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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雄鸡在坡底村某处高啼。天亮了。

赵父在王大娘家大屋的炕上醒来,他身旁的赵天亮和囤子还在沉沉地睡着。赵父坐起来,摸了摸枕头、炕席和炕沿,发觉自己睡的不是知青宿舍。他把身边的赵天亮推醒。

赵父:“天亮,天亮!”

赵天亮醒了,没睡够地:“爸,起这么早干什么?”

赵父:“我眼镜呢?”

赵天亮在炕上爬着东找西找,终于找到,递向父亲:“这儿……”

赵父接过眼镜,戴上后又问:“我这是睡在哪儿?”

赵天亮:“睡在王大娘家。”

赵父小声地:“我怎么会睡在这儿?”

“您昨晚喝多了。”

赵父深思。

赵天亮:“明白了?”

赵父:“我明白了。我中计了!”

他一伸手,抓向赵天亮,正抓在赵天亮头上,揪着赵天亮头发,将赵天亮拽到了跟前。

赵父嘴对着他耳朵,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谁设的计?是你哥,还是你?”

“爸,爸你别这样,什么计不计的,从何说起嘛!囤子还睡在炕上呢,让人家看见多不好!”

门外传入春梅的声音:“天亮哥,我娘说你们该起了,上午晓兰姐就走,咱们不都得送她嘛!”

赵父这才放开赵天亮的头发。

赵氏父子走到灶间的时候,王大娘已经准备好了早饭,见他们过来,招呼道:“他叔,睡得还好?”

赵父:“好,好,睡得很好。”

王大娘:“晓兰那么好的姑娘,终于和曙光把结婚证领了,我们坡底村全村人都跟着高兴,怎么看着你这当爸的,倒好像不太高兴似的呢?”

赵父:“我……高兴,高兴……”

王大娘:“高兴就好。本来乡亲们主张给他俩办一办,跟着一块儿乐和乐和。可晓兰走得太仓促,搞得大家伙措手不及。春梅,给你叔夹鸡蛋吃。”

春梅夹了一筷子鸡蛋放在赵父碗里,也说:“叔,我们村好多人都想跟您说话,可是看您戴副黑眼镜,样子挺厉害的,又都不敢。这您可就显得脱离群众了!”

赵父咽下一口粥,问:“是啊,这我也知道。可那怎么办呢?”

春梅:“一会儿我搀着您走,遇见人了,我小声说笑一笑,您立刻就笑……”

赵父:“行。”

囤子用筷子敲了春梅的碗一下,瞪了她一眼。

王大娘:“别那么多话了,让你叔好好吃饭吧!”

五人正默默吃着饭,翠花来了。

翠花:“你们才吃啊?”

王大娘:“我是早早就起来把饭做得了,天亮他们起得晚了点儿。”

翠花:“大叔,昨晚喝好了吗?”

赵父:“喝好了喝好了。你这位女同志,酒量也不小啊。我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女同志喝倒了。”

翠花:“我那好比是穆桂英挂帅,没法子。要是不把您灌醉了,对天亮没法儿交代呀!”

她意识到说漏了嘴,掩住口,歉意地看着赵天亮。

赵父的“目光”也瞪向赵天亮。

春梅:“我天亮哥私底下跟我们说,大叔好久没痛痛快快地喝过了,肯定想要在坡底村醉一场,留给以后种回忆,是吧大叔?”

赵父违心地:“是啊,是啊……”

马婶也来了,穿一身新衣服,进了门就数落翠花:“你这个翠花,让你来叫人,你怎么跑这儿说起话儿来了呢?”

翠花一拍双手:“哎呀我给忘了,快都去知青宿舍吧!有两位解放军,从县里开辆车来了,车停在知青宿舍门口了。”

马婶却问王大娘:“老姐,我穿这身还行吗?我可是特意为送晓兰才穿的。”

王大娘:“行,好看。”

“那我也回家换身衣服去。”翠花匆匆走出门,“可千万叫晓兰等我啊!”

王大娘:“那我也该换身衣服。春梅,你跟你大叔他们先走,别等我。”

她起身匆匆进到小屋去了。

一辆吉普车停在知青宿舍外。

车窗内夹一张白纸,印着“警备司令部”五个红字。

不远处,两名军人背朝宿舍站着,望着对面的沟壑。他们一个五十来岁,一个四十来岁。

马平阳等几个男人走过来。

五十来岁的军人对马平阳他们和蔼地说:“都在屋里告别呢,快进去吧。”

四十来岁的军人说:“请告诉冯晓兰,她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

马平阳他们进入宿舍以后,五十来岁的军人说:“想不到,农民们会对知青这么有感情。”

四十来岁的军人:“那也得看是什么样的知青。有那种知青,在城市里是造反派,没闹腾够,把无法无天的那一套带到农村来了,今天挖阶级敌人,明天开批斗大会,白天以农民的革命启蒙者自居,夜晚专干偷鸡摸狗的勾当,纯粹就是祸害农村,祸害农民。那样的知青要是离开了,才没农民送他!”

