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家有一只猫叫臭臭，白毛夹银丝，外来品种，一副贵族老爷的样子，打来我家起就没出过门。朋友们都说他是苏格兰折耳猫，可对于我来讲这并没有什么影响，也不怎么关注，直到他来家里一个月后我才知道他是只公猫。臭臭在家很少发出声音，活动范围也仅限在客厅和厨房。即使规矩如此，但只要天气一转冷，卧室的床也就变成了他的窝。每天夜里熄灯后五分钟，他必然从客厅潜进卧室，趁我和她渐入梦境时卧在被子上亦或者我们肚子上，直至第二天清晨，太阳洒向屋内。我点起头向窗台望去，只见他懒散的剪影，打着哈欠，提醒我们新的一天的到来。
说来惭愧，我基本不敢看臭臭的眼睛。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的眼神有某种魔力，那是一种看透了一切的空洞，无时无刻不焕发出绿色的光芒。虽然仅仅是八十平方米的小房子，没有树没有池子，更没有鱼，但他的轻盈的脚步、闪动的身影仿佛穿梭在整个世界。
如果有一天他会讲话，第一句要和我说的会是什么呢？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你好主人？”还是“我想吃藏在抽屉里的火腿肠。”亦或者是“你们睡觉的时候能不能不要动，我不想挪窝。”好吧，这些话看似很有趣也很符合我的胃口，但我更希望他说“我想出去走走。”为此，我曾经故意让门敞开在他面前，希望他能有勇气迈出一步。然而，他只是在门口徘徊了片刻，并无前行的意向。他的心情我能理解，毕竟他与外面的世界还有六层楼梯的间隔。如果这个距离对他来说过远，我想我能抱着他完成。可每当我下定决心帮他走出这个房子时，女朋友总会拦住我，一次次地说道：“外面太脏了。他回家了还得往床上跑，我不想给他洗澡。放下他，让他自个待着。”
她叫王慧，一个很普通的名字，也可以说是另类，反正不管怎么形容，我对这名字至始至终都保持着反感。这效果就像叫郭美、张帅、李桃花一样，甭管这些人长得怎么样，一听名字就觉得这些人好看不到哪去。如果再长得一般，反而看上去会变得更丑。用相名里的禁忌来解释，可以理解为‘人个体本身承受不住太重的字眼’。因此，她名字里的‘慧’字总会让人感觉她很蠢，无论她说出什么有哲理的话，都显得很滑稽。
我打小就认识她，做了我十多年的女朋友，也能算是青梅竹马吧。所以我们平常很少交流，仅以眼神代替嘴巴，这样效率还可能高些。的确，她真的很滑稽。别的事我可能记不清，唯独一件事我记得清清楚楚，让我嘲笑了许多年。那时我们才四年级，我喜欢干脆面里的卡片，她喜欢商铺里的小白鞋，为了丰富我们的课后生活她便壮起胆偷了家里十块钱。这可是一笔巨款，光是想想都令人振奋。然而，她后续的处理方式让人匪夷所思，她花两毛买了辣条与我分享，剩下的九块八居然被她埋了起来。没有错，是埋在了土里，然后便没有然后了，她把埋钱的地点给忘了。即使她后来向我解释过原因（说是怕被她妈妈搜查），但也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即她更本对不起“慧”这个字眼。
（2）
说回我家的臭臭，这只猫是她买的，我原本明确表示过不同意，应该说是坚决反对。理由很简单，额外的开销不说，还得细心照料。再参考她的生活自理能力，我相信我的担心并不是多余的。老实讲，我连她都应付不来，怎么可能再照料一只猫。可不管怎样，结果无法避免，她以生日礼物的形式把臭臭送给了我。当我从她手中接过臭臭时，我和他用眼神确认过，我们彼此间是嫌弃的。
有一天下班比较早，我一个人待在屋里看电影。臭臭怕冷，见我悠哉地躺着，便跳到我身上取暖。他背对着我，耳朵下拉，时不时舔舔爪子，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每当电影里有大动静他都会警觉地抬起头，虚惊一场后便又缓缓闭上眼睛继续闭目养神。除了打斗戏，当然少不了男主和女主的亲热。这家伙起初还是警觉，看到画面后的他表情居然变得有点恍惚，连萎靡的胡须都立了起来。
话说臭臭来我家也有一年多了，窗外除了山就是高楼，勉强能看见几只鸽子，他可能连母猫是什么都不知道。这么一想，我突然有了个点子‘给他开个荤’。我兴致勃勃地关了电影，在网上搜索起了所谓的毛片。在责任感地驱使下、经过不懈地努力，我终于找到了一段母猫叫春的视频。那母猫看起来也就八个月，是只土猫，全身杂色，毛质粗糙，可谓是正而八紧的村姑。它后腿直立在窗台，头部前倾，把臀部翘得老高，扭动的身姿依在玻璃窗前来回磨蹭，略有节奏地发出楚楚可怜的音律。喵……呜……
