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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盾牌和利剑

一个月以后。

“陈源叔叔,梅西什么时候会生小狗狗啊?”小凯西摸着梅西的背问道。

梅西懒洋洋地趴在地上,肚子已经微微鼓起。

“再有个十来天吧。”我摸了摸凯西的脑袋低声回答。原来孙正文死时梅西已经怀了狗仔,孕育生命的本能战胜了对主人的忠诚和留恋,它才舍弃孙正文跳上了我们的木筏。

“阿源,康乐又喊我们开会了。”三毛开门走出来道。

一个月前我们这支搜索小分队被正式划拨到了实验室,归康乐直接领导。我们几人也搬进了三土和王屺怀的联体别墅,在密山岛上安了家。

我站起身,突然眼前一黑,三毛连忙赶过来扶住我。

“怎么了?”三毛关切地问,“没吃饭还是怎么?”

“没事。”我朝小凯西努了努嘴,示意他别问了。早上我把自己的定量口粮给了小凯西,现在肚子里空空如也,身体一阵阵发虚。

自从开闸泄洪以来,基地里的口粮供应接连下降,现在甚至到了只有我们来时的三分之一,连我们这样的战斗人员也只能勉强维持基本的生存。

“今天又要折腾什么?”我不满地问。

“说是有什么重要事情要讨论,”三毛也皱眉头,“这又出不去,感染者也不用抓了,能有咱什么事?肯定又是像前几次一样,搞什么头脑风暴。”

我叹了一口气,回到基地后才知道,这次开闸泄洪刚巧碰上百年一遇的暴雨,造成的后果远比之前预计的严重得多。千山湖水库下游三市十几个县都成了一片泽国,直接淹死的人,包括之前在基地外等着甄别进入的灾民,还有屯兵江北的红巾军,保守估计就有五百万之众。

而且开闸泄洪虽然让基地的电力得以恢复,还去掉了近在眼前的红巾军的武力威胁,但弄巧成拙的是,水退去之后,那些尸体重新站了起来……现在基地东面有从钱潮市那边涌过来的上千万尸潮,南面有泄洪后新增的感染者,西面则有红巾军炸开洛驿河后受灾的三县居民,尸变的数量也不下百万……

东、南、西三个方向被感染者重重围困,搜索队只能朝正北一个方向去搜集粮食补给,加上水库里的水产因为开闸泄洪大幅减产,春夏之交又少有主粮收获,整个基地顿时入不敷出,粮食定量直线下降。

“凯西,叔叔们开会去了,你自己在这儿跟梅西、C罗玩,别去湖边哦,晚上小萧阿姨给你做菜饼吃。”我朝小凯西说道。

“嗯。”小凯西乖巧地点点头。我又摸了摸她的脑袋,才跟着三毛和张依玲等人一起朝原来是度假村的大堂走去。

照例验过身份,乘电梯下到地下,刚走进实验室的走廊,便听见康乐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这是孤注一掷,只要稍微出点差池,基地就万劫不复!”

另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回答:“可是基地需要一场胜利来提振信心。”

“如果失败怎么办?”康乐又说。

我们推门而入,看到实验室一角,我们吃饭和开会的长条桌前面,康乐正和一位满头白发的老人争得面红耳赤,那竟然是基地的最高领导人张紫光。

我们都吓了一跳,连忙立正行礼。张紫光只是瞥了我们一眼,便转过头去,又对康乐说:“不管成不成,这一仗都要打,我不是在咨询你的意见,而是让你参与,做好后勤保障工作。”

康乐呆了一呆,随即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我肯定全力配合。”

等张紫光走出实验室,我们几人才放松下来,走向会议桌坐了下来。本想问问康乐刚才在跟张紫光争论什么事,但他皱着眉头看起来忧心忡忡,我们也不敢多问。

三土和王屺怀还没来,李瑾和萧洁在另一头的病房里忙活,狼爷在病房里靠着玻璃隔断坐着拿了一本杂志在看,见我在看他,还朝我点点头打了个招呼。

这家伙这段时间倒是过得很滋润,作为一个重要的实验对象,实验室一直把他当成宝贝来看待,哪怕基地里再艰苦,他的吃喝都照常足量供应。吃得好又不动,他整个人胖了一圈,脸色也红润起来,那副静静坐着看书的样子,乍一看像个人畜无害的邻家大哥。

这时三土和王屺怀二人推门而入,见我们都愣愣地围坐在会议桌前,三土问:“老康,有啥事?”

康乐抬起头看了三土一眼,又环顾一圈,叹了一口气:“事情有变,张将军决定要搞一个大行动。”

“什么大行动?”

“张将军决定肃清东面的感染者,打通基地东南的通道,建立一条补给走廊。”康乐低声道。

“什么?”我们异口同声惊叹。

“那可是上千万的感染者!”三毛双手捂着后脑难以置信。

康乐点点头,看看我们几人说:“你们几个被调拨去了新兵营,担任枪械教官,现在就去报到。”

我和三毛从这排所谓的“新兵”面前走过,这些人高的高矮的矮,排成的队伍歪歪扭扭。他们从前是写字楼格子间里走出来的小白领,脚手架的建筑工人,开着大奔四处招摇的土豪老板,但现在他们都有共同的特点——眼神涣散,神色慌张。

把这样的队伍拉上战场,只怕还没看到感染者,自己就先吓死了。而张紫光给我们的时间只有两个月,两个月后,便要开始“盾牌和利剑”行动。

我走过队伍末尾,这里站着几个十几岁大的孩子,因为缺乏营养,一个个都鸡胸驼背,身材佝偻,完全没有年轻人应有的阳光和朝气。我一个挨着一个,盯着他们的眼睛缓缓走过,但几乎没人敢与我对视,他们的眼神与我稍一接触便马上躲开,似乎我是一个噬人的魔王一般。

只有最后一个孩子,他对我怒目而视,我在他身前站住,心里咯噔一下。这孩子双眉紧锁,两眼分得很开,牙关紧咬,腮帮子上鼓起一道一道的肌棱,像是在撕咬什么东西。

是“眉间尺”!那个被红巾军夺走全家老小性命的孩子,他们的茶园曾经在我得肾结石时提供过庇护,他现在也出现在了这里!

