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astern Tyk islands， Wayns
石晶弹炸响的那一刻，整座岛屿就注定要走向陷入火海的命运，也是东提克人的命运。
“走啊，走快点，年轻人！和猴子们比比看谁先抢占悬崖！”满脸长着红胡子的副官眼珠瞪得老大，他每一个粗犷的毛孔里，都散发着咄咄逼人的气息。
在一轮投掷后，靠岸边的东提克战船陷入一片火海，烈火在船舱内外乱窜，虽然军团与最近的岸边，还有一个浅水滩的距离，但是木船在烈火中燃烧与爆裂的声音依然刺耳。
午后的太阳光，在没有树木掩映的海岸边十分炙热，就像是火烤一般。东提克人的战船眼看着就成了破败不堪的残体，余烬尚未燃烧完全，一片黑压压的士兵已经登上了这座岛。
他们中有上次来过的老兵，眼中混合着愤怒与恐惧，他们是最紧张的，老兵们紧握着钢剑，就好像那是他们胳膊的一部分，他们的行进速度也很慢，双脚一步一步地挪，眼睛紧盯着前方，即使在一套铁皮里“蒸桑拿”，也不会有一丝懈怠，生怕海岸上的树林里飞出一支暗箭。
新兵就不同了，以梅欧斯为代表的一群年轻人，甚至摘下了头盔，或者至少放下了护额。
“梅欧斯，穿上。”韦恩斯第一次来到战场，虽然静得出奇，和他想象的不一样，但是他会察言观色，至少从罗戈里奥身上学了一些。现在他有模有样地学着老兵的战斗姿势。
梅欧斯看了一眼古姆恩，这个胖子还是用力地挤在铁甲里，虽然铁甲被他挤变了形。
根据情报，现在的东提克群岛基本没有守军，大部分去往了中央岛屿，所以占领这里就成了军团主力的首要任务。
“见鬼的天气，见鬼的计划，就不能晚上来吗，白天给人家埋伏？”一个老兵抱怨道。
“快，赶紧占领悬崖！后面都跟上！”副官又一次扬胡瞪眼。
提克海峡的两边是山崖，上一次军团就是在这里被埋伏，雾天下，两旁的山崖上落下了巨石和火箭，那场景就如同传说中的“天罚”一般，直接触及到了约兰人的信仰，导致溃不成军。
树林里也没有守军，除了无休止的蝉鸣和蚊虫，没有一丝人影。阳光透过无数的叶间照射下来，翠绿掩映间，形成了一道道光柱。
不过韦恩斯他们可没有心情赏景，现在他们被分配到了任务：登岛的守军分为三队，韦恩斯所在的这一队由老兵带着，沿岛上的溪流上山，另外两只队伍包抄山的另外两个方向，从而形成包围圈，最后，他们要在崖上与岸边攻击反应过来的东提克守军。
“猜猜猴子们什么时候反应过来那是佯攻？”梅欧斯跟在装有投掷机的运输车旁边，顺便把钢剑放在了车上，汗水早就浸湿了他的齐脖长发。
“作为一个战士…”韦恩斯虽然跑得大口喘气，但是他指着梅欧斯的剑：“你应该拿着自己的剑。”说着，他左手握拳，伸出拇指指向古姆恩：“看到了吗，就算是古姆恩也没有松开自己握剑的手。”
古姆恩活像一个被渔网兜住的大水母，他跑起来时，身上的衣服连着铁甲吱呀吱呀地响，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古姆恩彷佛把气力全部花在了行军上。他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的路，嘴巴大口呼吸着，脸上的横肉不停地颤动着。
“黑发，你不累吗？”梅欧斯还是没有收回自己的剑。
队伍行进到一个分岔口，中间是一个低谷地区，两旁是狭窄的路，就像活活用脚踩出来的，峭壁间绑着东提克人常用的藤甲，用于帮助行走。但是无论哪一条路，都被低矮的灌木掩盖住，眯眼看去一片翠绿。谷口的两旁是被苔藓覆盖的峭壁，会有一些诸如松鼠、鼬等小动物受到惊扰，匆忙爬上峭壁更高处，惊恐地望着征服者们走进谷口。
