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有些远,小枣红马悠哉悠哉在京城街头漫步,此时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频频有人侧目。
任我脸皮再厚都感到有些尴尬,拉拉缰绳想催促小枣红马走快些,现在的场面过于丢人现眼。
像个招摇过市的顽劣恶霸……
小枣红马却似乎会错意,大约觉得我想让它放飞自我,长嘶一声,甩开蹄子就撒欢儿地跑。
诶!诶!!我不会骑马啊!!
在马上半条命都要被颠出来,方才吃的白粥也快到嗓子眼。顾不得伤手尚未痊愈,我狂拉缰绳,小枣红马却脚步不停,比大运摩托更加风驰电掣,扬得过路处一片沙尘。
此刻我才意识到不对劲,这马一定在路上被人动手脚了!
否则按它原先一副温驯模样,为何会突然如此发狂。
来不及计较是谁要对我不利,我已被颠得半个身子都偏出马侧,手中的缰绳也再拉不住。
这回不会真要没命了吧……
我不想放弃任何一丝生的希望,开始寻找街边有没有草垛之类的,作为落点,也好缓冲一下,不至当场丧命。
“松手。”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似乎在哪听过。
我不敢贸然相信,但慌乱间往前一看,前面竟是一道某个府邸的高墙!
小枣红马已发了癫,不会转弯的模样,这种速度,若再不弃马逃生,一定会落得“马毁人亡”的悲惨下场。
一面是必死无疑,一面是有一定几率生还。
又是一场生与死之间的博弈,而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霎时间我松开缰绳,脚上一蹬脱离开马,屈身死死抱头。
却并没有落地,被横空冒出的手捞上了另一匹追过来的,正在飞奔的马。
几乎同时,小枣红马直直撞上那道高墙,随着一声轰然巨响,折颈而亡,鲜血喷涌而出,周围一片惊呼。
而我现在所在的那匹马被拉住了缰绳,前蹄高举,整匹马身子几乎直立起来,我慌乱间抱紧了马脖,在一声长长的嘶鸣后,马才终于站稳。
这触目惊心的景象实在太令人毛骨悚然。
我心跳如鼓——
来此不过半年,已经三次离死亡咫尺之间。
我努力克服住恐惧,反复告诉自己能活便不是上天要收,过了许久僵硬的身体才慢慢有了知觉。
“长宁郡主,不对,如今合该称你长宁公主,好久不见了。”
一股温热的气息喷在耳旁,我才意识到自己和另一个人身处同一匹马上,距离很不安全。
我无济于事地往前挪了挪,作惊魂未定状,捂住心口,“多谢这位公子相救,否则小女子便要没命了。却不知可否先行将小女子放下马去,现下这样,实在不合礼数啊。”
“哦?这位公子?长宁公主,似乎我宁怀瑾很是令人过目即忘啊。”
他继续耳语道。
宁怀瑾?
我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日上巳春宴,那个同蒋衡对弈的人。
三皇子??
我倒吸一口凉气,不敢扭头去看,怕一个转动间就会碰到他身上。
如今我和他的距离,只不过以马的几根鬃毛衡量的,杯水车薪的空气罢了。
“瑾公子取笑了。此地人多眼杂,小女子如此称呼,也正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
我斟酌开口。
这个人并不像太子一样愚钝不堪,我的潜意识叫嚣着警告,宁怀瑾给我的感觉就像一条毒蛇,冰冷又危险。
且在已知情况中,他和崔不疑仅几次宴席上远远见过,说是泛泛之交都堪称勉强,突然出手救人,还表现的如此亲密,完全说不过去。
“这么说来,我还要多谢…不疑妹妹了?”
我一身鸡皮疙瘩,这人顺杆往上爬,兼又软硬不吃,不会伺机从此事讨要些什么好处吧。
我一个皇家“弃妇”,汝南王府“弃子”,他能捞到什么?
