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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复苏的逆转~成步堂龙一(下)

~同日·晚·看守所会面室~

成步堂申请了紧急会面,终于在十分钟后见到了巴。

“明天就是最后的审理了。”成步堂说,“我会尽我所能……我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

巴隔着玻璃看着他的样子。这位律师今晚有些不同。衬衫的领子和领带没有平日里那么整齐,就连一向直挺挺的头发也有几根弯曲着垂了下来。巴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但是,唯一不变的是他那执着的目光。和他的视线对上的时候,巴觉得好像会面室里都变热了几度。

“但是……我已经没有什么事可以告诉你了……”

“在这两天里……重要的事情,你什么都没有说。”

成步堂死死地盯着她。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我应该告诉过你一件事的。而且从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巴一字一顿地说,“‘刺杀多田敷刑警的人,就是我’。”

事到如今,成步堂是不可能再就此止步的。“你从未说出口的‘某位人物’……我似乎已经渐渐看出那是谁了。”

他从巴的表情中捕捉到一丝动摇。

“…………”

“千寻培育出了一位出色的律师。……真羡慕她。”巴说,“你真的……就和御剑检察官描述的一模一样。”

“……!御剑……?”

“他说……你只要决定相信一件事,就绝对不会放弃。……是一个麻烦的男人。”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成步堂说,“虽然你不断主张‘是我干的’,但却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这件事。……我想你并不是‘不想告诉我们’。而是‘没办法告诉我们’。……为了某个人。”

“你说的话很有趣。‘某个人’……是吗?你的意思是……我在包庇你说的这个人?”

“谁知道呢,或许我该说……你可能是在害怕那个人。”

“!”

“我想那个人……恐怕给你下了‘缄口令’。”

“…………”巴眉头紧皱地盯了他许久,“成步堂律师,我想直截了当地问清楚,可以吗?你说我在‘害怕’的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成步堂几乎是沉默了同样久的时间,才把这个名字说出口,“岩徒海慈。”

“…………你现在面对的人……是主任检察官。请你不要忘记这一点。”巴躲开目光,显然不打算轻易坦白,“直到两年前我都还和他共事。他是一位值得尊敬的搜查官。”

“如果岩徒署长真的像你讲的那样值得尊敬……”成步堂问,“为何还要湮灭自己犯下的罪行呢?”

巴微露讶异:“‘罪行’……?”

“当年对证物的伪造,御剑并不知情。”成步堂说,“而当时能够实际操控证物的人……”

巴有些急切地接过话头:“是我。我不但是副主任搜查官,还实际参与了那起案件。”

“还有另一个人才对。也就是主任搜查官……岩徒海慈。”

“…………既然你这么坚持……那是否可以让我见识一下?岩徒署长对那起案件的证物做出不法行为的证据何在!”

“……这是我刚才从署长室的保险箱里发现的。‘壶的碎片’和‘碎布’……你应该知道我想说什么吧?这是SL-9号事件的证物。”

“呃……这我不清楚……”

“将这些证物藏起来的,就是岩徒署长。为什么!你要包庇署长,替他顶罪呢!”

“………………”

巴终于放弃了坚持。

“你猜得没错。”她说,“我没有办法反抗岩徒署长。……无论发生什么事!”

“到底是为什么?”成步堂追问。

“我不能说。”巴回答,“所以两天前……我除了配合他,没有别的选择。”

“……!是多田敷刑警遭到杀害的事吗……!”

“与其说是‘配合’,应该说是‘命令’比较贴切吧。”巴说,“……详情我不能透露。我在那一天……收到了一个‘命令’……‘请你去处理多田敷道夫的尸体。’”

成步堂感觉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而命令还有下文。

“‘尸体在御剑怜侍的汽车后备箱里面。’……没错。杀害多田敷刑警的凶手并不是我。我试图把尸体从御剑检察官的汽车后备箱里搬出来。……当时后备箱盖就已经损坏了。在我确认尸体的时候……我看到‘凶器’……插在死者的胸部。”

“‘凶器’……你是说御剑的小刀吗?”

“不是。当时我看到的……是SL-9号事件的凶手,青影丈所使用的那把刀。”

“青影丈的刀!”成步堂曾在御剑给他的案件资料中见过那把刀的样子。

“……我不能把那把刀留在现场。所以我将刀从尸体上拔出来,之后用御剑检察官的刀……刺了进去!然后……那一幕,被那位女士目击到了。”

“为什么……你想将青影的刀藏起来?”成步堂问。

“……两年前,我们费尽了心力,好不容易才让那起案件落幕。”巴说,“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希望这起案子被重启调查。只要能阻止重启调查……无论用什么手段都在所不惜。‘刺杀搜查官的“凶器”是青影事件的证物’……万一被人发现的话,一定会大做文章。我不能让事情那样发展。”

“所以你才拼命藏匿那把刀啊。”

巴重新直视他:“……成步堂律师,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了。”

“宝月小姐……”

“我认为你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不过……我恳求你。”巴突然用一种凄婉的语调说,“在明天的审理中,不要再继续追究下去了!”

成步堂心里一颤。

明天的审理……能驱逐她内心黑暗的方法只有一个。成步堂深深地明白这一点——那就是结束这一切。

杀害多田敷刑警的凶手是谁?还有……两年前的那一天……在署长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次日·上午·地方法院第九法庭~

当法警突然过来通知茜让她出庭的时候,她还完全不知道法庭里出了什么事。

“可、可是,我不是应该排在后面吗……?”她低头确认了一下手上的时间表。

“御剑检察官临时调整了证人的顺序。”法警说,“宝月茜小姐,请您马上移步证人席。”

“好、好的。我知道了……”

她有些意识飘忽地走上法庭。法庭里的气氛异常凝重。审判长席上的光头老汉眉头紧皱注视着她上前,辩护席上的成步堂紧张地扶着桌子,检控席上的御剑一脸的视死如归,被告席上的巴咬着大拇指的指甲,并不看她。整个旁听席鸦雀无声。

此外,还有一个穿橙色西装的男人坐在旁听席最靠边的位置上,一脸的笑盈盈。

发、发生了什么……?