五十来岁的军人:“像冯晓兰这样的知青,那也算值得部队派咱们俩来把她接走。”

四十来岁的军人:“听说她父亲是位中将,严格来讲,她是走后门入伍。”

五十来岁的军人:“后门前门的,咱们就无权过问了。总之亲眼看到几乎全村人都来送她,我相信她是一名好知青了。那么,我完成这一次特殊任务,心情也愉快了不少。”

没过多久,马婶、囤子、赵天亮、赵父还有春梅也来了。

两位军人见赵父也一身军装,都“啪”地来了个立正,但见赵父的军装没有领章帽徽,想敬礼却又不知应不应当敬,互相困惑地看着。

春梅小声对赵父说:“笑笑。”

赵父便笑了笑。

两位军人也冲他笑了笑。

马婶热情地:“哎呀两位同志,外边怪冷的,一块儿进去吧。”

四十多岁的军人:“不了,再等会儿该走了。”

马婶:“晓兰这一走,我们不知哪年还能见到她,谁都舍不得她走呢,多给我们点儿告别的时间不行?”

五十多岁的军人看一眼手表,爱莫能助地:“最多也就二十几分钟吧,要赶火车啊!”

马婶:“那我来介绍一下啊。这位是我们支书的父亲,晓兰的公公。他也是位军人呢,还是位团长,朝鲜战场上的战斗英雄。”

两位军人一听,“啪”地又立正了,同时敬礼。

春梅也小声对赵父说:“接晓兰姐姐的两位解放军叔叔在向您敬礼。”

赵父也立刻立正敬礼。

两位军人上前与赵父握手。

赵父:“谢谢你们一路辛苦地来接晓兰啊。”

五十多岁的军人:“请您放心,路上我们会照顾好她的。”

“快走!一会儿有你好瞧的!”忽然传来一声呵斥。

大家循声望去,但见五个人朝这里走来。为首的是那名公社“革委会”的副主任,他后边是武红兵,穿件缺了扣子的破棉袄,腰间扎根草绳,头发长而蓬乱,胡子拉碴的。武红兵两边各一名肩背长枪的民兵,最后边是一个知青模样的青年,穿得齐齐整整的,夹着个黑色办公包。

公社“革委会”副主任看着两位军人站住了。

知青模样的青年跑上前,对两位军人说:“你们是想来接走冯晓兰的吧?我们公社‘革委会’牛主任有话跟你们说。”

四十多岁的军人:“那就说吧。”

知青模样的青年:“能不能和我们牛主任到一旁去说?”

四十多岁的军人看五十多岁的军人,五十多岁的军人点一下头。

于是四十多岁的军人走开了几步,牛副主任跟了过去。

牛副主任:“你们部队不能把冯晓兰接走!”

四十多岁的军人:“这你可说了不算。”

牛副主任:“那谁说了算?!”

四十多岁的军人:“这还用问?当然是我们说了算。”

牛副主任蛮横地:“我可警告你们,冯晓兰她父亲的问题那可是‘黑线’上的问题!我们掌握的情况是,她从没和她的父亲划清过界限!她连可以改造好的子女都还算不上!无论她到了哪里,我们都会把关于她抵触改造的材料寄到哪里!”

四十多岁的军人:“随你的便。”

五十多岁的军人问四十多岁的军人:“我刚才听说,他姓牛是不是?”

四十多岁的军人:“对,公社‘革委会’副主任。”

五十多岁的军人问牛副主任:“牛主任姓的是哪一个‘牛’?”

抽调到公社的那名北京知青凑过来了,替牛副主任回答:“‘牛鬼蛇神’的‘牛’!”

牛副主任一瞪眼:“胡说!”

北京知青赶紧纠正:“我说错了,是‘牛魔王’的‘牛’!”

五十多岁的军人:“这姓很厉害。我姓孙,‘孙悟空’的‘孙’!在《西游记》里,我们前辈子打过一番交道的,是不是?我说牛主任,您别太牛。我们这可是执行中国人民解放军一个军区司令部下达给我们的接人任务,您最好别找我们的麻烦。否则,您这位牛主任,恐怕再就当不成主任了!”

另一边,马婶、囤子、赵天亮围住了武红兵。

赵天亮、囤子分别与武红兵拥抱。

武红兵给了赵天亮肩胛一拳,若无其事地:“你小子,这一次不是又开小差儿来的吧?”

赵天亮:“我放探亲假了。我晓兰姐入伍了,那两位是部队上派来接她的,一会儿就走。”

武红兵:“哦?好事,好事!”

赵天亮:“她现在是我嫂子了,已经和我哥领了结婚证。”

“你们赵家双喜临门呀,真让人嫉妒!”武红兵又望着马婶,“马婶,怎么不过来跟我说句话?要跟我划清界限啊?”