心中思绪万千,宁怀瑾却仍不肯放我下马,扬鞭策马到了汝南王府门前。
我远远便瞧见落月守在门前,脑袋一点一点,似乎彻夜未眠,熬着困意。
她听到马蹄声半抬起头来,先是瞧见我面色一喜,紧接着或许看到了我身后的宁怀瑾,神色大变,跪倒在地。
宁怀瑾自己先跃下马,又伸出手来扶我。
我苦苦思索合格的绿茶该接受还是拒绝,终于在他看似温和但暗含逼迫的眼神中不情不愿搭上他的手,正欲借力下马,却被他扯进怀中,继而轻轻放下地。
头顶天雷滚滚,不会吧,我可是你前大嫂啊!
但很快我从他并不真诚的微笑中,意识到了什么。
汝南王府的权势诱人啊。
以攻克一个才被残忍抛弃的无知少女为突破口,将整个汝南王府双手奉予已想拔除这根“眼中钉”的皇帝,这实在是一份稳赚不赔的买卖。
在我面前打小算盘,那就看谁更能演吧。
于是我回忆了高中时的青涩懵懂,扮出那一副模样,盈盈福身,“疑儿今日多谢瑾公子救命之恩,实在不知如何报答,”
我突然上前,须得微微踮脚才能凑上他耳边,吐字间故意轻轻吹气。
“不如,以身相许?”
崔不疑这幅皮囊过于好用,不必刻意去抛媚眼,目光流转间便满含娇羞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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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月皱着眉头,盯着我颇有审问的架势。
“昨日奴婢去寻人领路,才见了人就被一群私兵模样的人拉出府,打眼一看将军府所有人都在外面。奴婢便说小姐还在府中,领头的派了两个人按我说的去寻,根本没找着小姐。本以为奴婢胡言乱语要打我一顿,见我是汝南王府上的才放了。所以小姐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会和三皇子殿下一同回来?现在骠骑将军府尚在封禁,听说便是插翅也难飞,小姐又是怎么出来的?”
我神色凝重,“你有无跟人说我失踪一夜之事?”
落月连连摇头,“奴婢后来回来一趟,也不见小姐,我知此事关系重大,不敢坦诚相告。便只得折返将军府,说小姐在我去寻人时自行回府了,让众人不必担心。”
我松了一口气,夸赞落月,“越来越机灵了,做得好。”
落月又重复一遍她的疑问,颇有我不说实话便要上刑拷问的姿态。
一个谎言,在脑中构思一次是荒谬,说出一次是生涩,再来便能指鹿为马了。
到现在已经是第二次,我熟练道:“我在那石桌旁等你,因着太倦不慎睡着了,醒来发现被一个蒙面人带走,还说有人在追捕他之类的,要捉我做人质。夜里我趁其熟睡,抢走他的马往京城跑,我求快以发簪刺之,但那马发了癫,往墙上撞去,幸得三皇子相救,才得以保全。”
街上人多眼杂,我不确定那马是被谁做了手脚前,不愿打草惊蛇,便只字不提。
反正落月就是去打听,街上人看到的也正是这一幕。
只见她将信将疑,“奴婢有所耳闻,今日在相国府那边,一匹马疯了似的撞墙,听说血溅三尺呢!不会正是小姐的马吧?”
合着是我那位“知己”家啊,难怪墙那么结实,若是平民百姓家的,非给撞塌不可。
我沉痛点头,“正是。”
落月当即也不用一副“对待敌人像严冬一样残酷无情”的态度对着我,眼泪不要钱一般掉下,望着我泣不成声。
我无奈,只好轻拍她的背。
半晌她喘回一口气,带着浓重的鼻音悔恨道:“都是奴婢不该,扔下小姐独自一人在那园子里。往后奴婢就是死了也绝不离小姐半步。”
我连忙“呸呸”几声,“不许说这些死啊活的话,若是当时你没走,说不定那蒙面人的马还带不动我们两人呢——最近不怎么出门,你都圆了一圈了。”
落月破涕为笑,轻轻锤我膝上,“都什么时候了,小姐还拿奴婢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