茜觉得整个人像走进了冰窖。

“证人,请报上你的姓名和职业。”御剑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茜突然想起他昨天说过的话。

“请交给我”……他这么说过。那么……

“我……我的名字叫宝月茜。职业……我是姐姐的妹妹,然后立志成为科学搜查官。”她说。

“距今2年前,你在被称为‘青影事件’的案件中,遭遇了嫌疑人——青影丈……以上情况是否有误?”御剑问。

“……没有。”

究竟发生了什么……这明明是多田敷刑警被害案的官司,为什么讨论的中心突然变成了青影事件?

“也许这样对你有些残酷……”御剑说,“不过,必须请你再次回想你想忘记的回忆。”

在审判长的指令下,茜开始了她的证言。

“那一天……我在警察署的办公室等姐姐回来。”

“凶手突然闯进来……我被抓去当人质。虽然最后罪门直斗检察官赶过来救了我……但是那时候看到的景象,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凶手高举手上的刀,对着检察官先生的胸口刺了下去……!”

询问开始。

“两年前,你把事情全部告诉了当时的搜查负责人,也就是多田敷道夫刑警……是吗?”成步堂问。

“我都告诉他了。不过——”茜回答到一半把头低了下去,“我当时因为受到惊吓,没办法用语言好好表达。所以最后是通过画下来告诉他的……”

审判长问道:“辩护人,你对以上证言有什么看法?”

成步堂道:“证人所描绘的‘画’……我认为具有重大意义。”

“我有异议!”御剑道,“但是在两年前,提交给我的证物里并没有什么画。”

“我有异议!”成步堂道,“……御剑检察官。那张画确实存在。”

他说着提出了一份证物。“这是……证物清单?”审判长说。

“是SL-9号事件的证物清单。”成步堂说,“但是我想让大家看的,是清单的背面。”

“背面……”御剑喃喃了两声,翻过那张纸的瞬间脸色刷地沉了下来,“这……这是什么东西……”

法庭的展示屏上赫然出现了一幅涂得黑漆漆的画。茜当即叫道:“啊!那就是我的画!”

没错,那就是两年前,在宝月巴和岩徒海慈的办公室里,茜在多田敷的指示下画出的那幅,描绘着两个男人争斗的情景的画。

~同日·上午·地方法院第九法庭~

“不……不可能!”御剑异议道,“为什么这张清单会在你这种人的手上!”

茜很少见到御剑慌神。不过再怎么说把成步堂说成是“你这种人”也有点……

“证物清单应该由案件负责检察官管理!怎么会在你手上……”

“……哎呀……?”正当成步堂不知如何反驳的时候,正在查看证物的审判长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这两张证物清单……好像是被从中间裁开的同一份。”审判长说,“御剑检察官,看来,两年前你提交的那份证物清单,似乎是不完整的。”

“什……”

“什么——————!”

要是以往,成步堂一定会痛快地嘲弄御剑吃瘪的样子,但是此时此刻他完全没有这个心情。就在刚才,一种可能性突然闪过他的脑海。他浑身的肌肉都因为这个猜想而紧绷了起来。

“审判长!”成步堂道,“这两份证物清单……原本确实是同一份对吧?”

“啊。对,没错……我刚才是这么说过。”

“既然是被裁开的……那么,御剑检察官拿到的清单,背面说不定也画着什么!”

“……!”御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盯着手里的那份清单。

“的、的确有可能!”审判长说,“御剑检察官!”

“…………事实上,你说得对。”

御剑低沉的声音一出,法庭内一片哗然。

“我拿到的这份证物清单的背面,确实有一个奇怪的涂鸦。但是,因为看不出它具有任何的意义,因此没有将它指出。”御剑说着把清单的背面展示了出来。

“………………”

审判长愕然盯着展示屏上出现的东西,哑口无言。

一个圆圆的脑袋,向上长出三个角,每个角的末端又像小丑的帽子那样向下弯然后长出小圆球。

“这个……难道说是…………”他挠挠自己的光头,“逮捕君?”

“嗯……这么说来,看上去确实很像是警察署的吉祥物,逮捕君的头。”御剑抱臂道。

“我有异议!”成步堂说,“但是,‘逮捕君’这个形象,是刑事科的科长今年才设计出来的……也就是说,在两年前,逮捕君还没有被创造出来!”

“有可能他那时候就在起草设计稿了吧。”御剑说,“然后顺手画在了清单背……”

“等等!”一直沉默的茜突然打断了他。

“怎么了,茜?”成步堂问,“……从刚刚开始就一直不说话,是在想什么事情吗?”

“那幅画确实是我画的。”茜说,“两个人争斗的景象也是……还有那个‘逮捕君’也是!”

“什……”御剑惊道,“那个逮捕君的头是你画的吗,证人!”

“是的。”茜攥着单肩包的背带,紧张但又肯定地说,“我在画的时候,那张纸还是完整的……我先画了青影刺向罪门检察官的景象,然后又在旁边画了那个逮捕君。都是多田敷刑警让我画的。”

在她的记忆里确实如此。但结果最后提交给御剑的证物清单,只裁下了有逮捕君的那一部分。另外一半,则是昨天晚上才在岩徒的办公室找到的。

“可是……这还是说不通。你为什么会在两年前画出当时还不存在的东西呢?”

“这……我也不知道……”茜说,“但我确实看见了!我看见了一个那样的东西……所以才会画下来。我当时一心想帮助警方破案,是不会信手乱画的。”

法庭里窸窸窣窣了一阵。显然,所有人都对这么个情况感到摸不着头脑。

“其、其实我也知道办公室应该没有逮捕君!不过……”茜战战兢兢地用自己不成熟的嗓音盖过那些杂音,“如果,这是个科学问题的话……我想我会回归最简单的逻辑。”

“最简单的‘逻辑’?”御剑对她的用词很感兴趣。

“我在两年前看到了那个东西;两年前逮捕君还不存在。”茜说,“这两件事都是已知的事实。那么——”“——结论就是你(我)看到的东西不是逮捕君。”御剑的声音和她的重叠在一起,停顿了一下后说,“紧接着引出下一个问题:你看到的东西是什么?”

“等等。我……可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也说不定?”法庭的另一侧响起一个声音。

“……成步堂?”

御剑看向辩护席上的人。成步堂正扶着下巴思索着什么。

“茜。两年前……你并没有画出逮捕君那个诡异的笑容呢。”成步堂说。

“对。因为我看到的就是黑影。”茜说,“我说过我不会信手乱画……虽然很粗糙,但我一定是看见了什么就画了什么。”

成步堂认真地朝她点点头:“我相信你。那么,你觉得你当时看到的……会不会是这个呢?”

