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临近，转眼到立春这天，梅落尘迎来了她人生中参加的第二场白事。
天上下着小雪，一早换上黑布棉袄，顾青衣带梅落尘与半夏赴隔壁巷子里的殷府，去参加苏木的葬礼。
原本以仵作的低贱身份，按照当地的风俗，不能为他设置灵堂受人祭拜。可是苏木作为殷大夫唯一的徒弟，城中无人敢对此说一个‘不’字。
顾青衣师徒三人来到府上，看到小院中只有寥寥几人，简单的灵堂前，来到的是一群素来习惯与死人打交道的仵作。
他们站在一起，让苍白的灵堂变得更加压抑。
死去的人，仵作见得多了，他们从来不曾对生死有过埋怨，可是从不感慨生气的他们，此刻心中却不免生出一丝淡淡的忧伤与惋惜。
都是梅落尘熟悉的面孔，被师父带到这里，梅落尘站在人群后面，忍不住紧紧拉住身边半夏的手，顾青衣小声说：
“以安全起见，你们今天不许离开我半步。”
虽然梅落尘很想上前看一眼棺材里的苏木，可是想到师父的话，她忍住眼泪静静站在人群后面，抬头看空中飘落的雪花，不远处的棺材里躺着的，是她最熟悉的人。
和苏木关系不错的一位老前辈上前为他整理遗容。
“殷大夫，节哀顺变。”
“听说有马贼乔装进城杀人，不小心误杀了苏木这孩子。”
“哎，可惜啊，他这么年轻，还不到二十岁。”
从前面人错落站开，露出的缝中，梅落尘看到殷师伯的手在抖，素来精神抖擞的他今天格外颓唐，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沉默片刻，殷师伯走到棺材前，望着里面俊俏而苍白的脸沉声道：“苏木这孩子招摇自大、不知掩饰，他死有应得。”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终了只余一声叹息。
殷师伯骂苏木并非真心实意，而是为徒儿的英年早逝感到悲哀，苏木是他看着长大的，老前辈怎么舍得骂他？
梅落尘站在人群后面，顾青衣叹了一声上前去劝，半夏也要帮忙，被府中下人婉言拒绝。
梅落尘趁人们不注意，藏在角落里的瓷瓶后面，一动不动从这个角度看着灵堂。
很快人们要离开了，顾青衣去外面帮忙，半夏在灵堂四处寻找梅落尘，任凭半夏怎么叫，梅落尘都不出声。
很快人走光了，雪在地上铺了厚厚一层，天暗下来，白色蜡烛流下烛泪，殷师伯站在棺材前看着里面的徒弟老泪纵横，梅落尘躲在瓷瓶后面，看到殷师伯扇了苏木一巴掌！
“真伪难辨、黑白不分，平日我就是这么教你的吗？你走在师父前面，让我一个老头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怎么这么狠心！”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梅落尘大惊，呜咽一声之后泪水再也忍不住滑下脸颊。
人已经死了，师伯打他有什么用？要打还不如直接打她吧！活人能感觉到痛，死人还能感觉到什么？
梅落尘站起来想走出去，可是脑中突然划过昨晚她送苏木回来时，殷师伯那带着浓烈杀气的眼神，梅落尘心中一颤。
这都是她的错，是苏木替她挡了一命……
泪水浸湿衣袖，梅落尘躲在瓷瓶后面蜷成一团，她想等殷师伯离开后，再出去见苏木最后一面，却见到殷师伯叹了一声之后竟然亲手盖上了棺材！
她慌张站起来，不料头撞在瓶上，瓷器发出一声脆响，殷大夫双眼血红，沉沉朝身后望来，梅落尘只好转身逃跑，她不敢面对殷师伯！
黑灯瞎火中跑出宅邸，梅落尘突然扑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靠在半夏肩上，她忍不住哭出了声。
“师兄，这都是我的错……”她哭喊道。
之后苏木下葬，她惭愧难当，不敢面对殷师伯，没有去送苏木最后一程。
此后过了很多年，她再也没有见过殷师伯，再见只见到一具棺木，再也没有机会亲口对他说出真相，这是她与殷师伯此生见到的最后一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