我收回视线,朝队伍另一头走去,走到中间时,收住脚步,沉声问道:“你们害怕吗?”

没人回答,有几个人悄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没事,怕很正常,不丢人,我也怕,谁要说他不怕那些活死人,那是裤裆里拉胡琴——扯蛋!”

我看到那几个低头的人又微微扬起了脑袋。

“害怕是一件好事,正是因为人类懂得害怕,看见老虎会躲着走,遇到毒蛇会缩手,人类才得以繁衍到今天,你们知道人在害怕的时候,身体会做出一些什么样的反应吗?”

“不知道……”有人低声回答。

“害怕的时候,我们的身体会分泌一种叫作肾上腺素的激素,”我提高音量,“这种激素会促发人产生一种叫‘战斗还是逃跑’的生理反应。在人们觉得自己的实力能战胜危险的时候,会选择战斗,如果明显不如对手,那么就会本能地逃跑,所以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如果有人执意要去摸老虎的屁股,那他要么是武松,要么他就是一傻子。”

我听到队伍中传出几声低低的笑声。

“可是今天呢?”我大喊道,“我们是该逃跑还是战斗?”

“今天,感染者夺走了我们的文明,它们夺走了我们的工作,夺走了我们的家园,甚至夺走了我们心爱的人!”我瞄了一眼“眉间尺”,他怒目圆睁,双拳紧握,双眼像是要喷出火来。

“面对这样的怪物,我们似乎只能选择逃跑,我们躲在曾经人迹罕至的地方苟延残喘,只要有口饭吃就开心不已……但是,”我大吼道,“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吗?这就是我们想要的未来吗?这就是我们想留给自己子孙的世界吗?”

“我知道大家来到这里都不容易,”我语气一转,“你们有些人拖家带口,有些人历经磨难,你们面对感染者的时候,正是因为选择了‘逃’,才进入了基地,幸存到今天。”

“但是!”我又吼道,“我们今天还是要选择逃跑吗?你们还能逃到哪里去?我告诉你们,我们四周现在被上千万感染者围着,如果我们不打通东边的通道,就算它们攻不进来,等待我们的也只能是被活活饿死!你们想要这样的结局吗?”

“不要……”我听到队伍中传出一个略显犹豫的声音。

“如果感染者攻进来,它们会撕开你的父母,你的妻子,你的孩子的喉咙,把他们变成不会思考的行尸走肉,你们愿意吗?”

“不愿意。”这次声音大了许多。

“这一次,我们选择逃跑还是战斗?”

“战斗!”众人齐声高呼。“眉间尺”的脸庞涨得通红,紧紧拽着分配给他的56式半自动步枪,指节微微发白。

“你们知道,这次的行动‘盾牌和利剑’代表了什么意思吗?”我突然话锋一转,略微缓和语气说道。

所有人都露出疑惑的表情。

“这次行动中,我们会承担正面诱敌的任务,在基地南面的山上设立防线,然后制造大音量的噪音,把东南两边的感染者吸引过来,然后正规部队从东面出击,扫荡并肃清东面的感染者,清理出一条通往钱潮市的走廊,从而恢复东面的搜索任务,把我们国家最富足的地区的粮食、补给源源不断地运回基地。担任诱敌的我们就是盾牌,出击理清通道的便是利剑。

“我知道有人肯定会说,这怎么可能?我们要直接面对的是东、南两个方向,数量不下千万的感染者狂潮,第一次城市保卫战中正规军尚且惨败,何况我们这群散兵游勇,怎么可能战而胜之?

“但我想说的是,不是没可能,而是肯定!我们肯定能胜!原因有三……

“第一,我们还有两个月的时间,足够把你们训练成一个合格的军人。第二,我们有足够的补给,对付感染者所有先进的重武器都没什么大用,真正起到作用的反而是最基础的枪弹。而我们基地,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们,子弹储备超过十亿发,而且我们基地自己的兵工厂也可以大规模制造子弹,每月的出产量高达百万发,所以弹药不是问题。第三,我们有灵活的战术,在城市保卫战的时候,大家都是第一次面对感染者,有所疏忽在所难免,但现在我们已经跟感染者斗争了近一年,熟知它们的习性,所以发明了各种战斗方法,这个你们会在以后的战场布置中发现。

“还有,我们很可能远远高估了西、南两个方向的感染者数量,而且因为我们选择的战场是对我们有利的地形,我们直接面对的感染者可能不超过一万……”

“你小子还挺能忽悠的,”训话完毕,我和三毛并肩往外走,三毛略带揶揄地说,“可是有些话说得太大了吧,张紫光可没说那么夸张。”

“有时候谎言比真相要可贵得多,谎言至少能带来安慰,但是真相能杀了你。”

不过士气可以一时鼓动,最基本的战斗素养却不是一天两天能够练就的,这群新兵最欠缺的就是对枪械的基本认知,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没摸过真枪。在他们的观念里,对枪的理解仅仅停留在三点成一线,用准星套住目标然后扣动扳机,子弹就会像激光一样直奔目标,压根不清楚后坐力、弹道学、提前量、枪械保养等。不过幸运的是,他们拿到了一杆好枪。

我的训话中至少有一点没有撒谎,张紫光的部队确实拥有一个大型军火库,有大量的56式半自动步枪,这种从前苏联的SKS半自动步枪仿制而来的武器,威力大、精度高,并且结构简单,维修保养非常方便。这种步枪曾经产量非常大,但后来被81式自动步枪取代,大量的56式要么流入国际军火市场,要么下放到地方人武部,充当民兵训练之用。