他说着展示了那个从证物保管室里找到的壶。

~同日·上午·地方法院第九法庭~

“辩护律师!你的眼睛真的没问题吗?它们的形状完全不一样啊!”审判长看着那个壶,显得有些生气。

“没错,如果我们直接这样看,的确只是个普通的‘壶’。不过……如果我们换一种角度来看呢?”

“角度……?”

“请仔细看这个壶收细的底座和两个翘起的把手……没错,”成步堂一拍桌子把食指伸了出去,“如果从‘仰角’来看的话,它的形状就变成逮捕君了!”

“——!”

……不过,说就说,你拍什么桌子啊。茜想。

“……我只能说这是个奇迹,辩护律师。”御剑在法庭的一片惊叹声中说,“但是,这又能证明什么呢?‘逮捕君’的真面目是那只壶……这对结论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你错了,御剑检察官。”成步堂表现出少见的冷静,“‘茜在案发现场见到了这只壶’这件事,为我们证明了一个事实……而那个事实,将会使案情发生180度的大逆转!”

“……有意思……那么,请你来讲讲吧。这件事为我们揭露了怎样的事实?”

“在讲述之前,我想先请大家看一张照片。这是昨天,我在警察署署长室里翻拍的挂在墙上的照片。”成步堂说着将照片展示在大屏幕上,“如大家所见,照片正中央站着的人是罪门直斗检察官,手中拿着‘年度最佳检察官奖’的奖杯……也就是说,这张照片正好拍摄于罪门检察官遇害之前不久。”

“嗯……巧的是,这张照片也正好拍到了那个形状奇怪的壶呢。”审判长认真地看着,“这也证明了这位证人当天在案发现场见到这只壶是有可能的。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就是您刚刚提到的这个词,‘案发现场’,审判长。”成步堂说,“我们都知道当年这起案件发生在宝月巴和岩徒海慈所共用的办公室,但是,究竟是发生在办公室的‘哪里’呢?”

“按照当年的案件记录,应当是发生在宝月巴所使用的办公桌附近……唔……”御剑抱臂打量着屏幕上的照片,几秒钟之后突然发出了极为失态的高叫,“唔……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你也注意到了吗,御剑检察官?”成步堂道,“这个花瓶,是摆放在岩徒海慈的办公桌那一侧的!”

法庭内再次掀起一片惊叹之声,审判长正要落槌维持秩序,一声大喝却打断了这一切:“等等!”

茜惊讶地看着巴从被告席上站起来。“不行!不要再继续……不要再继续审理了!求求你们!”

“……宝月小姐!”“你……你做什么,被告!”

“这、这根本是违法的!我……我不是都已经认罪了吗!”巴高喊着,却连话都说得磕磕绊绊,“你们为什么还要这样追根究底呢!”

“……宝月主任检察官。”“!”

御剑恢复冷静的声音和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们都已经走到这里了。”他说,“……已经,无法回头了。”

审判长敲下了木槌:“好了,到此为止。辩护人,请你继续。被告请保持安静。”

茜看着姐姐被迫坐下的样子,突然感到一阵寒噤。

看来我们终于要接近事情的真相了……但是……为什么我会如此害怕?

……姐姐在掩盖什么。姐姐在拼了命地掩盖什么。

宁愿被判谋杀罪都要掩盖的事情……我是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去追究啊!

那是茜第一次感到后悔。或许就由姐姐去好了,她想,姐姐如果觉得这样比较好,那或许真的这样就是最好的。

……但是,就像御剑检察官所说的。后悔已经晚了。

站在这个法庭上的每个人都已经,无法回头了。

~同日·上午·地方法院第九法庭~

“根据辩护人的结论,现在看来罪门检察官遭到杀害的现场很可能不是宝月巴的办公桌一侧,而是岩徒署长的办公桌一侧。”整顿好庭内秩序后,审判长将讨论引回原题,“可是,刚刚辩护人说,新揭露的事实将会使案情发生180度的大逆转……‘案件发生在办公室的哪里’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茜等着成步堂回答一句“这很重要,审判长”,可是几秒钟过去了,她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她有些奇怪地望向辩护席的方向,发现成步堂正看着自己,而在目光对上的一瞬间,他又立刻躲开了。他双手撑着桌面,看上去十分紧张。

……?

“……审判长。我申请提交新的证物。”成步堂说,“就是……这个……”

他不自觉地吞咽口水。

“这是我今早开庭之前,从‘某个人’那里得到的,一张重要的照片……”

审判长准许之后,照片投影在了大屏幕上。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而成步堂的视线,死死地钉在茜的身上。

~同日·上午·地方法院第九法庭~

罪门直斗的尸体挂在那里。鲜血从他的口中呕出,染红了他的领带、马甲和白衬衫。在他的背后是一套盔甲,在闪光灯的照射下显得阴森可怖。

茜呆呆望着屏幕,大脑有点停转。她还没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儿。首先提出异议的是御剑。

“我有异议!开什么玩笑……!”御剑声音都发抖了,“这张照片,是什么……!”

“还记得两年前的案发经过吗?御剑检察官。”成步堂扯着干涩的喉咙说,“青影丈劫持了宝月茜,追来的罪门检察官救下了茜,随后与青影发生了争斗……而第一发现者,也就是当时还在任刑警的宝月巴赶到现场的时候,三个人已经都倒在了地上……至少当初的证词是这样的,没错吧?”

“是这样没错……正因为是这样!”御剑已经显得有些恼火了,“这张照片才……才不可能……”

“不可能什么?不可能记录下这样的场景对吗?——罪门检察官的尸体不是倒在地上,而是挂在盔甲的长矛上!!”

“唔……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审判长的木槌声已经压不住法庭内的骚动了。

“成、成步堂律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审判长质问道,“这与……两年前的庭审中所陈述的事实完全不符!”

“很简单,审判长。”成步堂努力保持冷静,现在这个法庭只能靠他了,“——当初的证人里,有人说了谎。”

“你说……有人说谎?”御剑发自内心地难以相信他所说的话,“可是,那起案件的关键证人只有两个……一个是现在证言台上的这个小姑娘,另一个就是刑警宝月巴……难道说,你要主张她们中的谁撒了谎吗!”

“……撒了谎的人就是,”成步堂顿了顿,“……案发现场的第一发现者,同时也是负责该案的副主任搜查官,宝月巴!”

