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岭南生气的原因很简单,因为颜雪一句话没说就挂断电话,这是在挑战郑岭南大家长的权威。上了车,发动引擎,才觉得自己有点失态了,就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儿,居然生了气。
熄灭火,他放低椅背,调好车内的空调温度,按开收音机,换了几个调频,寻到一个夜话节目,燃着烟也不吸,就那么静静地听着。主持人的声音深沉而浑厚,记得前妻很喜欢这种调调,说他也是这样的,很有磁性。郑岭南冷嗤一声,眯着眼睛,抱着手,认真地听起节目来。
这晚的话题——“什么时候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
女嘉宾是位85后,年轻网络写手,叫安妮。名字郑岭南没听说过,听介绍似乎很有才气。她朗诵了一首自己写的诗歌,郑岭南没太懂好在什么地方,半文不白的。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女嘉宾是认为年轻时候的爱情才是真正的爱情,比如初恋。只因喜欢而喜欢,只因为心动而心动,纯粹!
男嘉宾是位60末70初,曾是摇滚天王,如今也是一文字工作者,叫叶大同。郑岭南记得他,曾经他红遍了大江南北,不过早已销声匿迹了,没想到转行了。他讲了一则故事——
有一天,柏拉图问他的老师苏格拉底,“什么是爱情?”
苏格拉底叫他先到麦田里,摘一棵全麦田里最大最金黄的麦穗。期间只能摘一次,并且只可以向前走,不能回头。
柏拉图照办了,结果,他两手空空的走出麦田。
苏格拉底问他:“为什么摘不到?”
他说:“因为只能摘一次,又不能走回头路,其间即使见到一棵又大又金黄的,因为不知前面是否有更好,所以没有摘;走到前面时,又发觉总不及之前见到的好,原来麦田里最大最金黄的麦穗,早就错过了;于是,我便什么也摘不到。”
老师说:“这就是爱情。”
叶大同结束的时,这么说的:“两情相悦的爱情,是机缘巧合;天长地久的爱情,是一种传说;我们所拥有的不过是碌碌人生,爱情哪有什么真正?年轻时不懂爱情,年长时只有婚姻。”
安妮很不赞同叶大同的话,言辞犀利,很是捍卫自己的观点。
郑岭南对两人的辩驳失去了继续听下去的兴趣,有些黯然,干洗一把脸,托着下巴,望着前方微微光亮。竟然没有丝毫勇气追忆他曾经的爱情和婚姻,那种挫败,此生难忘。彼时,爱着那么一个人,可以把全世界送到她面前,如今,岁月剥离,生活斑驳,爱情如水中月。他呢?就好比那捞月的猴子,真真是可笑至极!
闭上眼睛,欲要停止思维,让脑袋一片空白,却发现,真的很难!
郑岭南的车开得很快,差点和前面的车子发生追尾事件,被前面的人回头骂了,他才将车速将了下来。被人这么骂,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
记忆里有一次他踩满油门一路呼啸,未到机场,就出了车祸。之后,不管做什么事情,他都学着先理清思绪,放慢脚步,少一点在意,多一点从容。渐渐地,在别人眼中,他就有了今天这般模样——一派稳重的姜家大公子——下一代姜家掌门人。
其实,谁生来又该是如此的呢?他身为姜家的长子嫡孙,受尽宠爱,性情恣意骄纵傲慢。在那样红色年代,纵然风云突变,生活在身居高位的祖父身边,长在红墙大院内,他又何曾受过一丝错待。
在更名换姓之前,他几乎是无往不利,没有一件事情是他拿不下来的。当年祖父做主,为他订下了陈家三房的长女陈淑华。后来他出国放洋,认识了前妻而拒婚,几乎将姜家的脸面丢尽,却也算是心想事成抱得美人归。
如今想来,郑岭南不后悔娶了前妻,但比之前,略略觉得对不起陈淑华。她的悲剧,是他间接造成的,他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亡。因为他的拒婚,本来跟在母亲身边学医的陈淑华,放弃了优渥的工作环境,加入了红十字会,去了非洲,一去三年。因当地战乱,被政府遣送归国,途中飞机坠毁。
陈淑华香消玉殒不久,因为前妻,他惹上了经济问题。红门大院出来的他,曾经在四九城肆无忌惮过,哪曾想过害怕。那时候爷爷刚从高位上退下来,父亲还不是南京军区的首长,想到家族可能会因为他牵扯上经济问题,他才觉得害怕。那几乎让人生顺利、备受溺爱的他崩溃。
说好一起负担的人,变卖了他们共同的房屋,捎带他仅有的积蓄,伙同初恋恋人逃得远远的。那次婚姻本就不受长辈待见,闹出那样的风波来,他连累了父亲接受调查,怎么有脸向祖父求救。
年少太过顺遂真的并非一件幸事,他的成长代价,有自己的血泪苦楚,也有别人的不甘和无奈。当初若不是因为他,家里怎么会被人抓住把柄,陷入危恶之地呢。为了拢起姜家,十八岁刚成年的竹西,带着遭遇过的不堪,早早成了顾家妇,十九岁丧子流产,几乎失去生育的能力。就这样,他们还是一家人。
上次去上海看竹西的时候,她依旧笑语盈盈地喊“大哥”,嗔怪他的无情,向他撒娇。她说:“大哥,我恨过你,你不用说对不起,因为我已经原谅你了。谁让你是我大哥呢?谁让你从小将我托在肩上,看外面的世界呢?大哥,你要幸福,我们都盼望着你幸福呢。”
二十五岁的竹西,心态温润得让人心疼,她得经历过怎样的懊恼和屈辱,才得这样的平和呢?