但这杆在火力射速上已经落后于时代的步枪是这群新兵蛋子最好的选择,因为对付感染者,要的不是每分钟射出多少颗金属弹丸,而是在尽可能远的距离击中更多的感染者的脑袋。56式每扣一下扳机只能射出一颗子弹,正好规避了新手在第一次面对感染者时,因为恐惧扣着扳机不放瞬间把一梭子子弹全射上天的弊端。

“注意你们的呼吸!”神枪手三毛手里拿着一根藤条,在一排卧倒的新兵身后走过,“要放松,慢吸慢呼,在一口气快呼尽时才扣动扳机。”

这是我们在鬼市之战中总结出的经验,我把它称为“禅定战术”。让枪手像坐禅似的入定,尽可能地瞄准,缓慢射击,提高头部命中率,用更少的子弹消灭更多的感染者。这一战术得到了基地上层的认可,并且迅速推广,成为这次行动的主战术。

“用足三次呼吸!”三毛狠狠一藤条抽在“眉间尺”的屁股上,“感染者又不急,你急什么?”

“如果每一枪都能打中,为什么要用足三次呼吸?”“眉间尺”低声嘟哝了一句。

“你说什么?”三毛本来已经走过了“眉间尺”的位置,听到他的话,转身照着他就是一脚,“说话之前要先喊什么?”

“报告!”“眉间尺”大声回应。

“哼!”三毛鼻孔出气,不再管他继续踱步。

“报告!”“眉间尺”又喊。

“什么事?”三毛皱着眉头问。

“报告副队长,我想知道如果在有把握命中目标的前提下,为什么一定要三次呼吸才能射击。射得越快,能打死的感染者不是越多吗?”“眉间尺”大声发问。

“射得越快?你肾虚啊?”三毛用一种非常不屑的语气调侃,引得周围一阵压抑的笑声。

“我告诉你为什么!”三毛话锋一转,“你以为真正的感染者会像靶子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让你打?你以为打仗的时候天气会像今天这么舒服?你以为你看到感染者铺天盖地来的时候心态还会像现在一样平稳?”

“眉间尺”皱了皱眉,不再回话。

三毛得意地朝我扬扬眉,继续下命令:“十发自由射击,只要一人没六发以上的有效射击,全队所有人跟着做一百个俯卧撑!开始!”

靶场上一片凌乱的枪声,烟雾在射击位上弥漫,枪声掠过湖面,把一群水鸟惊得四散飞起。

每个人在打完枪膛里的十发子弹之后,一路小跑着把自己的靶纸给取了回来,我特意瞄了一眼“眉间尺”手里的靶纸,纸上画的人形轮廓额头部分已经稀烂,只有一颗子弹命中了脖颈部位,算是无效射击。

我暗暗点头,再去挨个看其他人,一圈下来,发现差不多有七八成的有效头部命中率,算是非常不错的成绩了。

“周华刚,出列!”三毛一声怒吼。

一个看起来略显猥琐的矮个中年男子畏畏缩缩地走出队列。

“你射中了几发?”三毛大声问。

“这个,呃……呵呵……”周华刚脸上浮起那种油腻大叔脸上常见的尴尬笑容,说话吞吞吐吐。

“别废话,到底多少?把靶纸拿出来给大家展示一下!”

周华刚磨磨蹭蹭拿出已经被他折成小块的靶纸,一层一层摊开。

“来,举高点,让大家都看到!”三毛戏谑地大声道。

周华刚期期艾艾地把靶纸举过头顶,上面只有一个空洞,将将擦过右肩最外缘。

队列里响起一片哄笑。

“行了,”三毛挥挥手,“一百个俯卧撑,现在开始!”

“唉。”所有人都发出一声叹息,俯下身子做了起来。

三毛转身朝我使了个眼色,我点点头,走到那些像是磕头机一样的脑袋前面,双臂环抱,过了一会儿之后,才用平缓的语气说道:“三天之后,我们就要开始行动,行动的具体战术、步骤,我们已经演练过很多,我就不再讲了。我只想说,这次行动,是一次破釜沉舟的战斗,我们背水一战,只许胜利,不许失败!如果让感染者攻破我们的盾牌防线,那么千山湖基地里的人,将无一幸免!”

我们的防线设在一座平缓的小山坡上,右侧是滚滚江水,左前方则是一座不高但山势颇险的山,现在被工程部的人炸塌了半边,人工制造出了一座近乎垂直九十度的断崖。从断崖到江边的距离不到三十米,就像沙漏中间狭窄的连接管一样,感染者要是过来,只能在这里挤作一团,工程部的人称之为“山海关”。

天色慢慢亮起来,工程部苦心经营了两个月的阵地逐渐出现在我们眼前,我看到从我们的阵地到山海关大约是两百米的距离,从关口的不到三十米慢慢扩展到坡顶的一百五十多米,整个阵地呈一个喇叭口形状。山坡上的树木全被伐光,就像阶梯教室似的开了一道道齐腰深的战壕,从上往下看,战壕里密密麻麻布满了身穿各种服饰的新兵。

“倒计时半个小时……”“眉间尺”凑到我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我点点头,又探出脑袋看了一眼前面的阵地,从山坡底部到“山海关”,是一片平地,现在地上铺满了涂了各种颜色的钢丝网,工程部把这些钢丝网称为“防尸网”,感染者只要经过,就会像被施了迟缓魔法一样,哪怕是快尸,速度也会降到跟裹了脚的小脚老太差不多的速度。防尸网最外缘,那座被炸断的断崖上面,现在立着两个巨大的舞台音箱。

“检查弹药!”我低声下命令。

队员们马上坐起来,拿起自己的弹药袋检查。56式步枪采用弹仓供弹,弹仓容量十发,子弹用一块半月状的簧片一发一发地夹在一起。为了防止因为紧张导致子弹打光了都不知情,最后一发子弹是曳光弹,这样当枪手突然看到一道绿光从眼前闪过,就知道自己该上弹了。

整个阵地整整五万人,但其中三万是工程部和送饭送子弹的运输队,真正担任消灭感染者任务的射手只有两万人。而我知道,最保守估计,我们面对的感染者也不下一百万,两万对一百万……