“该死，这就结束了吗？”梅欧斯不仅没有收回自己的剑，而且还一屁股坐在了车上。
“喂，梅欧斯！快下来，红胡子看到你会扒了你的皮！”韦恩斯警告道。
梅欧斯并没有听警告，甚至示意让古姆恩靠近一些，希望把双脚搭载他的左臂上，俨然一副王族公子的模样。他自己也这么觉得：“吾，梅欧斯，就是这东提克领地的封爵，以先民的名义，赐予古姆恩骑士的称号，至于黑发嘛…”
“待会儿红胡子‘消灭’你这个封爵时，我可不想受连累，不要给我那该死的封号。”韦恩斯一手拉着运输车向前走，一手握着钢剑，一刻都不松开。
一些老兵走得快一些，他们从车队旁赶超过去。有的人嘴里嚼着艾叶，或者叼根草。他们看着梅欧斯封爵的滑稽模样，嘴里笑个不停。有些人把艾草吐在古姆恩身上，然后笑得更放肆。
“猫…猫…”也许是艾草的作用，古姆恩开口了。
“骑士先生，本封爵认为你需要喝水了。”梅欧斯看着汗流浃背的古姆恩开口说话，以为他已经神志不清，需要休息。
又是韦恩斯发现异常，他看到古姆恩的眼神偏向正前方，而是看向了谷地峭壁边的一处树丛。这树丛不是灌木，而且很高，一个影子躲闪在树丛顶部，跟着队伍行进。
“梅欧斯，你给我认真点！”韦恩斯拔出了钢剑：“警告！”
这句话是异常情况下喊的，且任何士兵不分等级都可以喊出。所在队伍听到“警告”后需要立即排查情况。
“喂，黑发！你要吓死我？”梅欧斯话音刚落，韦恩斯已经冲出队伍，去抓那个黑影。车队的士兵们也排好阵势，把运输的投掷机和攻击用的物资团团围住。“死胖子，你犯什么神经…”梅欧斯抱怨起古姆恩，嫌他间接造成了这场混乱，但他看到古姆恩依然盯着那片树丛。几个士兵一同前去那里，和韦恩斯一起，像是抓住了什么人。梅欧斯跳下车，被好奇心驱使着，过去看个究竟。
“立刻报告，出了什么情况？！”红胡子从队伍前面赶过来，他无论走起路还是开口说话，胡子总是一翘一翘的，配上蓝眸的大眼睛，你很难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树丛那边，一个瘦小的身躯被几个士兵拉扯着，送到了红胡子副官面前。“大人，这是个探子，至少我们怀疑是。”韦恩斯说明了他发现异常的经过。
“干得好，年轻人！”红胡子咧嘴笑了，这真是罕见。副官走上前去，捏住这个小身板的脸，仔细看着。
这是典型的东提克人的长相，脸颊下凹，皮肤呈棕色。他们的身材大致是10岁的约兰孩子个头，但是肌肉却惊人的发达。由于常年暴露在海风与烈日下生活，他们的皮肤粗糙不堪，配合着富有棱角的吗每一寸躯干，东提克人的形貌，就像风干的山羊肉。
这大概也是约兰人觉得他们可以吃的笑谈出处吧。
“下贱的猴子，你到底知道什么？最好全都说出来。”红胡子的大手，就快要把这个小鬼的脸捏变形了。
“副官大人，猴子们恐怕不会说也听不懂先民的语言。”一个士兵在一旁提醒道。
“那就把它宰了吧，你——”红胡子指向梅欧斯：“你，新兵，砍了他的头，我只给你劈一剑的机会！到崖顶后，提着头来，我会算你的战功。”
梅欧斯没反应过来，他甚至试图解释：“不，您误会了，副官大…”
红胡子的大手抓住了梅欧斯的后颈，提着他带到这个探子眼前：“解释什么，小子！杀猴子就是你们的任务！”看着极力想挣脱的东提克探子，红胡子怒目圆睁：“刚断奶的新兵看不透你们的邪恶，也好，见见血就成长了。”
红胡子放下双手，做了一个砍的手势，转身要回车队前面。