~同日·上午·地方法院第九法庭~

“那个律师疯了吗?”“宝月主任检察官不是他的委托人吗?”“不知道啊。我已经看不懂了……”……

“……事实上,这张照片正是宝月小姐本人所拍摄的。”成步堂不顾旁听席上的窃窃私语,继续道,“作为一名优秀的刑警,她有着第一时间记录案发现场的职业素养。但是,出于一些原因,她‘没能够’将这张重要的照片公之于众。”

“你说‘没能够’,是什么意思……辩护人!”

“在回答之前,我先问你一个问题吧……御剑检察官。”“!”

“罪门检察官是怎么死的?”

“这还用问吗!你手里不是也有尸检报告吗。背后被刺一刀,失血过多而亡。”

“然后……在两年前的审理中,这‘一刀’被认为是青影丈的弹簧刀,我说的没错吧?”

“呃……是这样没错。”可是屏幕上那挂在长矛尖端的尸体所昭示的事实,御剑也十分清楚:那把长矛似乎才更像是罪门真正的死因。

“‘罪门检察官究竟是怎么死的?’……这张照片带来的矛盾无非就在此处。而事件的真相,同样也隐藏在这个问题背后!”

审判长敲敲木槌:“请你说得清楚些,辩护人!”

成步堂深吸一口气:“……请大家注意看照片上罪门检察官的衣服。”

“衣服?唔嗯……这么一说的话,确实觉得哪里不太对的样子,但是又好像……”

“请注意他马甲左侧的前襟。”成步堂说,“那个地方的布料……被人剪掉了一块。”

“啊……确实,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是那件牛仔马甲为了配合西部风格而专门设计的呢。”

“确实。因为衣服本身风格的缘故,的确不太容易一眼看出来……不过,那个地方确实是被人刻意剪下的。”成步堂说,“要说为什么的话……事实上,我的手上现在就有那块‘被剪下的布料’。”

“成步堂先生!”茜惊道,“难、难道说!就是那个……”

茜……成步堂胃里一阵反酸。他忍住手指的颤抖提交了那块皮布。

“唔喔!……虽然不知道你是在哪里找到这样的证据,不过很显然这是与照片中的马甲同样的颜色与面料呢,边缘的形状似乎也吻合。”审判长很容易地受理了这份证物,当他仔细查看时,又发现了别的蛛丝马迹,“这上面……好像有个手印啊!而且,还沾着些白色的粉末……难道说!你给这个手印做过指纹鉴定了吗,成步堂律师?”

成步堂点点头,没有回话。

“……”

“……”

“……?”

成步堂和审判长大眼瞪小眼,庭审局面突然陷入尴尬。

“……不是,成步堂律师。”审判长皱着眉说,“这个时候,你不是该告诉我,这个指纹是谁的吗?”

“……”

“……该不会,你没有找到匹配的指纹吧?”

“……不…………不是这样的。……我找到了……”

……终于,到了这个时候。可是……

“……?那么,就快快告诉我们指纹的主人是谁。”

“…………”

……说不出口!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御剑疑问道,“你怎么了,辩护人?”

“…………指纹的主人是……”成步堂张开嘴,声音却像蚊子一样,“……宝月茜。”

“…………咦?”证言台上的茜一愣,“我、我吗?”

“……罪门检察官马甲前襟上的指纹是宝月茜的。”成步堂扶着辩护席的桌子,又完整复述了一遍这句话,然后说道,“这是因为……宝月茜‘推了’罪门检察官。”

“等、等等……‘推了’?我没有推过他。”

“是的。但是,你确实‘推了’一个人,对吧?……在那天晚上。”

茜突然觉得眼前有些发黑:“你……你是说……”

“茜。……你确实地知道自己那天晚上用尽浑身的力气所推出去的人是谁吗?”

“……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其实……根本不知道。

“辩护人!”御剑喝止成步堂,“你……难道想说……”

“……就是你想的那样。”

案件发生在岩徒的办公桌一侧而不是巴的办公桌一侧……而岩徒的办公桌边放着一套手持锋利长矛的铠甲……茜在这种情况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把罪门推了出去……然后……

“这样的证据太牵强了!”御剑一只手拍向检控席的桌子,“衣服前襟上沾有证人的指纹又怎么样?根本不能证明是什么时候沾上去的,更不能证明……证人的行动是否……呃,是否引发了任何后果!”

“引发了任何后果”……这已经是御剑能想到的最委婉的措辞了。谁都不愿意把那个可怕的猜想说出口。

“其实……我还有一样证据。”成步堂说。“什……”

“请看一下我刚才提交的这个造型奇特的壶。这上面有一些红色的痕迹。”

“这……看上去像是陈旧的血迹。”

“没错。但是红点的形状非常奇怪。”成步堂说,“多亏昨晚找到了最后一块碎片,我才能看出其中的端倪——它们曾经是‘字’!”

“是……是‘字’!”御剑产生了不好的预感,“难道说,是死前讯息……!”

成步堂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说:“只要按照红色的深浅走向连点成线……就能看到这个花瓶上原本用血写了些什么了!”

“究、究竟写了什么,辩护人!”审判长催促道。

“…………我昨天晚上试了一下。”成步堂说,“连线的结果,是一个汉字……”

——“‘茜’。”

~同日·上午·地方法院医务室~

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法院的医务室里,眼前是糸锯那张长满胡茬的脸。

她记得发生了什么。自己在法庭上晕过去了。“抱、抱歉的说……!”糸锯又露出那副委屈大狗的表情,“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是更亲切的人从旁照顾你就好了的说……但是没办法的说。审理不得不进行下去的说。”

审理……?茜感觉脑子咔哒咔哒地卡顿了好几下,才缓缓地以乌龟一般的速度转动起来。对啊……姐姐、成步堂先生,还有御剑检察官,应该还都在法庭上……

她一边揉着眉心一边试图坐起来,糸锯赶紧扶住她:“没问题吗?不用勉强也可以的说!”

那茜当然不是没问题。只是坐起来就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张了张嘴,但却什么都没说出来。比起说话显然更需要先考虑怎么呼吸。

“喔喔喔,真是的说!”糸锯扶着她的身体,打抱不平道,“真是一团糟的说!先是欺负你,然后又一起指责御剑检察官的说!法庭上的那群人太不像话了的说!”