每人只要干掉五十个!我在心里自我安慰。两条明黄色的钢索从我们的阵地一直朝前延伸,直到汇入阵地前方的防尸网。这是我们主管的区域,我们的子弹只允许向黄色区域射击,这样就能避免火力重复覆盖,既节省弹药,也提高效率。

我把百人队分成三组,三十人一组,交替在射击位上狙击感染者,每一组只允许射空两次弹仓,二十发子弹打完之后就要强制休息,让另一组顶上,剩下的十个人则是长休。如果某人受伤,或者状态不佳,过于恐惧或者亢奋便会被划入此列,他们可以多休息一会儿,上个厕所,抽支烟,甚至睡一觉,调整完心态再回来。

“眉间尺”身旁的无线电台又响了起来,几声噪音之后,一个男声传出来:“十分钟倒计时!”

队伍中响起一阵粗重的喘息声,我抬眼四顾,看到自己的队员们个个紧咬着牙关,眼里精光闪烁。

“检查一下自己的补给!”我又命令道。

上面给每个人发了两只口袋,一只装弹药,另一只则是补给袋。我拆开自己的补给袋,里面有一块巧克力,两个像脑袋那么大的杂粮锅盔,一包咸菜,一壶水,还有一颗药丸,我认得这是什么药,正是我排出肾结石后,李瑾给我吃过的安非他命。

“倒计时一分钟!”步话机再次响起,过了一会儿,他开始读秒,“十、九……三、二、一!”

山崖上那对如二层楼高的音箱里,突然传出几声电吉他拨弦声,正在大家面面相觑的时候,重金属扫弦如疾风骤雨般介入,铿锵有力的鼓点像是炸雷般敲响,震得我胸口一阵发麻。

我感觉自己的灵魂开始燃烧起来!

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僵尸们出现了。它们先是三三两两,就像是参加马拉松的先头部队一样陆续出现,朝着阵地狂奔而来。这些感染者还没接近“山海关”便被工程部的战斗队用冷兵器逐一解决了,不知道他们是想自己试试身手呢,还是不希望快尸太早冲击防线。

几分钟之后,我看到“山海关”外远处的地平线上,一条黑线滚滚而来,虽然距离尚远,还有震天的音乐掩盖,但我还是能感觉到那种铺天盖地的压迫感,连握枪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虽然从钱潮市被围困开始,我们就一直在跟感染者打交道,不过这么大规模的尸潮我还是第一次面对。我吞了一大口唾沫,开始明白当初第一次城市保卫战的时候,那些溃败的士兵在面对席卷而来的感染者时是怎样的一种心理状态。

工程部的人全撤了回来,他们在防尸网前面左右散开,快速跑到我们的阵地后方,在此之后,他们将混入运输队,负责给我们运送给养。

我们的电台里又传出新的命令:“注意!各就各位!”

其实不用它发声,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趴在自己的射击位上,紧紧盯着目标。就像是潮水涌来时前面溅起的碎浪,感染者潮前面的快尸率先接近了“山海关”,但它们没有进一步深入,而是停在了那道断崖前面,一层一层叠着向发出巨大噪音的音箱涌去。

音乐戛然而止,音箱里传出一声大喊:“射击”!

阵线前排轰然作响,那些挤在山崖下的感染者像是剥洋葱一样被剥去一层,剩下的感染者听到了枪声,马上调转方向,朝我们的防线扑过来。

“注意射击范围!”我朝左右大喊,提醒自己的队员。这次行动有严格的战术安排,感染者不进入各自的射击区域绝不允许开火。两个月的训练产生了作用,虽然每个人都紧张得发抖,但整个小队没有一个人因为紧张而下意识地扣动扳机。

跑得快的感染者被防尸网绊住纷纷摔倒,后面的感染者继续涌入,被倒在地上的感染者继续绊倒,就像是抱成团的行军蚁一样滚入我们的阵地。

“射击!”我大声命令。

我闭上右眼,左眼透过准星紧紧盯着黄色防尸网的最前端,一个感染者用手撑地挣扎着站起来,我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吐出,轻轻打开步枪的保险,把准星瞄准这个感染者的脑门。这是一个老年男子,尸变时间应该并不太长,就凭他两只眼睛并没有因为附着太多灰尘而变成灰白色,他穿着一件看起来价格不菲的藏青色西服,戴了一条红色条纹领带,仿佛刚从商务会场走出来一样。只不过他的腹部破了一个大洞,整个胸腹之间的白衬衣都被血浸透了。

我继续深吸一口气,这感染者刚站起身,只往前跨了一步,又被前面的防尸网绊倒,两手两脚都被卡住,只有脑袋不停往上仰。我把枪口一沉,再吐出一口气之后,扣动了扳机。子弹精确地击中了它的额头。

枪声四起,其他人也相继开火,最初的一轮射击效果极差,除了我之外,只有“眉间尺”和另外两个人击中了感染者的头部,大多数人都因为紧张匆忙开火,没有击中有效部位。我们负责的黄色区域像是被墨水浸润的宣纸一样,被感染者侵入了一小块。

身后的三毛怒吼:“注意呼吸!必须三次呼吸才准开枪!”