梅欧斯一脸的无所适从，手都不知道放在哪。又是韦恩斯提醒道：“最起码拔出剑来。”
“韦恩斯，要不你来砍…”梅欧斯双手握剑，他在调整姿势，又看着周围的士兵，一些人已经返回车队，准备检查辎重，然后待一切结束后出发。
“那是红胡子给你的命令，伟大的封爵。”一个士兵带着嘲讽的语气提醒他。周围人又是一阵笑声。看来大家都把梅欧斯——这个“封爵”当成了笑话。
古姆恩上前去：“…要不…要不然，我…我…来帮着按住…他…他。”
“骑士大人被红胡子吓着了，哈哈。”来自周围的嘲讽停不下来。
韦恩斯压住了这个探子的后背，探子嘴里发出呜咽声，不知道在表达什么。
另外两个士兵已经松开了手，现在古姆恩和韦恩斯按着这个探子，梅欧斯拿着剑呆站在一旁。
“砍吧，梅欧斯。”
梅欧斯双手举起了自己的剑。
剑还未落下，探子突然说了一句土著语，语气听起来恶狠狠的。他双目中泛着绿色的光，面部肌肉扭在了一起，脸上横着无数条粗大的皱纹。
“见鬼！这猴子在讲什么屁话！”梅欧斯身体一颤，手松了，剑被他单手拎着，根本没有把持住。那一瞬间，剑如自由落体，直插在土地上。
“啊吼喔！！！！！！！！！”
精瘦的探子挣脱了两个大汉的束缚，韦恩斯后仰摔下的同时，剑已拔出鞘，他身手敏捷，用剑撑住了地面，自己没有完全失去平衡。
“猫！猫！…”古姆恩就不一样了，他似乎被吓回了几分钟前的样子，那时候他看着树林里的身影，内心本能地生出恐惧。
梅欧斯还算机智，一瞬间过后，那探子没跑多远，倒是快接近红胡子的身后了。
“警告！！！”梅欧斯用尽全力喊出这句话，然后右手执剑柄，学着枪骑士的一种长枪的练习方式，将剑朝着探子投了出去。
那把剑如愿以偿地，从探子的后背插入，但是探子没有停下自己的脚步，只是非常凄厉地惨叫了一声，然后等红胡子刚转身，还没反应过来，便直扑上去，抱着他的上身，死咬住他的右脸颊。
“你们…啊啊啊啊！！！！！！”红胡子发出非常痛苦的声音，他的眼睛中瞬时充满血丝，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他在那一瞬间，似要努力地要将身上的探子拽起来，也许是那探子失血过多，红胡子使劲儿一拽，探子直接被甩了出去。红胡子捂着右脸坐在了地上，变得非常安静。
“警告，警告！！”韦恩斯也连喊了两句，他第一个冲上去检查副官大人的伤势。
这一下整个车队进入了战斗戒备状态，老兵们也吐掉了嘴里的艾草，梅欧斯踱步向前走去，他还是在回顾着刚才的一幕幕。
“搜身，搜…身…”红胡子的右脸已经成了紫黑色，沿着皮下脂肪分布的血管，也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甚至已经凸显在左脸上。红胡子靠着一辆车，他的胡子已经不再挺立，眼睛里也布满浑浊的东西，最要命的是，他的瞳孔开始放大。
“副官大人…”韦恩斯想说些什么，但是更希望红胡子能再下一道命令。
红胡子用尽最后的力气，指向了倒在地上的东提克探子。
“鸡心螺。”一个老兵说着，摸向了红胡子脸上凸出的黑色血管脉络：“这是鸡心螺的毒，大概藏在了那个猴子的牙缝间。”说着看向了倒在地上的探子。
老兵与新兵的区别立刻就显现出来了。作为新兵，即使如韦恩斯一般沉稳，看到刚才还大吼大叫的副官，现在成了一具尸体，也难掩内心的波澜，最起码，韦恩斯颤动着嘴唇，抑制住了更强烈的情感，但还是觉得老兵的沉稳不可思议。
“欢迎来到战场，小子们。”
这个老兵站起身来，边说着边看向周围的新兵们，有个新兵扶在车旁，呕吐不止。
梅欧斯没有吐。毕竟探子是他亲手杀的，只是现在还奄奄一息。