“……哎?指责御剑检察官?”茜抬眼看着他,终于说出口了第一句话,“大家都知道伪造证物的事情了吗?”

“咦?……唔……”好像是意识到自己提及了不该提及的话题,糸锯支吾了起来。“大家是怎么知道的呢?”茜问。

在少女铅灰色的表情面前,糸锯放弃了抵抗:“……是因为你的另一幅画的说。多亏你画出了两个人扭打时举起的凶器,那个律师发现刀在刺入被害者身体前就已经是断掉的状态了的说。没想到,当年在被害者体内找到的刀尖,竟然是后来才塞进去的东西的说。”

原来如此……茜想起当年多田敷刑警看到那幅画时的反应。他当时就察觉到了什么吗……

“但是,大家都以为是御剑检察官作的假的说。因为他是那个案子的负责检察官的说。从各种意义上讲……他都应当对此负全责的说。”

这样下去的话,他的检察官生涯可能会就此终结吧。不仅如此,御剑自己也不可能原谅自己。

“……不是那样的。作假的人是姐姐。而且,事到如今我也知道她为什么要作假了。”

她做的一切……茜都明白了。

杀了罪门检察官的人不是青影,是茜。巴为了隐瞒这件事,藏匿了所有相关的证物,并且“捏造”了原本不存在的证物——在被害者体内发现的断掉的刀尖。这一举成为了当年对青影丈的审判中决定性的证据。这些过程中可能还有岩徒海慈的协助。而御剑检察官,只不过扮演了一个背黑锅的角色而已。

巴在SL-9号事件之后性情大变,茜也明白了。自己的妹妹是杀人犯,她要如何面对这样的妹妹……她一定很讨厌她,也很痛苦吧。可是即便如此,她还是独自承担了一切,献祭了自己对正义的高洁的信仰以洗刷妹妹的罪名。她把一切都做得如此完美,就连茜本人,都没对自己做过的事有丝毫的察觉。

而茜在这两年间都在做什么呢?和姐姐吵架、发脾气。怪她变了,怪她对自己不像以前那么温柔了,怪她背叛了正义。最后她不顾姐姐的再三阻止,找到成步堂,执意要追究事件的真相,然后把姐姐两年来的全部努力付之一炬,把包括御剑在内的所有人拖到如今这步田地……又是这样。还是这样。重要的人、喜欢的人、一直一直都在温柔地保护她的人,她不仅一个都没能保护得了,还把最坏的结局带到了他们每个人的眼前。

茜活了快16年,第一次体会到如此强烈的憎恶的情绪。她憎恶自己,憎恶得想吐,憎恶得想立刻终结自己的生命。

“哈哈……哈哈……”茜痴笑起来,“不过……何必着急呢……毕竟会有人终结我的生命的……我可是……杀人犯啊…………”

茜胡乱在自己脸上抹了两下,然后呆呆地看着手掌和指缝间湿哒哒的一大滩水。“你在说什么的说!你怎么会是杀人犯的说!”糸锯突然嚷道,“自己、绝对不相信的说!”

“可是,糸锯刑警……”“听好了的说,”糸锯说,“这场审判,说到底是只关于‘多田敷刑警被害案’的说。其它的事情都不要考虑的说!如果是正在法庭上的那两个人的话,一定可以找出真凶,让宝月主任检察官无罪的说!”

无罪……?茜一怔。对啊……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姐姐无罪。无论如何,姐姐不可能杀人。要让她获得无罪判决,然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清清白白地生活下去啊。……虽然,可能会有点孤单就是了。

“说起来,糸锯刑警,”茜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您为什么会在这儿?”

~同日·中午·地方法院第九法庭~

穿橙色西装的男人昂首阔步地走下证言台,离开了法庭。与满头冷汗的成步堂和明显在硬撑的御剑相比,他的那份游刃有余是压倒性的。

由于检察官失去信任的关系,这位证人是由辩护方成步堂直接指名传唤的。在之前的审理中,成步堂揭示了在SL-9号事件中致使罪门直斗死亡的可能并非青影丈、以及宝月巴可能涉嫌藏匿及捏造证物这两个事实,但是,他必须要当庭揭示岩徒海慈在这个案件中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岩徒当时是巴的搭档,又是案发现场办公室的使用者,怎么想都不可能和伪造行为毫无关系,这将是抓住他狐狸尾巴的第一步。可是,无论成步堂如何以从他办公室发现的碎布、陶片以及被隐瞒的图画这些决定性的证据对他进行询问,他都坚称自己并没有藏匿证物,对伪造一事一无所知。由于成步堂在署长室内进行的搜查也不甚合法,他也没法就此事步步紧逼,只能看着岩徒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从容下庭吃他的午饭顺便还约好了和审判长下周去游泳。

“成步堂律师。”审判长神情严肃地说,“在没有可靠证据的情况下,当庭质疑警察署长藏匿证物……这是对我国司法高层的挑战。你可能需要承担一定的后果。”

“呜呜呜……”成步堂汗如雨下。御剑却喊了声“我有异议”。

“既然我们手边没有关键证据,那能依靠的就只有证言了。”他说。

看来御剑这家伙也豁出去了……但是,证言吗?成步堂知道他在说谁。可是如果那个人愿意说出事情的真相,哪里还用得着挣扎至此呢!

可是……如果就此止步不前的话就真的结束了!

“我知道了。”成步堂点点头,“我要求传唤最后一位证人。那就是被告——宝月巴。”

~同日·中午·地方法院第九法庭~

“两年前的‘伪造’是我一个人做的。”证言开始,巴平静地在证言台上说,“我看到罪门检察官的尸体后,就开始想办法,并伪造了证据。和岩徒署长没有关系。”

昨天在看守所,她可不是这么说的……成步堂想。事到如今,她还不打算在法庭上说出真相吗?

“说到伪造证据,”成步堂问,“您具体做了什么呢?”

巴答道:“如你之前的推理。我把断掉的刀尖塞进刀口内,并且移动了尸体。”

“‘移动了尸体’……”成步堂决定抓住这个点向下追问,“是指把尸体从盔甲上移动到地面上吗?”

成步堂捕捉到了她一瞬间的迟疑。她刚才显然是失言了。

“……不是。只是因为地上那堆碎片太碍事了。”巴说,“为了方便进行伪造,我只能把尸体移到另一边去。”

她的语气很冷静。但是只要她继续这样失言下去,说不定就能把她的谎言攻破……!

