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郎透过三楼的窗户,瞧见颜雪被一辆车拦阻在林阴小道上,看不清双方的表情。想起那天看到颜雪从一辆高级轿车中下来,林郎若有所思。看颜雪的穿着打扮都很普通,并不像富家子弟,怎么会从那样的车子中下来?难道……想到“恋人”这个词,林郎笑了笑,颜雪也就白净一些,长相和漂亮差着一大截呢。不过,平时也很有礼貌,气质很是娟秀,说话慢吞吞的,做事也很细致认真,总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模样。
林郎竟一时间走神,认真思虑起颜雪的身份起来,最后的结论是,颜雪应该是某个家境不错的子弟,来体验生活的吧。如果这话被颜雪晓得,一定会笑得岔气不可,林郎真是想太多了。
颜雪被郑岭南拦了去处,并没有依言上车,而是请他先走,她随后就到。因为她确实有别的事情,要去学校传达室,去帮室友拿一份快递。
幸亏室友都不在,也免了颜雪找搬出去住的借口,和不接受别人帮忙的苦恼。她东西不少,但是能带去的,也就是一箱子书和现阶段穿的衣服。被褥和洗漱用具,颜雪不打算搬的。
郑岭南呆在车里,瞧颜雪上楼下楼,来回3、4趟了,东西还没搬完。忍着性子,瞥了一眼她的东西,瞧见多半是书,想必是过年后从家里带来的。之前一起住的时候,颜雪不止一次说起她老家的那一箱子书。听起来,颜雪很是宝贝这箱子书。他伸手拿了一本,翻看一下,居然是十多年前那种儿童连环画,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翻看几眼,他就乐了,这姑娘也是个念旧的。
丢下连环画,目光落在一本硬皮笔记本上,郑岭南拿起来,翻看一下,是一本日记,开篇题记是——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日记的格式很中规中矩,第一篇的日期是1999年,颜雪高一,日记的内容很流水账,遣词造句也很呆板,几乎没多少情绪在。
郑岭南心想着,这丫头天赋如此,本就是个笨的。翻看几页,他就没了兴致,正欲要放下,日记本中掉出一张薄薄的纸。捡起来,一瞧,居然是一封情书,郑岭南顿时笑了,细长的眉眼里泛出探究的意味。
从情书内容来看,给颜雪写情书的男孩子,是颜雪高三同桌,得了绝症。这封情书是男孩子在医院的病床上写的,日期是除夕夜的晚上。文笔虽然很稚嫩,但是情感很真挚,将他对颜雪的好感和爱慕写得很有几分年少青春的文艺。不过这已经不能打动郑岭南这颗冷硬的心了。
最后一行小楷,是颜雪的回复——叶冠辉,叶冠辉,叶冠辉,叶冠辉,叶冠辉,叶冠辉。郑岭南想颜雪应该是喜欢过这个男孩子的,不然不会这么一直叫名字,不着一言了。因为遗憾,所以无言以对,就像他和前妻。
两人离婚,都曾有过错,分别之后又格外思念。经过岁月洗礼,再相见,心动依然,却再也没有重新来过的冲动。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就算有再多的苦闷、不甘,在岁月面前,也只能徒增烦恼。
颜雪提着皮箱下来的时候,瞧见郑岭南拿着情书瞧,脸刷地红成一片,无声地将皮箱放进后备箱。上了车,她一直望着窗外,看着逆行而去的高楼和行人,想起那个清俊的少年,眼泪竟然打湿了衣襟。
爱情到底是什么呢?颜雪不曾知道,乖乖如她,从未想过早恋。但在她枯燥单调的青春岁月了,竟然有那么一个少年,那么一个男孩子,说他,深爱着她。
纵然时光很短,纵然再也不能相见,纵然你今生都无法知晓,但是,你是我心中最美的女孩,是我下辈子也愿意迎娶的新娘。
“他喜欢你,你不知道吗?”郑岭南借着后视镜看颜雪,瞧她白皙的脸上满是泪痕,好心将纸巾递给她。
叶冠辉家所在的小区,与颜雪家所在的小区隔了一条马路。自小两人就认识,不过颜雪家教严正,颜妈是不准她随便跟男孩子玩的。叶冠辉是他们那一拨小孩子里面最最拔尖的,学习一直很好,人也长得俊朗,很招女孩子喜欢。颜雪的不少玩伴都对他表示过爱慕,邻居萧然还说过长大要嫁给叶冠辉的话呢。