士兵们为他们的长官做了祈祷，奄奄一息的探子被搜出了一封书信，牙缝间拿出一块胶质的黄色小块，想必刚才探子已经要与副官同归于尽了。
梅欧斯拔起了他的剑。
探子的生命也就宣告结束了。梅欧斯没有急于收回，而是盯着剑尖不断滴下的鲜血。
林间很热，所有人的下巴上也不断滴下汗珠。
“感受到剑的重量了？”梅欧斯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但是闪乎间，自己的眉宇中央迎来了一拳，顿时眼前金星直冒，自己的脸上，也不知七窍中的哪个，开始滴血。
谁打的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梅欧斯再也没有放开过手中的剑。
谷底已经初现出口，前方对应着一段斜向下蔓延的原野，其实不该被称作原野，这是山体的一部分，还有作物种植。车队可以通过的路相当宽敞，这可能是一条主要道路，通向东提克人的城市的。
“山顶处就是悬崖，可以隔着海峡看到另一端。”车队走出谷底，一个老兵望向山顶，那里有白色的海鸟盘旋，鸣叫着。
带着辎重的车队很快和两只分开的主力汇合。
“比预定时间怎么慢了这么多？”哥曼努和另一个副官赶过来。他巡视着车队：“你们的副官呢？红胡子他人呢？”
没人吭声，直到哥曼努停在韦恩斯面前。
一面兵团的旗盖在一具尸体上，哥曼努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
“大人。”韦恩斯抬起那只按住旗帜的手，向哥曼努行了军礼。哥曼努也获悉了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是个勇者，真正的勇者，毫无退缩之意，瑞亚大陆的先民们，一定为他的灵魂找了最好的归宿。”哥曼努没有掀起旗帜，去看红胡子最后一眼。
“为他举行火葬吧，我来主持。”说着，哥曼努看向了梅欧斯：“你犯了致命的错误，但不代表先民不会原谅你，你要用战场上的英勇，告慰这位副官。”
“大人，这封信是从探子身上搜出来的。”
“密信？”哥曼努看着信上的东提克文，隐约觉得有一丝不妙。他收起了信件：“需要找个懂这些圈圈点点的人，而且，”他指示另一个副官收编了辎重车队：“或许这是封告密信，要是送到中央岛屿那里，我们的布置就来不及了。”
太阳已经西斜，此时距午后已有一个时辰，西北边的炮火依然没有停下的意思，但是在逐渐减弱。
“哥斯汀恩已经为我们争取了足够的时间。”哥曼努看着安置好的投掷器和火箭，又看向了他们后方的城镇和村落，东提克人生活的大半部分，从这个山崖上可以尽收眼底。而南边海滩，还有军团的第三股兵力，等到主力部队开始攻击时，他们需要控制所有的城镇——毕竟大部分守军，都跟着长老和他们的王前去祭拜祖先。
“大人，这是近两个时辰的所有战场的战况。”传令兵带着情报从小道上来。
“让我看看羊肉有没有吃到嘴里。”哥曼努将其中一份给了韦恩斯，看他犹豫，又示意他拿着。
“如此说来，”韦恩斯望向西北方：“东提克人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
“佯攻，阵势再大，终究是佯攻。”哥曼努望向远处的光影，那些浮动的光影，像是飘渺不定的虚幻一般，却传来嘈杂的声音，可以听到，那是一阵阵愤怒的呼喊。
“他们来了，韦恩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