的眼睛里可以分辨得很清楚。焦炭般乌黑的瞳仁,已经变得黄浊的眼白。当所有人都对这场天灾觉得无力,感到厌倦的时候,有一个少年说要献祭,求雨。
求雨曾经也不是没试过,但现如今,能剩下的就是人了,哪有什么猪牛羊来祭天。这里没有任何食物,甚至说物品,人们只有苟延残喘,一开始还有人为了活下去喝血吃肉,易子而食,但是时间越久,太阳炙烤的越毒辣,人们没有任何进食的欲望,还要伴随着脱水的上吐下泻,能苟延残喘至今的都已经瘦成了皮包骨头,精神麻木。
然,这个少年,我们的水神殿下,想着横竖都是死,试试拿着自己献祭。虽然大家都盼着下雨,但谁又敢用自己的命去试呢,谁可以为了大局自愿放弃自己的命呢?哪怕横竖都是一道死字,但还是盼着自己不是第一个死的,都期盼着自己能再多活那么几天。
少年对众人说的是,拿我献祭,求雨。
人们把少年架在柴火堆上点起火,众人就在高架底下虔诚祈祷。当焰火包裹着少年的时候,上天终于降雨了,雨水打在支离破碎的土地上,发出嗞嗞嗞的声音,刚落在地上的雨滴很快就被烤干成水汽了,不过豆大的雨点不停地砸向地面,地面上也渐渐有了水的痕迹。火堆灭了,但是火焰中的少年不见了,据说是一道白光降下,天君将这个舍己为人的少年接上了天庭做神仙。
就是这个神奇到胡诌成分很足的故事,被人们口口相传。他们将这个被天君接去了的无私少年称作昀德仙官,给他建了神殿,作为一方水神供奉着,香火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