成步堂沉住气,问道:“你说的碎片,是指那个碎掉的壶吗?”

“是啊。就是那个惹麻烦的壶……它在两个人打斗的时候摔碎了,这很自然吧?毕竟是那种站不稳的形状。”

“……宝月小姐。”成步堂说,“我理解您想要包庇您妹妹的心情,但……”

“我妹妹什么都没做,何来包庇之说?”巴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听着,成步堂律师,说我妹妹杀了人……那纯粹是你的臆想。”

“如果不是为了您妹妹,您为什么要捏造证物?”“我纯粹是想让青影被定罪,跟我妹妹毫无关系。”巴说。

成步堂在这个时候意识到了,为了不让妹妹背上杀人的罪名,证言台上的这个人什么都愿意做,什么罪都愿意承担。哪怕至死,她都会抗争到底的。

想到这里,他也就突然理解了这次多田敷刑警被害案的全貌。

“……但是,您在撒谎,宝月小姐。”他不能止步不前,站在这个法庭上,他必须揭发所有的真相,“您刚刚说壶是在两个人打斗的过程中打碎的……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你说什么?”“既然被害人能够在壶上留下血字,那就表示在案发后这个壶还没有碎!”“啊……!”

说实话成步堂对她的反应感到有些意外。如果说一切都是她的谎言,那她不应该表现得这么吃惊。“其实能证明这一点的证物不止这一件。”他继续说,“您妹妹的画本身也证明了这一点……她画下了完整的逮捕君的头,也就是说直到她昏迷前,这个壶都还是完整的!”

“什……你……”

巴表现出明显的惊愕。

“被告,”御剑这时说,“或许……我们发现了连你也不曾知道的‘真相’。”

“你说……真相……?”

“你似乎一直都坚信自己是案发现场的‘第一发现者’啊……两年前的证词也是如此。”御剑说,“但是,刚刚辩护人的询问似乎为我们揭示了一个新的可能性。那就是,在案件发生之后、你抵达现场之前,可能还有别人进入过案发现场!”

“什么!你说在这位证人之前进入案发现场!”审判长惊得顾不上整顿庭内的秩序,“那、那、那难道是……”

“如果是当时紧跟着罪门检察官追出来的岩徒署长的话,是有可能做到的。”成步堂摸着下巴说。

“当时‘发现’现场的被告,意识到事件是由她妹妹造成的。她一心想帮妹妹,于是向岩徒署长寻求帮助。”御剑梳理起了事情经过,“岩徒给她提供了协助,合力制造出对青影不利的证据,于是宝月茜就这样得救了——但这一切,都是为了让你变成傀儡的缜密计划!”

巴再次紧张地咬起了指甲:“不可能……!我、我没有跟任何人合作……”

就在这时,一声大叫响彻法庭:“我有异议!”

~同日·中午·地方法院第九法庭~

推开法庭大门进入的,是宝月茜。

“够了,姐姐。”她挺着胸膛走进法庭,“你不要再袒护署长了。已经够了……我不想再看到你因为我而承受痛苦了。”

“不、不是!跟你没有关系!你没有杀任何人!”巴激动地说,“不要相信律师说的话!律师这种人,是为了保护委托人什么谎都说得出来的无耻之徒!”

……绝对是第一次被委托人骂无耻。但是,与此同时,成步堂的脑海里突然有一道灵光闪现。

“姐姐,我没关系的。”茜朝证言台上的巴笑道,“我已经很大了!是可以面对和接受自己曾经做过的事的哦。请你放心地把我应该承担的事情交给我吧!”

“等等,茜。”没等巴回应,成步堂就抢先说道,“也许……宝月小姐说的是正确的。”

“咦?什么?”茜疑惑地看着他,“成步堂先生,您真的很无耻吗?”

“不不不,不是这个意思……”成步堂汗颜道,“宝月小姐!请您再次进行证言。”

“咦……”巴一愣,“还、还要证言什么呢?”

“如果说案发现场还发生过您所不知情的事情,那么……”成步堂感到一阵战栗从头顶席卷而下,“‘夺走罪门直斗性命的是宝月茜’……也许连这个前提,都是刻意误导我们的陷阱!”

“——?!”

“没错,说不定我们还在陷阱里!”“可、可是,”茜说,“我……真的记得用力冲撞过谁……”

成步堂不顾她的主张:“宝月小姐!拜托你!”

现在一切的一切……就看宝月巴了。唯有她能还原出当时发现现场时的情形。

“…………”巴躲开成步堂执着的视线,“不、不行。我还是……”

法庭一度陷入沉默。

“姐姐,”首先打破沉默的是茜,“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自己现在有什么立场这么说呢?其实茜也不知道。这句话不过是脱口而出罢了。证言台上的巴看上去站得笔直,那是以前作为刑警的训练结果,但只有茜能看出来,她已经快要倒下了。必须得有人去扶住她才行。

“现在不可以害怕。”第二个人开口了,是御剑,“虽然这轮询问过后结果可能依旧不会改变……但是只要您愿意说出真相,就有改变结果的可能!”

茜眼眶一酸。……这样她就不会倒下了吧?她可以的吧?

“…………”巴沉默许久,说,“我明白了。”

“!”

“请让我证言。我会把看见的情况……据实以告。”

证言开始。

“我在现场看到罪门检察官的身体插在那具铠甲的矛上面……还有茜和青影都晕倒在旁边。我看到现场的状况之后,马上就认为凶手是我妹妹了,于是只好把所有可能与我妹妹有关的证据都处理掉。之后我请岩徒署长帮忙,把矛拔出、移动尸体……不过,既然还有我不知道的事情,那我妹妹就有可能是清白的,对吧!”

询问开始。

“‘与您妹妹有关的证据’……其中就包括那个壶上的‘茜’字吧?”成步堂问。

“对。但是当时时间紧迫,我并没有来得及把碎片拼起来看看上面写的究竟是什么。如果我知道上面写的是‘茜’,恐怕就不是把血迹擦掉那么简单,而是会把它们一脚踩烂,并且在地上跺成粉末为止吧。”

这位姐姐某种意义上也是挺可怕的……成步堂继续问道:“那么带有茜的指纹的布片,也是您剪下的咯?”