第二轮射击效果就好多了,差不多有一多半子弹击中了目标。第三轮射击则基本达到了平时训练的水平,八成都射中了感染者的脑袋,把那块正在慢慢侵入的黑色墨迹一下子钉死。

我也从最初的兴奋中平复过来,慢慢把自己沉入一种禅定状态。呼吸、瞄准、扣动扳机,像机械一样稳定、缓慢,直到眼前一道绿光闪过,才反应过来十发子弹已经打空了。

我从弹药袋里取出一条子弹,把半月形簧片对准已经空仓挂机的弹仓,拇指一按,把整条子弹压入弹仓,举起枪拍了拍弹仓部位之后,才重新摆好射击姿势。

这时感染者的大部队也涌到了“山海关”喇叭口,从上往下看,黑压压的人头密密麻麻,一直绵延到远处的地平线上。

这时往感染者堆里扔个炸弹该有多爽,我暗忖。想什么来什么,十几道白烟呼啸着从我们头顶划过,迫击炮弹击中“山海关”外几百米处,炮弹掉进感染者堆,猛烈爆炸,像是犁地一样在尸堆里犁出一条数米宽的死亡地带。

阵地上一阵欢呼,我感觉就像是夏天最热的时候喝了一瓶冰雪碧一样浑身舒坦,心情激动之下,接连打偏了两发子弹,直到又一发曳光弹射出枪膛。

我把步枪举过头顶,这是“空枪,子弹打完”的信号,三毛马上过来,我和他交换位置,抱着枪走到战壕另一边。不一会儿,“眉间尺”也被替了下来。

“抓紧时间保养步枪。”我朝“眉间尺”说道,同时自己熟练地拆开手里的枪,把撞针、复进簧、枪管逐一擦拭干净,去除刚才射击留下的火药渣。

擦完枪,我实在安不下心来休息,又过去观察了一下战场。身后的迫击炮还在发威,并且炮火一直往前延伸,“山海关”外已经是一片烟尘,根本看不清来路,只有感染者还在不断涌来。

阻击战持续到中午时,死掉的感染者相互交叠,已经堆积起一道高耸的尸体城墙,后续赶来的感染者需要爬过才能进入我们的阵地,这又减缓了它们推进的速度。而我们只需要瞄准尸墙的上缘,把露头的感染者打爆就行了,大大降低了我们的瞄准难度。

我非常确定自己已经打死不止五十个感染者,因为子弹袋里分配的每人十条快装板,一百发子弹,现在只剩两条,这意味着我已经上阵四次,打了八十发子弹。就算以我平时打靶最差的成绩,七成的命中率来算,也有五十多的斩获,而感染者还在不停地涌来,这意味着它们的数量根本不止之前预估的一百万。

“周华刚,再去催一下弹药!”我拉起周华刚在他耳边大喊。这家伙射术实在太差,我一直把他放在十人休息名单里,只有需要人跑腿的时候才派他上场。

“让一让让一让,午饭来了!”阵地后面传来一阵大喊,我回头一看,看到几个人两两一组,抬着一只大桶从竖直的交通壕里过来了,隔着老远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饭菜香味。

午饭是杂烩肉汤,里面有牛肉、土豆、胡萝卜、豌豆、大白菜,热热乎乎的每人一大碗,外加两个杂粮大馒头。我们之前跟着孙正文几乎吃遍了基地的食堂,即便是军官专属食堂也难得有这样的伙食,更别说是现在这种困难时期了。大家的精神高度紧张了一上午,肠胃早已空虚,每个人拿到饭的第一时间便狼吞虎咽起来。

和午饭一起来的还有弹药,又是每人一袋,十条快装板,一百发子弹。下午的战斗就这么一直持续,中间又补充了一回弹药。尸墙又向前挪动了几米,但以这样缓慢的速度,就算再打上两天,也不足以压到我们阵线的位置,而且感染者潮涌来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前一波和后一波中间的空档期也越来越长。

麻烦的是太阳渐渐落山了,虽然上面对夜战也有预案,“山海关”两侧预装了好几盏大功率探照灯,但一来能见度总归不如白天,二来一天战斗下来,人已经极度疲劳,有效命中率可能会直线下降。

我机械地瞄准,扣动扳机,脑子里却空空的,虽然枪声震天,我却没什么感觉,像是麻木了。我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的战友,他们也个个眼睛里布满血丝,看起来不像是能再坚持一整夜的样子。

正在我焦急万分的时候,枪声却慢慢稀疏下来,从尸墙顶端冒出头的感染者渐渐少了,那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呼号声也慢慢停了下来。我以为又到了尸潮中间的空档期,但等了好一会儿,尸墙上面也没有新的感染者冒头,那个巨大的高音喇叭也没再发出警告。

直到我们的电台里又咔咔地一阵响,一个激动得发抖的声音传了出来:“无人机在十公里内没发现新的尸潮。”

“什么?什么意思?”猴子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问。

“同志们,我们胜利了!”电台继续发声。

整个阵地一片欢腾。

我们像疯了一样振臂狂吼,不管身边是谁都相互拥抱,把各种补给扔上天……从危机开始到现在,人类在对感染者的大规模战场上无一胜绩,不死者就像是达摩斯之剑悬在我们头顶,自诩万物之灵的人类在感染者威胁下变得惊慌、懦弱,很多人甚至连“感染者”这几个字都不愿提起,像鸵鸟般把头埋在沙子里苟延残喘。而这场胜利,虽然不至于扭转全局,但在信心上是颠覆式的,至少我们知道,感染者也是可以被战胜的。

我们闹了很久,直到日落时分,大家没了力气,才渐渐安静下来。这时电台里又传出指令,让我们继续坚守阵地,以防还会有新一波感染者来袭,但可以只留少部分人警戒,其他人就地休息。

此时哪里能静得下心来休息,虽然所有人都是又累又困,但几乎没有人愿意坐下,每个人都在大肆庆祝,把平时舍不得吃喝的烟酒拿出来分享,仿佛经此一战人类就已经获得了最终的胜利,猴子、杨宇凡等人甚至开始讨论起灾难过后重返家园的生活。

过了一会儿,又送来了晚饭,还是跟中午一样的肉汤加馒头,只不过馒头从杂粮换成了纯白面,还多加了几样咸菜。

晚饭后,阵地上燃起一堆堆营火,会乐器的战友们吹起口琴,弹起吉他,在星空下开起了篝火晚会,大家搜肠刮肚,几乎把以前所有能唱的歌都翻出来唱了一遍,尤其是一些革命歌曲,雄壮嘹亮的音乐一响起,便引起大范围的合唱。到最后除了首轮警戒的人,其他人都醉倒在地,我在轮了一班岗之后,也很快睡着了。