臭臭没有迟疑，立马抬起头来看了看我，确定不是我发出的怪声后便回头向屏幕望去。没一会儿功夫，他便开始不淡定了。由于我的腿离电脑还有些距离，他不得不立起后腿，爪子死死地扣住我的秋裤，使脑袋尽可能地离母猫近些。每当我发出笑声，他便莫名地回头，直愣愣地看着我，眼中放出别样的光芒。
“嘿，伙计，你慢慢看，给你调了重复播放。我先去买菜了。”
（3）
年初的房价又涨了，没有任何预兆，一夜间从一万八直升到两万。我和她的工资加起来一万五一个月也赶不上涨势，原先的省钱计划变得岌岌可危。按照她的账本，我每次买菜的总价不能超过五十，最好控制在三十以内。而看如今的架势，已经没有了省钱的必要，破罐子破摔的道理我是懂的。
“老板，猪蹄怎么卖？”这家店我垂涎已久，以往逛菜市场我都会避开这个泛红光的角落（红光会让肉看起来更新鲜，肉铺惯用手段），只在手头富余时才上前询问价钱。
“三只都拿走，四十，比你上次来至少便宜了十块。”
“怎么会便宜这么多？不会是昨天的吧？”
“小弟，我们这是小本生意，哪能做出这事。”他用一块满是黑油的布擦了擦手，继续说道：“我急着收摊，要的话就拿去。”
“那行，给我包上吧。”说着，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娴熟地用刀将猪蹄从中间划开，就像切豆腐一样轻松，“等等，你不用切开。我媳妇喜欢吃整个的。”
“好勒。那我给您收拾收拾。”他拿起一个火罐朝蹄子的趾间喷去，满是自豪地笑了笑，“毛都给您去了，回去洗洗直接下锅。”
“哦，谢谢。”火光一直在闪烁，我撇过头望向不远的蔬菜摊。还好，玉米并没卖完。虽然这个季节的老玉米皮厚难嚼，但作为猪蹄的配料是再好不过的。其颗粒均匀，口味浓厚，加点生姜后即可去除蹄子的腥味，又可使皮肉间流出独特的麦香。思绪间，我想起了多年前的画面。除夕前夜我潜入王慧家，背着她父母，两人偷偷摸摸把猪蹄炖了，虽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白炽灯下的我们对未来的生活无比憧憬。自此，猪蹄便成了我们圣神地食物，逢年过节、吵架翻脸后自然少不了用它调剂。
买完菜回到家门口，多出的一双鞋十分眼熟，我放下手中的蹄子和玉米蹲着瞧了个仔细。这双鞋尖角短跟呈咖色，鞋垫位置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达芙妮的标志。多年前满大街都是这个牌子，姑娘们更是以拥有一双为荣，然而就短短几年时间，却沦为了古董。也不知道还合不合她的脚。
“你干什么了！”还没进屋，王慧就冲着大门对我呵斥道。
我迟疑向前，听见卧室里传来的怪声后，方才想起那只俏丽的母猫。“哦，买菜去了。今天玉米炖猪蹄。”
“我说的是电脑。”
“哦，那个啊，母猫嘛。见臭臭无聊就给他看看。”
“什么母猫。那不就是毛片么？龌龊。”她脱下外套，夺过我手中的菜便往厨房走。以此估计她也刚回家不久。
“一只公猫不看母猫那看什么？”我反驳道。
“你们都一个德行。”她话锋一转，“你敢保证自己没有看过那些辣眼睛的东西？”
“不和你伦理，胡搅蛮缠。”
“胡搅蛮缠？”她没有放过我的意思，继续说道：“你还以为你做了好事？给看个毛片就是动物爱好者？笑话。你从来没有给他洗过澡也没有清理过猫砂，会的只是用一只母猫骗取他的好感。”
“那又怎样，我解决了他的心灵需求。”
“愚蠢。”她以一种不屑的姿态敷衍道，并继续着手中的活。“对了，今天买菜花了多少钱？”
“五十一块。”
“这个月有富余？”她疑惑道，“去卧室把账本拿出来，把你这个月的开销填上，晚上我要统计。”
“哦。”
她做什么事我都抱有一定的成见，唯独在算账上令人刮目相看。一晚上的结果终于出来了，开销刚好满足要求，唯独有八十块不知去向。我两躺在被子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花在哪。
“对了，我好像把买彩票的钱忘了。”她并没有把这当做一笔冤枉钱，反而因回忆起钱的去向开心不已，“买过三次，也就花了二十四。”
“你连鞋都舍不得换，居然还买彩票？”我质疑道。
“同事一起买的，我也就顺便拿了几张。万一中了呢？”
“那你中了吗？”
“不知道，也没关注。就当买个念向吧，以后肯定不买了。”