“并不是……成步堂律师。”巴说,“你的手上不是有那张照片吗?就是我赶到现场之后,第一时间拍下的照片。那个时候,罪门检察官的前襟就已经被人剪过了。只不过我也是刚刚才发现这点而已。当时慌乱之下,我没有注意到那么多。”

说到这个,茜一直有个疑问。那张起到关键作用的尸体照片,成步堂先生到底是从哪里拿到的?除了姐姐不应该有第二个人知道那张照片的存在才对。

“而被剪下的布片以及壶的碎片,最终在岩徒署长的保险箱内被找到……”成步堂说,“结合宝月小姐的证言,在宝月小姐之前进入案发现场、并且藏匿了这两样证物的人,只有可能是岩徒海慈!”

庭内一片哗然。审判长大惊道:“警警警、警察署长涉嫌藏匿证物,这这——这简直是难以置信!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关于这一点,我想,”成步堂心想,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就只能问问他本人了。”

~同日·下午·地方法院第九法庭~

岩徒再次被作为证人传唤。

“哎呀!干得真不错嘛,小堂!”他带着灿烂的笑容站在证人席上说,“我为什么要把那两样东西藏起来……?那还用说,当然是为了保险啊。”“保险……?”

“那当然。我可不希望哪天被宝月小妹妹反咬一口,拿我出来替她的宝贝妹妹顶罪……”

岩徒恶狠狠地盯着成步堂,成步堂内心一阵寒颤。他是看穿了自己正打算揪出杀害罪门直斗的真凶吗……

而且,正因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他才把能够证明茜犯下罪行的关键证据藏了起来。不愧是爬到警察署长位置上的人,他整个诡计的周密程度,让成步堂数次叹为观止。

……但是也到此为止了。成步堂一拍桌,把食指伸了出去:“我有异议!”

在岩徒仿佛要把他生吞了的眼神下,成步堂问:“你刚刚说,这块布是你亲手剪下的,对吧?”

“啊?对啊,没错。事到如今我也只好承认这一点。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岩徒笑着说。

“在这片布上,有一个重大的矛盾。”成步堂说,“只要看一看宝月小姐所拍摄的照片就知道了。死去的罪门检察官,似乎是因为被长矛刺到了肺部,咳出了大量的血……马甲的前襟和其下的白衬衫,都被大片地染红了。可是,唯独这剪下的一片布,却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血迹!”

“成、成步堂先生!”在刚才的间隙,茜已经回到了辩护律师助手席,“难道说……”

“没错!……在你剪下这块布的时候,罪门直斗还没有身亡!”

“——!”

那么……夺走罪门生命的人是……!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证人席上的男人先是发出怪笑,然后疯狂地鼓起掌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咕咕咕咕咕咕咕咕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呃!!!”

~同日·下午·地方法院第九法庭~

“果然……那时候我就应该把那混蛋彻底处理掉的……”

啪啪的掌声不绝于耳,全法庭错愕地望着疯狂的警察局长。

“罪门恭介……那个没用的家伙,一直死缠烂打!在我周围像个苍蝇一样,绕来绕去……整整两年!”

“那家伙想尽各种办法想要重启案件的调查。他拉拢市之谷响华,还去说服多田敷道夫……但是多田敷小弟弟拒绝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岩徒停止拍手,带着诡异的笑容说道,“可是罪门恭介却并没有就此放弃。那天我和多田敷小弟弟一起去了证物保管室,结果多田敷小弟弟突然对我做出意想不到的要求。”

“‘署长!能不能给我们一次机会!让我们针对那起案子重新调查呢?就这样“移送”证物,让案件终结,实在是太奇怪了!’……他这么说了,然后把保管库打开,把证物拿了出来……然后对我说:‘现在还不迟,我要把这个交给罪门!’唉,说真的,我那时候超级慌张。如果让他们重启调查的话,我就完了。”岩徒依然玩弄着自己额前的白发,“就在那时,我看到了……那把被诅咒的刀。”

也就是SL-9号事件的关键证物,青影丈断掉的弹簧刀。

“我用那把刀刺了多田敷小弟弟,然后火速清理了现场。为了掩人耳目,我把尸体放进了小剑的车后备箱……为此还弄坏了锁。不过我想你应该挣得不少,所以不会介意吧?毕竟不是穷酸的刑警啊。”岩徒笑着说,“然后我就给你打电话让你去地检署送证物,其实要‘送’的不是证物啊!”

御剑鼻子都气歪。所以尸体根本是在他的车上从警察署运往地检署的地下停车场的。而巴为了藏起插在尸体上的青影丈的弹簧刀,将其拔出后换用在后备箱里找到的刀刺了上去,这一幕则被响华看到了。

“两年前……当我追着青影和罪门小弟弟来到办公室的时候,我立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岩徒继续说,“罪门小弟弟晕倒在地上,可能是因为被小妹妹扑倒的时候撞到了头吧。我当时立刻就想到,可以利用这个控制那边的宝月小妹妹……”

“她为了保护心爱的妹妹,一定什么事都愿意做吧?于是我用长矛刺进罪门小弟弟的后背,并且在花瓶上留下了血书,之后离开办公室,再装成是在宝月小妹妹之后到达现场。可是啊……”他仍是微笑着,“虽然我时常被人称作‘对付犯罪的超级电脑’,不过在亲手犯罪这方面,我还只是个新手,所以手忙脚乱的。人啊,果然还是不该轻易挑战自己不熟悉的领域呢。”

~同日·中午·地方法院第九法庭~

“宝月巴小姐,我有两件事想要跟你确认。”

岩徒被带下庭之后,成步堂重新面对被告席上的巴。

“第一,您的妹妹宝月茜,没有伤害任何人。”

“……是。”

“第二,岩徒海慈从一开始就背叛了你。也就是说……宝月小姐,你已经没有任何理由再继续保持沉默了。”

“是……我明白。”巴说,“等到本次审判结束,我会把一切都说出来。自从那一天我在岩徒的协助下伪造了事件现场之后,这两年以来,我究竟做了什么……我会把一切都说出来。”

“宝月小姐,”成步堂顿了顿,说,“我要向你道歉。因为……我的能力不足,没有办法完全解救你。”

“……”巴皱眉瞪着他说,“你只是个新手律师,不要太得意忘形了。”

“……!”