当第一缕霞光从“山海关”那头照过来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阵地上一片寂静,我看到一轮火红的太阳从小山般高的骸骨长城后面升起,在那些尸体身上染上一片金红色,看起来既肃穆又诡异。

昨天结束战斗时因为心情激荡,加上天色已暗,我没有仔细关注过我们的战果,而现在一看,那片尸山竟然堆起了十几米高,像波浪一样一直延续到“山海关”外老远。我不禁呆了,没想到我们竟然消灭了这么多的感染者,我用力掐了掐大腿才肯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大家陆续都醒了,电台里又传来命令,让原地待命,而工程部和运输队的人再次出动,开始清理现场。一些重型机械开了出来,挖掘机、铲车、推土机轮番上阵,把成堆的尸体往江里倾倒。

而这最后的收尾清理工作,成了整个战斗中最危险的一个阶段。尸堆里还隐藏着一些没有死透的感染者,它们有的是爬尸堆爬到一半时摔倒,被后续涌来的感染者埋葬在下面,有的是被子弹打中了腿部,失去了行动能力……当铲车挖动尸堆,它们也滚了出来。

随着清理工作的推进,第一起伤亡事件也随之出现,首先是一个工程部开挖掘机的家伙,在底盘履带被卡住下车查看的时候,被滚落在地的一个感染者头颅咬中了脚面。然后是一辆推土机在处理尸堆底部的尸体时略微失控,铲斗撞在了尸堆正面,引发了一场规模不大的尸崩,十几米高的尸体轰然倒下,把推土机连车带人完全淹没。等工程部的战友把车子挖出来的时候,司机已经缺氧而死了。

但总的来说一切都还算顺利,处理那些被掩藏在石堆里的零星活尸,由工程部战斗队上场就够了。他们用的是一种类似古代狼牙棒的武器,半米左右的木柄,头上套一个铁环,铁环上焊上几根钢钉,看起来非常粗糙,但是制作简单,又非常实用。

我们很快觉得索然无味起来,没有新的命令又不能走开,猴子索性拿出几副扑克牌,大家扎金花的扎金花,斗地主的斗地主,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危机之前的时光。

让人恼火的是,午饭一直没来,电台里也没做出任何解释。我们也不意外,因为这场行动之前,基地的伙食本来就经常性地断顿,只是在取得这么一场大胜之后,居然还让我们饿肚子,我们未免有些不忿和牢骚,好在补给袋里还有些食物,倒不至于太过饥饿。

一直到太阳落山,工程部的人早已把尸堆都清理完毕,我们还是没得到进一步的指令,晚饭也没送来。我们终于觉得事情有些不太对劲了。

“指挥部!指挥部!这里是坚盾阵地,第十一小队,请求后续命令。”曹语轩焦急地对着电台说话,但每次他按下通话按钮,传来的只有“吱吱”的电流声。

“怎么回事!”三毛一把推开曹语轩,抢过通话器,“喂!喂!有人在吗?他妈的人都死绝了?”

大家都面露惊恐,我站起身来看看四周,发现别的小队也有些慌乱,但军官们还在弹压,暂时没掀起很大的骚动。

“猴子!”我叫过猴子,凑近他耳边轻声说,“你快点去趟基地,看看到底出了啥事。记住,就算有什么事,回来的时候也别声张。”

猴子面色凝重地点点头,转身去了。我又拉过三毛,指着阵地后面的一辆陆巡越野车,“三毛,你现在带上小凡,去把那辆车控制住,别让人抢了。”

“你觉得有问题?”三毛小声问。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机灵点,别让人注意到。”

“明白!”三毛回身叫过杨宇凡,装作很随意地提着步枪,不声不响地去了。但他们还没走到山顶,我就看见猴子冒出了脑袋,一边朝我们飞奔,一边还奋力挥舞着双手。

“这家伙,怎么这么冒失!”我皱着眉头暗骂一句。但猴子身后马上出现一小群人,也是飞奔而下,一边跑一边还大喊:“不好了,大家快跑啊,张紫光撇下我们自己跑了!”

这一下阵地上全炸开了锅,所有人都惊慌失措,一些人失声惊叫,一些人开始骂娘,还有些人甚至开始抢夺身边战友的给养装备,更多的人则往阵地后方跑,原本一个固若金汤的防御阵地,顷刻间分崩离析。

“撤!快撤!”我朝着还在发愣的队员大喊,一边朝还在往我们这边跑的猴子连连招手,让他去跟越野车旁的三毛汇合。

竖直的交通壕整个阵地也只有几条,现在被人塞得严严实实,很多人开始推搡身边的同伴,哪怕这个人刚刚才跟他一起并肩浴血奋战。

我被挤在中间,只能伸长脑袋四处张望寻找其他同伴。

“源哥!”张依玲痛苦的声音在我斜后方传来,我艰难地扭过头,看到她被两个壮汉像三明治一样夹在中间,脸色憋得通红,显然已经缺氧了。

“过来!”我朝她伸出手,隔着两个人抓住她的胳膊把她带到自己身边,努力用后背拱出一个空间让她喘了两口气。这时我看到大力和曹语轩正在我身前不远处,我连忙喊住他俩,四个人在人潮中奋力挪动,终于汇合在一起。

“靠近一点,别走散了!”我把张依玲拢在胸前,大力在前面开路,曹语轩护在一侧,四个人合力对抗,人潮的压力小了很多。

“你们都让开!让开!”一个军官打扮的人大吼,在人潮中用力推搡,但大家挤得严严实实,哪里有让位的空间。

“再不让开我开枪了!”这军官抽出一把92式手枪在头上挥舞,他身边的人都害怕起来,纷纷往四周让开。但一时间哪里能避得开,大家一让,却给这人留下了挥枪的空间,他不顾一切地胡乱开枪,他身前几个人被子弹击中,发出连声惨叫。枪声引起了更大的骚乱,其他人也抽出武器开始自卫,推搡中一些人被利器划伤,于是尖叫着还击,就像是一场酒吧群殴一样,谁都没有具体的攻击对象,只是疯狂地挥舞自己的武器。