本来初高中,叶冠辉都是读得重点,和颜雪所在片区普通中学不同的。高三的时候,他突然就转到了他们班,还成了她同桌。因为两家同路,上下学的时候,就不自觉地一起走了。
青涩的年华,青葱的岁月,而情感却纯粹得令人发指。高考没结束,叶冠辉就退学了,说是要去国外当小留学生。送行的时候,颜雪心中略觉不舍,却不敢表现,忸怩地送上一张祝福卡片。
高考后不久,大哥颜风出了车祸,掐断了她读三本之路。阴错阳差,就读了师专。对前途,对人生,那时,她没敢多想过的。渐渐的,很多人,很多事,都成了她生活的一片云,淡了,散了,再也不见了。谁曾想过,转身回头,原来还有人在原地等着她。
那个少年说——你还记得吗?那一年元旦晚会,我们一起放的烟花。那时,我就想,我就是那烟花,过后,你未必记得,但是雪儿,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雪儿,我会一直记得,记得你,你笑得那么美,那美。
颜雪自认为不美的。她有点傻傻的,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笨笨的。居然有人说她美,而且记得那么深沉,这份爱她已经无法接受,无力承担了。
那个少年说——你还记得吗?那次你摔跤,被我载回去。那时,我就想,你怎么不搂着我的腰呢?你那么拘谨的坐着,神情那么狼狈,嘴角微微肿着,居然没掉一滴泪。我知道,你是个坚强的好女孩,但是请你知道我离去的时候,为我流下一滴泪,好吗?
颜雪已经不记得当初怎么回事了,只记得,坐在那个少年的后车座上,有着一丝安心,希望路更长一点。可惜,她一向不善言辞,一向木讷拘谨,一向就是这样啊。得知他罹患骨癌去世,颜雪一滴泪都没有,只是心口疼得紧,可眼泪就是没有一滴。
临行前,她去墓地看叶冠辉,冲他定格在21岁的照片,笑得很灿烂,说着——
对不起,我哭不出来,真的!
见颜雪只顾着擦眼泪,并不回话,郑岭南开玩笑似的道:“假如我死了,你会不会哭成这样?”
“呃?”颜雪一时讶然,抬起梨花带露的笑脸,发出了这么一个单音节词。
车内气氛一阵冷滞。
好半晌,颜雪才喃喃道:“老师,不要乱开玩笑。有谁会诅咒自己死掉呢?这样不吉利的。”
“你还挺迷信的啊。”郑岭南淡然一笑,微微摇了摇头。他想假如他这么突然死掉了,只因为他,只为他落泪的,恐怕只有前妻吧。至于这个小丫头,不晓得有没有良心呢。
察觉到郑岭南关注自己,颜雪不晓得该如何活络气氛,只是托着下巴,抿着嘴,朝窗外望去。
进了住宅区,颜雪发现还有警卫站岗,既不是他们一年前的家,也不是上次去的地方。狡兔三窟,这就是有钱人的便利吧。像她这样的小市民家庭,为了一套安身之所,要一家人辛苦一辈子才能换来。
停车后,郑岭南示意她下车,丝毫没有打算帮忙搬东西的意思,把车门关上,说了一声“走吧”,就径直前去了。
颜雪看了看行李,站在原地不自觉地扯了了扯衣角,皱着眉头,思索着是开口问“东西怎么办?”,还是快步跟上去。看着郑岭南走进一个单元楼,并没有回头的意思,颜雪才咬咬唇,快步跟了上去。
高大的男人并没有颜雪想得那么绝情,却站在一楼没离开,好似一直等着她跟上来。看她过来了,他才举步上了楼。颜雪不敢乱开,闷着头,走在男人的后面,直到进了房门,才想起来自己是有疑问的,“老师,我的东西还在车里呢。”
“我先带你看你的房间,等一下再搬。搬的时候,小心一点,不要擦到了地板。”郑岭南说着快步朝二楼走去。
颜雪被他安置在楼梯口右侧的第一个房间,房间不算很大,床、衣柜、书桌,这些东西一应俱全,还带有独立的卫生间。这点让颜雪很满意,美中不足的是,窗外有棵高大的梧桐树,遮住了些许光,使得屋子看起来有些暗。
从颜雪的房间出来,郑岭南从杂物室寻到一个大箱子,让颜雪拎下去装书。颜雪这厢刚整理好书籍,一抬头,见一个警卫模样的男子。
对方先是敬礼,而后很严正地道:“首长指示,让我来搬东西。”
这一身正气,吓到了颜雪,她忙回礼。颜雪自小就敬仰穿警服的人,看上去威风凛凛的。如今被这样的人敬礼,她真是受宠若惊,手足无措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