借此话题我两聊得颇为欢喜，便继续问道：“要是中了五百万，你会怎么处理这些钱？”
她入戏很快，就好像前些天买的彩票真中了大奖一样。她一个侧身背对我，把整身体蜷缩了起来，呈现出一种防御的姿态。“要是真中了五百万。”她蠕动着脚丫子，把手捂在胸口，“我会把钱存在卡里，谁也不告诉，先自己暗爽一年，体验一把闷声发大财的感觉。”她把嘴埋在被里，使自己身临其境，“我就每天吃六块的拉面，还不加蛋。衣服买天桥下的地摊货就行，二十块刚好合适。”她想了想，用脚丫寻找着我的位置，继续说道：“一年后我再告诉你老娘是富翁，甩你一百万要你向我求婚。”
这个段子我听过，但我相信这是她的肺腑之言。顷刻间我笑得合不拢嘴，身体在被子里乱蹿。臭臭不得不因此左右摇晃，最终回到客厅。
“你还真以为自己中奖了吧？哈哈哈。忘了那一年的九块八吗？埋在土里不见了。哈哈哈。”
“你又取笑我。哈哈。我说的可是真心话。”
我两在被窝相互打闹、叽里呱啦笑了一通，笑着笑着，眼泪便留了下来。
（4）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我抱着刚取回的猫砂走在回家的路上，正要打开手机与王慧汇报此事，却偶然间发现一个添加微信好友的请求。显示时间为下午三点二十，是个轻年女性。她附加信息是‘你好’，地点不是‘安道尔’，添加渠道是我同事发的微信名片。根据后面几项，我立即放下了警戒心，并点了同意。
按照正常程序应该是她先给我打个招呼然后说明添加我的理由，可足足一个小时都没有动静。这下我坐不住了，急急忙忙给同事发了信息，“陈工，怎么回事？咋一个姑娘通过你加了我的微信？不会是甲方的人吧？”
“哦，那个女生啊？怎么样，漂亮吧？”
“什么呀，我女朋友看见了非得弄死我。”
“开玩笑，别紧张。”
“赶紧说清楚，不然我删人了。”
“删了也没事，我也不熟。是我老婆非得要我给她发。她是我老婆的本科同学。好像是她们一起吃饭时看到了我们公司年终会的照片，然后就有了这茬事。”
“什么，那照片是吴姨拍的吧？那么丑的照片你居然还发给你老婆。”
“额，我想起来了。我老婆好像还发了朋友圈，毕竟抽了一个LV的香包，她太激动了。你去年抽了什么？我怎么没有映像。”
“一箱抽纸，到现在都没用完。”
“哈哈，难怪在合影的时候你没把奖品拿出来。”
“咱们还是聊正事，别跑偏喽。”
“行，说吧。什么正事？”
“那姑娘加了我也不说话，这是闹哪样？”
“不说就不说呗，你还想干嘛。嘿”
“行，那就这样。出了啥问题，你给我女朋友解释去。我先截屏，别想抵赖。”
“哟嚯。解释就解释嘛，截什么屏。”
“怕说不清啊。”
“那你能不能把我的第一句话打上码？或者删了再截。”
“怕什么，敢说就得敢认。哈哈哈。”
本以为只是多了个僵尸号而已，我也没有去留意。可没过几天，这姑娘给我发了第一条信息：“你好。”
看到这两字，加上这时间点，我有点迷茫了。
我该怎么回复呢？这两字不瘟不火，很难琢磨。“动机”与“后期行动”完全不符，甚是蹊跷。该不会是王慧开了个小号来试探我吧？不太可能，她没有那智商，也不会干这么麻烦的事。即使干了，那当天就应该发个裸露视频引我上钩，何必拖到现在。
还没等我回复，她又发了一张图片，并配文字：“这个是你本人吗？”
图片里的人的确是我。两年前感化寺大殿正在修缮，作为设计师的我需对屋顶结构进行勘探。闲余间我顺着脚手架爬上屋顶，坐在了屋脊上感慨时间变迁。这大殿建于万历年间，清末重修，至此后便再无人踩过屋顶，距今一百余年已。赞叹之余，我拿起手机留影，之后便发了朋友圈。难道这照片是她从我朋友圈下载的？仔细核对原照片后我发现该图右下角的屋脊小兽不见了，有明显剪裁痕迹，且图片色调略有改动，并对人物脸部加强了曝光。她是从哪弄到这图片的？
“当然是我啦，我的朋友圈有发。”我回复道。趁着这个空档，我点开了她的朋友圈。一共只有三条状态，起始于十八个月前。第一条没有文字，仅有柚红色的嘴唇照。从嘴角的形态来分析，她并不是很开心。第二条的标注日期为十三个月前，配图就是她的头像。阳光晒在她脸上，她眯起懵懂的眼睛、拉伸闭合的嘴唇，温婉地笑了起来。配文为‘真好’一词，看样子是起床照。第三条就发生在四天前，没有图，仅有一段莫名其妙地文字‘你再不来，我就下雪了’。
“哦。”伴随着信息提示灯的闪动，我看见了她的回复。依旧是不温不火，死气沉沉。既然是“哦”，总该有下文吧？然而，她又习惯性地潜水了，期间又是好几天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