马婶这才上前,拉住武红兵手,潸然泪下地:“红兵,他们怎么把你造成了这样?坡底村人保护不了你,对不起你这孩子啊!”

武红兵:“也不是什么太坏的事儿,我在劳改队还交了些新朋友。”

他朝两名民兵瞥了一眼,又小声对马婶说:“连那俩民兵背地里都是我朋友了,看我的人格魅力有多么大!”

那名知青模样的青年正站在窗前往宿舍里看,一转身,见马婶和武红兵亲密的样子,从嘴上取下烟,冲过来训斥:“干什么呢?不许你跟他这样!”

马婶放开武红兵手,愣愣地看他。

武红兵:“别忘了你也是知青,干吗那么凶!”

赵天亮问武红兵:“那家伙,北京的?”

武红兵点头:“公社刚树的革命典型。抽到公社了,脱产了,找不着北了。”

囤子掏出烟,递给武红兵一支,自己也叼上一支。武红兵叼上烟后,囤子从那北京知青手中掠去烟,对着自己嘴上的烟,将对方的烟往地上一扔,还踩了一脚,使劲碾一下,接着将自己的烟递给武红兵对火。

那北京知青看着囤子和武红兵,呆如木鸡。

赵天亮走到他身旁,搂着他肩小声地:“不管怎么着,人都得学着善良点儿。要不,我在北京碰到你一次,修理你一次。”

两名民兵朝他俩望一眼,转过头去,装没看见。

赵父左转头,右转头,侧耳聆听,并问春梅:“怎么回事?”

春梅:“没什么事儿,他们在聊天。”

赵父:“骗我!我怎么觉着要有不好的事发生?”

春梅:“叔叔,咱们还是先进屋去吧。”

赵父:“不!快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

武红兵望着赵父问赵天亮:“那不是伯父吗?”

赵天亮点头:“他让我陪他来看看我哥和我晓兰姐。”

马婶纠正地:“你嫂子!”

武红兵:“不早说,那我得过去和伯父打个招呼!”

赵天亮:“哎,你……”

他没扯住武红兵,武红兵走到了赵父跟前。

武红兵:“伯父,我是武红兵,曙光同校的同学。在北京我到您家去过,您还记得我不?”

赵父:“记得,记得。昨天晚上,曙光和天亮还说到过你。”

他主动伸出了一只手。

武红兵立刻用双手握住了赵父那只手。

赵父小声地:“你的事儿,我昨天晚上听到了几句。现在情况怎么样?叔叔能帮你做点儿什么不?”

武红兵无所谓地笑了:“谢谢叔叔关心,我已经适应了。叔叔不必为我担忧,我就当成是在一场剧中演一种角色。不会演,瞎演,属于性格演员那么一种演法,大龙套的角色,演着玩儿呗!”

牛副主任气哼哼地走了过来,后边紧跟着那名北京知青。

牛副主任对武红兵呵斥:“武红兵,不许你随便和人说话!”

他又呵斥两名民兵:“你们眼睛瞎了!怎么不禁止他!”

一名民兵:“他在和赵书记的父亲说话。”

牛副主任:“我不管他在和谁说话,总之是不许他随便和别人说话!”

赵天亮听了恼火,想走过去,被马婶扯住。

马婶小声地:“你嫂子一会儿走,忍着点儿。”

马平阳和囤子也向赵天亮摇头。

牛副主任又呵斥武红兵:“武红兵,你不要死猪不怕开水烫!”

这时,知青宿舍的门开了,人们簇拥着赵曙光和冯晓兰走出。

牛副主任视而不见,旁若无人地:“我告诉你武红兵,搞阶级斗争我是新人老手!是在‘文革’风口浪尖上冲杀过来的人,我有办法把你制得服服帖帖的!一会儿,我要先在坡底村把你搞臭!”

赵曙光和冯晓兰对视,皱眉按捺着不说话。

武红兵:“牛主任,请问您可知道,‘死猪不怕开水烫’这一句话,最早是我们哪一位中国人说的?”

牛副主任一怔。

武红兵:“《史记》这部书知道吗?司马迁最早说的,不知道吧?毛主席教导我们,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而愚蠢的军队,是不能战胜敌人的。同理,没有文化的干部,也是愚蠢的干部,在群众中是不能有什么威信的。而没有威信的干部,那是不能……”

牛副主任气急败坏地:“你你你,你给我住口!”

他瞪着赵曙光又说:“赵曙光!你身为坡底村的代理支书,听着,看着,为什么不开口制止他!你的政治立场到哪里去了!”

赵曙光平静地:“牛主任,他曾经是我们坡底村的插队知青,可现在不是成了劳改犯了吗?不是成了你们公社劳改队直接监管的人了吗?我不敢冒犯公社的权力呀!”