工程部的人也抽出他们的狼牙棒对着人群乱抡,本应该敲碎感染者颅骨的尖刺,现在却插入自己战友的血肉之躯。

“贴着边走!”我抽出九鬼肋差横在身前,大力等人也拿出随身武器,四个人背靠战壕各自拿着刀剑站着,但只能险险避开那些已经丧失理智的家伙的攻击,再也前进不得。

“杨世杰呢?”大力手里的无极刀砸开一柄斜侧里伸过来的狼牙棒,仰着脑袋大喊。

我心里一凛,我们搜索小队中三毛、猴子和杨宇凡已经上了山顶,我们四人陷在战壕里,唯独不见了杨世杰。

“杨世杰!杨世杰!”我扯着嗓子喊了几声,但现在环境嘈杂,就算有回音,也被噪声掩盖了。

我们身后突然传来两声大货车气喇叭的巨响,我努力踮起脚尖往下看,在密密麻麻的脑袋缝里,看到一辆挖掘机从山下越过一道道射击壕轰隆隆地开了上来。

开车的人显然技术高超,原本挖掘机的履带长度不足以越过刚才我们藏身的战壕,但他在履带一半越过战壕后停住,然后弯下挖掘机长长的铲斗,抵在战壕另一边的地上,就像瘸子的拐杖一样一使劲,另一半履带就过去了。

等这辆挖掘机慢慢开近,我才发现驾驶室里坐的竟是杨世杰!

“杨世杰!”这下轮到张依玲和曹语轩大叫起来,正在左顾右盼的杨世杰看到我们,咧开嘴笑了,朝我们招手。

我连忙双手攀住战壕顶部翻了上去,又把张依玲拉上地面,朝挖掘机奔去。挤在战壕里的其他人也发现了挖掘机,纷纷跃上地面也跟着跑了过来。

“快!”杨世杰打开驾驶座的门,好在我们抢在了众人前面,在其他人之前跳上了挖掘机,我和张依玲挤进了后座,大力和曹语轩攀在了驾驶室后面。

“有你的!”我打了杨世杰一拳,“挖掘机开得不错啊!”

“那当然。”杨世杰拉动手边的操纵杆,把铲斗伸出去,“想当年,我也是去过‘蓝翔’的人!”

其他人也朝挖掘机贴了上来,但杨世杰迅速发动,履带飞转之下众人靠近不得。杨世杰哈哈大笑,运手如飞,操纵挖掘机往山上爬行。我从一侧的玻璃窗探出脑袋,对着车背上的大力和曹语轩大喊:“有人要上来就开枪!”

话音刚落,就听见前面“砰”的一声,我转头一看,刚才那个崩溃开枪的军官跳在挖掘机的铲臂上,正往驾驶室爬。“停车!”军官一手抱着铲臂,一手拿着手枪,面目狰狞地大喊。

“去你娘的!”杨世杰一拨操纵杆,铲臂重重砸在战壕前面的地上,军官被惯性一带,差点摔下去,连忙双手紧抱铲臂,嘴里还是怒骂不已。

挖掘机像是瘸子一样一步一步往上攀登,眼瞅着山顶在望。我看到三毛、杨宇凡、“眉间尺”和猴子四人端着枪围在车子旁边,幸好此时上到山顶的人并不多,大部分人见四人不怎么好惹,都选择了绕道而过。

“抓紧了!”离山顶还差最后一条战壕,杨世杰把铲斗伸过去,攀住顶上的一块巨石,铲臂回收,带着整个车身向前挪动,慢慢地越过战壕,“砰”的一声落在实地。铲臂上的军官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下巴也在铲臂上磕破了,满脸是血。

我们欢呼一声,大力和曹语轩跳下车背,我拉开车门,让张依玲先下车。

“站住!”一声枪响,我只感觉到半边脸一热,一回头,就看见挡风玻璃上一大摊鲜红的血迹,杨世杰脑袋上破了一个大洞,两眼圆圆的睁着倒在座位上,我抹了一把脸,看到手上全是黑红的鲜血。

“杨世杰!”众人失声大喊。

“我去你妈的!”刚跳下车的曹语轩嘶吼着开枪,直到把枪膛里的十发子弹全部送进军官的胸膛,还在不停扣动扳机。大力等人把他拖住。

“阿源!快下来!”三毛朝着我大喊。我这才从杨世杰的意外惨死中回过神来,最后看了一眼这位喜欢碎嘴的同伴,跳下挖掘机,朝着越野车飞奔过去。

我刚跳上车,三毛就开动了车子,回头问:“去哪儿?”

所有人都愣了,如今四周感染者盘踞,天下之大我们竟想不出可以去哪里。山下所有人都在仓皇逃命,一些成群结伙的人开始抢劫落了单的战友,一言不合就挥刀杀人。

我拍拍三毛的肩,“先去岛上!三土他们还在岛上呢!”

我们的车翻下阵地,开进大坝前的盘山公路,却发现路上大量的人正从基地涌出来,这些人拖家带口,身上大包小包,满脸慌张。我们的车速不得不慢下来,逆着人流慢慢往前挪。

“快跑!”有人冲上来拍打车子的引擎盖,“张紫光那个王八蛋他自己先跑了!”