他呢?那些年头,他一个人面对那么多风雨袭击,也会胆怯,可尤带骄纵的自己,为了家族的荣光,也为了自己骨气,打落牙和血吞,就那么熬过来的。他从一无所有到如今还清债务,还算财务自由,成就感变得无比沧桑。
从早几年低头俯视自己脚下的路,到如今习惯俯视身边的人,性情虽然依旧冷然,但手腕却比之前更为练达,城府也较之前更为深沉。
他的确,真的,除了家人,其他人是不愿意再轻易相信的,哪怕是看起来纯粹无害的颜雪。看起来一脸与世无争,这种人企图的,或许更多。
道家有语云:无为而治,不争是争啊。
车子开到后海,刚熄火停车,就来了电话,是姑表弟李褚的。郑岭南揉了揉太阳穴,按下通话键,听到彼端的李褚笑道:“哥,是我,你没在家陪我那个学生嫂子吧?在后海,K酒吧前?”
不理会他的不正经语气,郑岭南咳嗽一声,继而问道:“在附近?”
“是啊,我看到你的车了,差点追尾,跟了一路跟过来的。怎么跟嫂子吵架了,来借酒浇愁?”李褚不正经地在那边调侃郑岭南,不过也就是那么一两句贫嘴的话,他知道郑岭南并不是那么有幽默感的人。随后,李褚又正经问道,“哥,我这有一事儿,看能不能走走你的路子啊?”
“你在什么地方?”郑岭南并没问什么事情,约李褚说在K酒吧见。
进了酒吧,郑岭南见李褚正一副纨绔公子的作风,笑嘻嘻地与怀中美女调情。郑岭南坐下要了一杯酒,嘴里叼着一根香烟,手中的打火机“砰砰卡卡”。
待李褚将怀中的美女打发走了,他才点着,问李褚什么事儿,居然要走他这名不经传之人的路子。
李褚的奶奶是郑岭南的姑奶奶姜一茑,两人算是远房表亲了。因为两人都是在北京长大,自小一起混迹,郑岭南对李褚,反而比自己的亲兄弟淮左要多几分亲近。
李褚为的是他母亲那边大表嫂的家族企业,想走郑岭南的路子,和奥运会筹办委员会牵上线。08年奥运会要举行了,很多企业都想趁着这个机会,做上一笔大买卖。李褚这表嫂的母族姓何,祖上是江浙一带有名的世家,后迁居到香港,主营家具制造。
竞标奥运会供应商的事情,郑岭南所在的单位是不管的。不过李褚找他说这事儿,又有意让他或者姜家出面,定是有一定隐情的。
听闻李褚要对付苏家,瞧他笑得促狭,郑岭南捶他一拳,笑道:“你这小子,没按什么好心。”
李褚眉头一皱,鼻子一横,不乐意道:“哥,苏家是苏家,李家是李家。我曾祖奶奶既然没承认他们,那就与我们没有关系。我是看不管苏衡那张奶油脸,难道你就看得惯顾老二宠着苏瑾?你别说你不关心竹西,死都不相信,别说不死了,更不相信。”
李褚是单N城四大名门之一李家的嫡孙,与上海的苏家有些渊源。如今苏家当家人——苏衡与苏瑾两兄妹,是李褚父母那一辈的。论说,李褚应该叫苏家兄妹叫叔叔姑姑的。只可惜李家虽然有三支,李褚才是嫡系正支。没办法,这不光是历史遗留问题,还因为李褚这一脉子息兴旺,人才济济。
郑岭南掐灭烟,思量一下,“我出面不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