牛副主任:“你别说的比唱的还好听!现在我命令你,立刻召开全村大会!已经在这儿的人,谁也不许离开!”

四十多岁的军人走到了冯晓兰跟前,指指自己的手表,朝吉普车摆一下头。

冯晓兰低声对赵曙光说:“曙光,我得走了。”

赵曙光望着她点一下头。

二人四目相对,各自腹中还有千言万语,但是都已经明白,没时间多说什么了。或者是都认为,其实也无须再说什么了。肯定地,如果没有那么多人在看着他们,他们是会拥抱的,是会亲吻的。但,毕竟有那么多人在看着他们啊!在当年,那是连最具有个性的知青也不太可能那么做的,何况赵曙光还是支书!

因而,那一时刻,他们互相的爱,以及他们对互相的爱的信念,是全都充满在眼睛里,流露在目光中了。

翠花扶着王大娘匆匆走来。

翠花:“晓兰,怎么这就走啊?你看,我特意回家换了件衣服……”

王大娘:“晓兰……”她因不舍之情而说不出话来。

冯晓兰走到了王大娘和翠花跟前。

冯晓兰:“大娘……我……我觉得,我像逃兵……”

王大娘:“快别这么想,你是到部队上去,又等于是去援藏了,以后别忘了咱坡底村就是了。”

四十多岁的军人走向冯晓兰,低声地:“走吧,要不会误了车次。”

王大娘:“把这篮子带上,里边没什么好的,也就是几个煮鸡蛋,几个地瓜,还有几块南瓜。”

冯晓兰接过篮子,依依不舍地与王大娘分开。

赵父:“晓兰……”

冯晓兰这才想到了赵父,走到他跟前。

赵父:“跟谁都告别过了,就不跟我说句告别的话?我在你心里就那么不好了?”

冯晓兰扑入赵父怀中,哭了。

赵父:“你和曙光的事,从今往后,我也不干涉了。你们能爱多久,就好好爱多久吧。”

冯晓兰:“爸,我会常给您写信的……”

春梅:“晓兰姐,也常给我写信……”说着流下泪来。

冯晓兰看着春梅噙泪一笑,点头,说:“别忘了昨晚姐嘱咐你的话,啊?”

马平阳:“乡亲们,让晓兰走吧,两位部队的同志都着急了,他们担心误了车……”

冯晓兰摘下长围巾,刚一转身想跑向吉普车,被牛副主任拦住了。

牛副主任:“冯晓兰,你可以躲到部队去,但是我既然来了,起码你今天休想走成!”

五十来岁的军人走过来,板着脸对牛副主任说:“牛主任,在这当地,你可以挺牛,但是你别牛得太过分了,请躲开!”

牛副主任:“赵曙光私分了队里的公基金,冯晓兰参与了这一犯罪行为,她必须把交代材料留下来!”

他又对两名民兵大声地:“你们过来,把她押进屋去!”

两名民兵极不情愿,却又不敢违抗,犹犹豫豫地走上前。

四十多岁的军人:“放肆!谁敢阻拦,我们对谁不客气!”

他拉着冯晓兰的手大步走向吉普车。

吉普车行驶在土路上。

“晓兰姐!晓兰姐!”春梅的喊声在沟壑之间回荡。

吉普车靠路边停住了。冯晓兰下了车,两位军人也跳下车。

冯晓兰循声望去,一处黄土高坡的坡崖上站立着众多身影。站在前排的是赵曙光、王大娘、囤子、春梅、马婶、翠花、马平阳等。

春梅唱起了信天游:

一座座的那个坡来哟,

一道道的那个沟。

哎呀今日格送走的人儿呀,

你何年月何年月再回来?

坡上的谷子哟哎沉甸甸地垂下着头,

蒸的那个饭饭儿香呀香在那锅里边。

哎呀沟里的人儿情意意真呀,

送你就直送到崖畔畔前。

……

冯晓兰不由自主地双膝跪下了,双手捂脸,无声恸哭。

五十多岁的军人转过身去。

四十多岁的军人搀起了冯晓兰。

冯晓兰泪流满面,一步三回头地又上了车。

吉普车又朝前行驶。

武红兵的歌声传来:

一座座的那个坡来哟,

一道道的那个沟。

沟沟里的那个乡亲哟,

人穷可就那个人心暖呀!

……

“啪!”牛副主任一掌拍在知青宿舍的桌子上。那名催巴儿似的北京知青坐在他旁边。他们二人对面坐着赵曙光,面前放着翻开的小本儿,摆弄着手中的笔。

那两名民兵,一个蹲在门口那儿,抱着枪打盹,一个站在窗口那儿,无聊地望着窗外,又手拿小镜照着自己,试图用舌尖舔到鼻尖。

武红兵站在他旁边卷烟。

坡底村的人们,或坐或蹲或站,王大娘、马婶、翠花、春梅在炕沿坐了一溜。炕沿另一边坐着赵父、赵天亮、囤子和马平阳。

牛副主任:“赵曙光,你好大的胆!你自己说,你犯下的是什么性质的罪?”