“滚开!”三毛猛按喇叭。但涌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到最后已经寸步难行,一些人拍打着车门,试图让我们开门载他们一程,有些人不管不顾地把孩子举起来,放在我们的车顶和引擎盖上,人群就像是蚕茧一样紧紧包围在车子四周。

“下车,跑步前进!”我大吼一声,众人高声答应,同时打开车门下车。

“滚开!滚开!”我把枪横在胸前,抵挡着不断涌过来的人群,一个小孩被我推倒在地哇哇大哭,但我完全顾不上,直到挤出这一团人茧才松了一口气。

有人上了驾驶室,马上发动了汽车试图在路上调头,但下面马上有人抓着他,想把他拖下来取而代之。抢夺了一阵之后,这人狠踩了一脚油门,车子猛然向前一蹿,围在车头前的几个人瞬间被卷入车轮下。围在车前的人潮却没有退缩,仿佛一下找到了同仇敌忾的气势,厉声叫嚷咒骂着推搡车身,硕大的陆地巡洋舰终于在路中间拐了一个弯之后被推翻在地,那司机马上被众人拖出来。

“走走走!”我拉了一把还在看热闹的三毛,带着同伴往基地里面去,虽然逆着人流速度非常慢,但没了车子,人们都在仓皇逃窜,也没人为难我们。

上了大坝,远远的就看见营地里火光冲天,更多的人在以前领导住的房子里抱着东西进进出出,场面一片混乱。

杨宇凡声音颤抖起来:“怎么办?小萧她们会不会……”

我挥挥手,深吸两口气想镇定一下情绪,但心脏扑扑乱跳,怎么也定不下来。

一片杂乱之中,我听到几声狗吠从大坝下隐隐传来。

“小萧?”杨宇凡愣了一下,然后马上情绪激动起来,“是小萧在下面!”

我凝神细听,果然在那些嘶吼中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正在惊恐地大喊,正是萧洁。

“小萧遇到麻烦了!”杨宇凡大惊失色,弯腰趴住栏杆往下张望,但大坝高耸,夜色中只看到一条灰白的影子伸向黑暗的深渊。

“走检修通道!”曹语轩喊。我们跟在他屁股后,跑到大坝中间,曹语轩打开一道铁栅栏门,一条几乎九十度垂直向下的石梯出现在门后。

大坝高耸,加上水库刚泄洪,坝顶离水面非常高,检修梯明显已经很久没人走动了,上面布满了青苔,我们不得不放慢速度,一点一点往下蹭。不过越往下走,下面的狗吠声和呼救声就越清晰,我看到底部的小码头上,萧洁正在被一群暴民围攻,萧洁身边的梅西和C罗朝着众人疯狂咆哮,但每次作势欲扑,都被人用火把逼退,一人两狗已经被逼到码头边缘,形势岌岌可危。

“滚开!”我探出脑袋大吼,萧洁抬头一看喜出望外,两条狗的叫声也变得有底气了很多。但围攻他们的人丝毫不为所动,还趁着梅西有些分神,在它背上重重打了一棍。

三毛一声怒吼,解下背着的步枪连警告也没有,冲着下面就是两枪,完了才喊:“都他妈给我滚开!”

那些人抬头,有些茫然地看看我们,直到三毛又举起枪作势预打,才一哄而散。

“你们等着,我把船开过来。”萧洁仰头大喊。

我这才注意到码头前面停了一艘小汽艇,那群暴民刚才大概是想抢船,才会冒着被狗咬的危险对着他们围攻不止。我们加紧步伐往下走,来到大坝和水面交汇处,萧洁已经驾着汽艇在水上等了,我刚跳上汽艇,萧洁便连声催促:“大家快点,李姐和吕叔在北站那边等我们。”

“北站?”我伸手接应其他人上船。

“张紫光让你们拖住丧尸,自己却带着部队撤了,李姐吕叔一定要等你们,这才截了一架直升机下来,现在形势这么乱,也不知道他们走了没有,不过就算没走,也等不了多久的。”

我并没有过多意外,从中午开始我就有这方面的猜想,但内心始终还抱有一丝幻想,觉得这位平时看起来颇为亲民、睿智的长者不会如此下作,但现实往往比任何想象更加残酷,也许在这些所谓上位者眼里,我们只不过是一串随时可以牺牲和替代的数字而已。

最年轻的曹语轩把手里的刺刀重重砍在船帮上,“他为什么要跑?我们已经胜了啊,胜了啊!”

我叹了一口气,搂过曹语轩的肩膀拍了拍,想到前一天的浴血奋战也是酸楚不已。

“他们也没想到我们能打赢,而且就算赢了,千山湖已经是一个绝地,各个方向都被丧尸围困,没法外出获得补给,靠湖里这些小岛,产出根本不够大家吃的……我想到以后一定会突围,但没想到他们这么龌龊。”

大家都沉默了,在这个时代,活着才是唯一的目的和准则,被别人算计,不能怪人家太阴险,只能怪自己太幼稚。

汽艇掠过黑曜石般沉寂的湖面,绕过数个暗绿色的小岛,慢慢接近城北码头,很快便看到李瑾和三土站在码头上对着湖面翘首以盼,两人看见我们后都激动地招手。我把缆绳抛上岸,三土接过后系在绳桩上,等船平稳下来,我率先拉着三土的手跨上码头。

“快,往车站走,直升机还等着,老王拖着飞行员呢。”

我们沿着码头栈道往车站狂奔,我注意到那些坦克、自行火炮之类的重武器都还在,但不见一个人影。城北汽车站的招牌遥遥在望,突然一阵巨响从车站方向传来。

三土脸色大变,“他们要走!可能是飞行员等不及了。”

“快跑!”我几乎把吃奶的力气也用出来,什么也不管,只顾没命地往前跑。

一阵狂风卷着沙尘扑面而来,我眯着眼看见停车场正中间停着一架巨大的直升机,顶上的螺旋桨叶正在不停旋转,直升机门口有两个人,其中一个跪在地上朝另一个戴着头盔的人不停拱手,正是三土的邻居王屺怀。

“我们来了!”我顶着狂风往二人站处跑。

王屺怀跪在地上哈哈大笑:“来了!他们来了……”

几分钟后,我跌坐进直升机破烂的座位,觉得像是被榔头捶打过一遍一样浑身发软,紧接着,身下轻轻一震,一阵失重感传来,直升机缓缓升入了空中。

我把脸靠在窗户上,看着渐渐远离的地面,整个千山湖基地陷入一片火海之中,其余地方则是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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