赵曙光:“牛主任,我们所分的那一份钱,是从每家每户集资上来的钱。我们集资,是为了打井,现在请人来打机井的条件太不成熟了,把钱先退还给各家各户,我怎么就犯了罪了呢?”

牛副主任:“你是明明知道我今天可能来收钱,所以昨天晚上才秘密把钱分了!你成心使我空手而返,这难道还不是罪?!”

赵曙光:“你来了,我二话不说就把乡亲们的血汗钱拱手相送,我认为那才是犯罪。”

牛副主任又拍了一下桌子:“现在我指示你,限你三天之内,再把钱给我收上来,一分钱都不许少!否则,让你赵曙光吃不了兜着走!”

赵曙光:“那不成挨家挨户地抢了?”

侯三:“牛主任,我说两句——你呀,要命容易,想收走我们的钱,没门儿!”

翠花小声问马婶:“怎么咱们昨天晚上分的钱,他今天来之前就知道了?”

马婶:“他们也不傻啊,估计到了呗!”

翠花又大声说:“报告支书,退还给我家那笔钱谁都别想再收回去了,已经没有了!”

牛副主任:“哪儿去了?”

翠花:“可能被耗子叼窝里去了。”

马婶:“我家分回去那笔钱已经还债了,昨晚我堂妹夫的表二姨从大老远的别的村来了,一直坐我家等着。”

“我家退回的钱今儿一早上让儿子带县城办年货去了!”

“我家的也是。快到春节了,谁家还不办点儿年货。”

“我家的倒还放在箱子里,但谁敢去硬收,我一门杠砸断他腿!”

赵曙光看着牛副主任说:“听到了吧?不是我不想执行您的指示,确实是收不上来了。”

牛副主任环视众人,厉声地:“刚才那话,谁说的?”

异口同声地回答:“我!”

牛副主任第三次拍桌子:“我指刚才最后那句话!最后那句话谁说的?谁?!”

一片肃静。

赵天亮小声对马平阳说:“我想揍他!”

马平阳:“我比你更想。别给你哥再惹麻烦,坡底村需要你哥这么一名支书。”

牛副主任问赵曙光:“最后那句话,你听到了?”

赵曙光平静地:“听到了。”

牛副主任:“谁说的?”

赵曙光:“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看您来着,没注意到是谁说的。”

牛副主任:“那你听口音也应该听出是谁说的!”

赵曙光:“对于村支书,这种要求太高了吧?我又没受过专门训练,听不出来。”

牛副主任又问坐他旁边那北京知青:“你注意到谁说的没有?”

那北京知青摇头。

牛副主任:“那让你跟来干什么的?!”

他又环视着众人说:“那是一句狠话,怀着阶级仇恨说出来的!你们坡底村,庙小妖风大,池浅……”

他意识到自己说了不应该说的话,张嘴呆愣在那儿。

所有坡底村人的目光,都愤怒地瞪着他,他不知所措了,忐忑了。

武红兵冷冷地观望着局面,口中吐出一缕烟。

马平阳和囤子先后站了起来。

马平阳:“牛主任,把话说完,说完。”

赵曙光:“牛主任的话,说的不是他的本意。他其实是想说,咱们坡底村庙小香火旺,水浅鱼虾肥。是这么个意思吧,牛主任?”

牛副主任:“对对对,我这人文化程度不高。在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长期统治下,我只读到小学三年级就……”

他做悲哀状,忽然举臂高呼:“打倒资产阶级教育路线!”

仍一片肃静,人们仍怒视着他。

牛副主任:“武红兵呢?把武红兵押过来!”

那名试图用舌尖舔到鼻尖的民兵赶紧揣起小镜,踢了打盹的民兵一脚,后者站起,懵懂地:“怎么了?干什么?”

武红兵丢掉烟,走到牛副主任跟前。

牛副主任:“他,武红兵,就是资产阶级教育路线培养的黑苗子!知识倒是不少了,连‘死猪不怕开水烫’最早是出在哪儿里的话都记得清清楚楚,可思想却反动得很!所以,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像我这种社会主义的草,毕竟还可以当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像他这种资本主义的苗子又能有什么用呢!”

武红兵平静地:“不能说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吧,这不是可以当成你批判的靶子了吗?没有我这种人,你这种人不是也毫无用处了吗?”

牛副主任:“虽然你知道‘死猪不怕开水烫’出在《史记》里,而我不知道……”

武红兵:“对不起,打断您一下。在《史记》里,刚才那句话是这么说的——‘亡豕不畏沸水’,请记住了。”

牛副主任冷笑:“算你有学问。你们知识青年嘛,当然是有点儿知识的喽,这我很佩服……”

他看着那名是他部下的北京知青又说:“拿出来。”

那北京知青拉开黑革包,取出一本书页发黄的书——契诃夫的《第六病房》。

牛副主任接过《第六病房》,翻到折角的一页,看着说:“这是一本修正主义的书,这本书里有一句话——‘俄罗斯病了’。当年的俄国病了没有,咱们中国人也不必去管那么多,但是,有人在读这本书时,注意,我指的是中国人,这个人就是你们坡底村知青中的一个。他在这句话的下边,用钢笔画了一道,并且在书边上加了这样两句话——‘中国分明也病了,我们该怎么办?’”

他又扫视众人,目光变得凶恶了,几乎是吼叫着说:“中国什么时候就病了?!中国怎么就病了?!谁敢说这不是两句反动透顶的话?!我们起初怀疑是你们村支书写的,但一对你们村支书工作汇报的笔记,可以断定不是他。你武红兵承认是你写的,可我们让你当场写了多少遍,你却写不出那么一种字体。明明不是你,你却要替别人担罪名,证明你完全清楚那个‘别人’是谁。我们目前虽然还不知道那个‘别人’是谁,但一眼就可以看出,是女性字体。武红兵,现在我不仅代表公社‘革委会’,而且还代表县‘革委会’正告你,就凭那句话,即使宽大处理,不杀头,那也该坐一辈子牢!只要你今天当着大家的面说出那个‘别人’是谁,就算你检举有功,立功赎罪,几天后就恢复你的自由!”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武红兵。

牛副主任:“你不必立刻回答,给你三分钟考虑,想好了再说。”

又是一阵异常的肃静。

赵父站了起来,小声说:“谁也不许扶我。”

他向桌子那儿走去,挡住他方向的人,纷纷闪让开来。

牛副主任困惑地看着赵父走向自己。

赵曙光站了起来:“爸,你干什么?”

赵父:“我觉得憋闷,出去透透气。”

他说时,已走到牛副主任跟前,脚下一绊,用肩一撞,牛副主任跌坐地上。

赵父:“我撞着谁了?”

两名民兵和那北京知青,连忙上前将牛副主任扶起。

牛副主任冒火地:“你,真是的!”

赵父:“对不起,我是瞎子。”

武红兵扶着他走向门口,将他送出门后,又走回到桌子这儿。

牛副主任:“书呢?那本书呢?!”

那名北京知青弯腰看桌下,仰起脸冲牛副主任摇头。

牛副主任瞪武红兵,威胁地:“武红兵,你!你乖乖地把书交出来!”

武红兵:“书?什么书啊?我也没看到你拿着书啊?乡亲们,他刚才手里拿着书来吗?”

马婶等女人们齐声地:“没有!”

春梅:“我只听他说他有什么病来着?”

侯三伸胳膊打了个大哈欠:“这会还有完没完,我可困了,昨晚没睡好,再不散我抽签了啊!”

那北京知青对牛副主任说:“会不会,被刚才那个瞎子趁乱……”

赵天亮:“你小子诬蔑我父亲,我今天非揍你不可!”

他起身向对方冲过去。

对方吓得往牛副主任身后躲。牛副主任对来势汹汹的赵天亮同样害怕。

两名民兵上前阻挡赵天亮。

武红兵往一旁推那两名民兵,吼:“他妈的你们拿枪的滚一边去,别走火!”

赵天亮伸手揪住那名北京知青,按倒便揍。赵曙光和马平阳拼命拉扯他。屋里一片混乱。

赵曙光急得大喊:“天亮,你给我住手!”

没等他话音落地,“啪!”一支枪走火了。

天黑了,知青宿舍里,桌上点着一支蜡烛,赵天亮在给齐勇和“小地包”写信,旁边有不少揉成团的信纸。

齐勇、敬文:

你们好。首先祝你们与家人过一次愉快的春节。你们都不会想到,我是在我哥哥插队的这个地方给你们写信。我跟你们说过,这个村子又穷又小,就好像是在黄土高坡的褶皱里。这儿和我们兵团很不一样。在我们兵团,连长指导员都是退伍军人,而且他们在部队里就曾是连长指导员。团里的干部又差不多都是现役军人,是些经历过枪林弹雨的人……

一阵拍门声打断了赵天亮的思路。

“进来。”赵天亮对着门喊了一声。

门开了,进来的竟是李君婷。

今日的李君婷,似乎与两年多前那个李君婷不是一个人了,脸上没了两年多以前的自信又优越的神气,表情看去很是阴郁愁苦。

她见只有赵天亮一个人,站在门口,意外而又拘束,讷讷地:“我……我是来找你哥哥的……”

赵天亮:“他送一个姓牛的王八蛋回公社去了。”

他说完,又低下头写信——

在坡底村这儿,公社、县里掌权的一些人,基本上是夺了权的一些造反派,也基本上可以说是一些混蛋。上午,在我哥他们宿舍里,我揍了我们北京的一名插队知青,因为他充当混蛋的走狗。这会儿,又来了一名在坡底村插队的北京女知青,我不愿理她,成心晾着她,使她难堪……

李君婷:“天亮,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赵天亮头也不抬地:“不知道。”

李君婷:“我能等他一会儿吗?”

赵天亮:“随便。”

李君婷犹豫一下,走到炕前,坐炕沿上,望着赵天亮背影。

李君婷:“天亮……”

赵天亮:“别跟我说话,我在写信。”

李君婷自尊心受到伤害,低下了头。

赵天亮自顾自地写信——

以前,我们在小学和中学的课本上,在毛主席著作和报上广播里读到听到“人民”两个字的时候,其实只不过是接受了一个文字概念而已。而坡底村的农民,却是真真实实的人民的一部分。他们是那么吃苦耐劳,本性又是那么善良。他们对于贫穷和对于那些王八蛋的忍耐,既令我尊敬,又使我难过……

他背后响起李君婷的抽泣声。

他停下手里的笔,转过身去。

赵天亮:“请问,你在我背后哭,我还怎么写信?”

李君婷停止抽泣,掏出手绢擦眼泪,擤鼻涕。

赵天亮见她那样子,干脆不写信了,背转身,面对李君婷,靠着桌沿坐在长凳上。

赵天亮:“请回答,两年半以前,为什么要背着我哥,给我拍了那么一封混账的电报?”

李君婷诚实得像小学生:“我嫉妒冯晓兰。”

赵天亮:“她父亲都被划到‘黑线’上了,你父亲春风得意,红得发紫,你倒有什么可嫉妒她的呢?”口气像法官审问少年犯。

李君婷:“当年你哥哥要去北大荒的时候,我是冲着你哥哥报的名。后来你哥哥改变决定了,我也随着改变决定了。要不我和你一样,现在也是兵团战士,也挣工资了。再后来你哥哥到陕北来插队,我也是冲着你哥哥跟来的。因为我崇拜他,爱他。可半道杀出了个程咬金,你哥哥心里就只有冯晓兰了!”

赵天亮:“打住打住,请问,我哥他也曾爱过你吗?”

李君婷:“他虽然从没表示也爱我,但他以前肯定是喜欢我的!”

两人的话有点儿像是法庭上的辩论了。

赵天亮:“喜欢归喜欢,爱是爱,两码事儿!你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由于你那一封电报,当年我的班长被撤了,我档案里记了一次处分,我当年的排长还受我牵连,你的做法道德吗?”

李君婷:“我已经向你哥哥当面忏悔过了。”

赵天亮:“那,以往的事就不提了。现在,冯晓兰已经是我嫂子了,希望你以后不要再纠缠我哥哥,行吗?”

李君婷:“不行。除非你哥哥还能像以前那么喜欢我!”

赵天亮:“你!荒唐!简直荒唐透顶!”

李君婷:“要不是因为冯晓兰的出现,是你嫂子的肯定是我!喜欢就是喜爱!喜爱和爱只差半步!”

赵天亮:“你?你肯定是我嫂子?可笑!太可笑了!”

赵天亮从长凳上站了起来,走到李君婷跟前,双手叉腰瞪着她,气呼呼地:“武红兵也主要是由于你才落到那种地步!我哥还能再喜欢你这种人吗?再说我哥他现在已经是有妇之夫了!”

李君婷也站了起来,更大声地:“我不管!我不管他是不是有妇之夫!反正我是冲他才来到这个鬼地方的!我现在走走不成,待待不下去!他有责任继续喜欢我!我也不指望他和冯晓兰怎么样,我只要他也给我一点点温暖的感情!我……我现在更需要他喜欢我!更需要一点点温暖!”

最后两句话,她几乎是叫喊出来的,双手捂脸哭了。

赵天亮一挥手臂,也几乎是叫喊地:“我讨厌你!瞧不起你这么贱的人!我一定要求我哥哥,半点儿温暖都不给你!”

李君婷定眼看了赵天亮几秒钟,跑了出去。

赵天亮嘟哝:“德性!”

他又坐到桌子那儿,拿起笔接着写信,然思绪不但中断而且心情紊乱,无法继续,将那一页写满字的信纸也揉了。

他起身四处翻找,希望发现一支烟,却无所获。

赵曙光回来了。

赵曙光:“找什么呢?”

赵天亮伸出一只手:“给支烟。”

赵曙光皱眉道:“别吸了,不是好习惯。”

赵天亮:“你可以吸我就不可以?人也不能要求自己有的都是好习惯。”

赵曙光不再说什么,走到桌旁坐下,默默掏出烟包卷烟。

赵天亮也走到桌旁,坐在哥哥对面,像期待着大人给削水果吃的小孩子。

赵天亮:“怎么这时候才回来?”

赵曙光:“你是我弟弟,你打了人家公社的人,一个民兵的枪还走火了,我能回来得早吗?幸亏没伤着人,要是再死一个,我今天肯定就回不来了。”

赵天亮:“他们怎么难为你了?”

赵曙光:“也没太难为我。牛主任也后怕了,反而替我解释了几句。公社的干部也不全像他那样,有人出面和和稀泥,让我当场写份检查,估计事情也就搁置不提了。”

他卷好一支烟,递给赵天亮,提醒地:“劲儿可大,你小点儿口。”他接着为自己卷烟。

赵天亮点着烟,吸一口,呛得咳嗽。

赵曙光:“告诉你劲儿大了嘛!你写什么来?”

赵天亮:“想给两个同班的战友写封信。”

赵曙光:“那也至于浪费这么多信纸?”

赵天亮:“现在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不知从何说起,什么又叫欲语还休。”

赵曙光也吸着了烟,又说:“既然不知从何说起,那就别写了。这不是一个畅所欲言的时代,所以,你要吸取我的教训。”

赵天亮:“是啊,听你的。哥,你说契诃夫那本书,会不会让爸给……”

赵曙光:“你看见了?”

赵天亮摇头。

赵曙光:“没看见就不要乱猜,更不要乱讲。如果你这当儿子的都对别人这么说,传开了对爸意味着什么?那本书上的话不是坡底村知青写上去的,一到我们手就有那么一句话的,我大意了,想撕掉那一页的,后来忘了。”

赵天亮:“我不是就对你说说嘛。哥,我想,要不你别当这儿的支书了,都代理了两年了,明摆着不信任你嘛!现在嫂子已到部队上去了,我替你求一下爸,干脆把你也弄到部队去算了。凭你,老高三,党员,当过村支书,爸又是战斗英雄,在部队还不很快就提干部?”

赵曙光:“老支书、王大爷、坡底村的乡亲们都对我寄托着一种大的希望,我一走了之?亏你想得出来!……我希望,这支烟是你吸的最后一支烟……”

赵天亮:“你戒我就戒。”

赵曙光严厉地:“我戒不了!起码现在戒不了!能戒我早戒了!你有什么戒不了的理由?”

赵天亮苦笑道:“那我也只能说,试试看。”

赵曙光搂起桌上的纸团,走到炕洞那儿,将纸团扔进炕洞里,捅火,加柴。

赵天亮看着他说:“刚才李君婷来找你。”

赵曙光站起,问:“什么事?”

赵天亮:“我把她训了一顿,她哭着走了。”

赵曙光:“你!你算老几?你凭什么训我们坡底村的知青?”

赵天亮:“她使我档案里记下了一条处分!哥你也不要瞎给她什么温暖!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有妇之夫了!”

赵曙光:“那又怎么样?”

赵天亮:“不会给,瞎给,会给出问题的!”

赵曙光又走到桌子那儿坐下了,问:“什么问题?”

赵天亮:“男女问题!作风问题!我都不怕你有一天被打成‘现行反革命’了,但是怕你有一天在男女问题上犯错误!那你就太对不起我嫂子了,我和爸妈也跟你丢不起那个脸!”

赵曙光抬起手臂,一指赵天亮,又一指桌子对面。

赵天亮悻悻地走过去坐下。

赵曙光:“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给,瞎给?你根据什么认为我做了丈夫以后,就不能再给别的女性一点温暖了?一给就会出什么男女问题、作风问题?”

赵天亮:“一般规律如此!”

赵曙光:“哪儿那么多‘一般规律’!你给我好好记住我今天说的话——人活一世,尽量活得正直、坚毅、善良,对自己的角色有责任感和使命感,对时事尽量保持独立的思考,能恪守这些基本原则就可以了。至于别的什么规律,根本不要让它束缚了自己的活法。如果感觉到它和你以上的做人原则相违背,那就让它统统见鬼去!明白?”

赵天亮:“你又来理想主义那一套!”

赵曙光:“我说的根本就是做人底线!”

赵天亮不爱听,站起欲走。

赵曙光:“坐下!”

赵天亮怏怏地又坐下。

赵曙光:“你是我弟弟!我有责任跟你说这番话。我不跟你说,估计没人会跟你说这些。而你如果不记住,老了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这一辈子活得很没劲!”

赵天亮将头一扭。

赵曙光语调平和了一些:“李君婷的父亲也被划入‘黑线’了。”

赵天亮不禁愣愣地看着哥哥。

赵曙光:“坡底村的知青,就她一个女的,她的年龄最小,今年刚满十九周岁,她是跟随我来插队的,我现在又是支书,除了比以往更加温暖地对待她,你说我还该怎么对待她?”

赵天亮无言以对。

“赵曙光!”

门外传来李君婷的声音,兄弟二人同时向门口望去。

李君婷的声音:“赵支书!”

赵曙光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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