“不愧是绫里千寻看中的人……我想,大概再过三年,你就能成为一名伟大的律师。”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成步堂律师,真的很感谢你。”

那是成步堂第一次看到巴笑,他看着她沉默了很久。而他旁边的茜知道,这才是姐姐本来的样子。她最熟悉的,姐姐的样子。

“被告,”审判长说,“就命案这件事,你确实是无辜的。但……纵使你遭人恐吓,身不由己,你与岩徒仍然有着共犯关系。关于这件事情,我们有必要择日再审。”

“好的,我已有心理准备。”巴笑着回答。

“你怎么了?那种,如释重负的笑容……”审判长有些惊讶地看着她。

“我好久没有过这样的感受了。”巴由衷地笑着,“这种,从沉重的枷锁中解放出来的感觉……”

“那么,针对杀人罪嫌,本院在此宣布判决。”审判长举起木槌,“无罪!”

茜不等审判长宣布闭庭,就朝姐姐冲了过去……

~同日·下午·地方法院第九法庭~

“姐……姐姐……”

茜紧紧地抱着她。紧紧地,从来没有这样紧……

“茜……我觉得,应该向你道歉……”“不、不用的。我又没有生气……”

姐姐身上那熟悉的香气钻进茜的鼻子里。她已经多久没有闻到过这个气味了呢?不知道……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姐姐的一呼一吸,甚至声带的每一下振动,她都在用肌肤去感受。

“两年前的那一天……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大脑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思考。我拼命压抑住想要尖叫的冲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把茜牵扯进来’——这是我唯一想到的事。”“……姐姐……”

巴紧紧拥抱着茜,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

“于是我向岩徒寻求帮助,掩盖了真相。一切都是为了你……我一直是这么想的。不过……事实并非如此。我的想法错了。”

“咦……?”茜抬起头来看着她的脸。

“那起案件结束之后……我确实变了。”巴并不放开抱着妹妹的双手,说道,“因为我不改变自己,就无法撑过这两年……我明明清楚你内心很难受,但是……!我却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好好面对你。我不敢看你的眼睛,因为我很怕有一天,你会知道‘真相’……”

可是如今她已经不再害怕了。那双美丽的灰黑色眼睛正温柔地望进茜的瞳仁里,映出她泪水涟涟的面容。

“我曾经,只是闭上眼睛,选择对你的感受视而不见。我隐瞒真相,其实只是在欺骗你而已!我真笨。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姐姐……”

“不……宝月小姐的话其实不完全对。”成步堂突然说道。“哎……?”

“宝月小姐……其实到了最后关头,还是不想隐瞒真相的吧?”成步堂说,“要不然,您也不会把那本书送到我手上……”

“书?什么书?”茜不解。“啊!说到那个……”巴突然皱起眉头,“我的确是把那张拍下了罪门检察官尸体的照片夹在一本《图解·证据法入门》里,交给了一位穿大衣的刑警……不过我当时跟他说的是‘如果今天的审理延长,就在休息时间交给成步堂律师’……结果你竟然一早就出示了那张照片!因为时机还不成熟,我当时真的以为一切都要完了。”

照片是巴在发现尸体后第一时间拍的,那时候岩徒还没有再次出现在现场,也就是说他并不知道巴留下了这样的记录。这将会成为攻破岩徒的谎言的最后一丝希望,是必须在关键时刻才拿出来背水一战的杀手锏。

“穿大衣的刑警?你说的难道是……”“啊,你们找我的说?”

糸锯突然出现。

“宝月主任检察官当时确实是那么说的的说……不过我认为《图解·证据法入门》这种东西,像成步堂这样的家伙还是早点看到比较好的说!于是就自作主张地在开庭前就交给他了的说。”他挠着头说,“怎么了的说……那本书惹了什么麻烦的说?”

另外三人相视而笑。

“茜。真的对不起哦……”巴摸着她的头说。“姐、姐姐,你不要道歉!因为……我其实很开心。”“咦……?”

“因为,姐姐果然和以前一样没有变!”茜流着泪笑道,“我一直坚信,总有一天,姐姐一定会回来的……!”

“茜……”

我们不能改变过去。同时,我们也必须为过去的错误赎罪。

那么,为什么人们有必要赎罪?那或许是因为,我们必须在自己以后的人生道路上继续前进。为了向前迈进,我们才需要与过去诀别。

~2017年4月4日·下午·机场~

“真的好唐突啊……突然就决定去美国了。”

海关出口前,成步堂帮茜清点着行李。

“我也没想到会这样……不过,因为姐姐要在监狱中度过一段时间,也只有把我安置到别处。”茜说,“虽说在国内也有亲戚……不过小松明姐姐是一位优秀的法医,而且在美国念书也有利于我学习科学搜查,商量之后就这么决定了。”

“科学搜查啊……小茜的目标还是十分坚定呢。”成步堂说,“之前巴小姐在担心的,家里的猫的问题,最后怎么解决了呢?”

“啊,是说小舟啊。我把他托付给了朋友,所以不用担心。”茜笑道。

“这样啊。有可靠的人照顾他再好不过。你在国外也要照顾好自己啊,小茜。”

……我也希望那家伙是“可靠的”。茜想。

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成步堂先生,真的……真的谢谢您!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您那直到最后都不放弃的样子!”

成步堂似有些羞涩地笑了两声。

“……我啊,小的时候曾经无意中听到过别人议论我们家。”茜顿了顿,说,“……这也很自然吧?小时候父母双亡,只留下年幼的姐妹俩这样的家庭,会被人议论也是正常的。”

成步堂沉默着看着她。

“那些人说‘那孩子和她姐姐相依为命’……我那时候非常不喜欢他们这么说!我不喜欢他们话里那种,怜悯的语气……因为我和我姐姐一直过得很好,很开心很幸福,因为我有个很厉害的姐姐!”

“但是,经过这次的事啊,”不知何时开始,茜的眼中闪动起一层薄薄的泪光,“我发现了……我和姐姐,真的是‘相依为命’!一直以来都是……只不过这个词不是染着悲凉的色彩,而是具有更深的意义……”

成步堂望进茜的眼眸。少女眼中闪动的光……那究竟是什么呢?

“……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他说,“不仅巴小姐是个很厉害的姐姐,小茜你也是个很厉害的妹妹……不,应该说,你是个很厉害的‘人’。”

“厉、‘厉害的人’吗……”茜第一次被人这么夸,脸红了起来。

成步堂点点头:“我想,无论你想成为什么……科学搜查官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好,都一定会成功的。”

“啊……对了,”他忽然想到什么似地说,“给你看看这个吧。”

他说着从西服上取下了律师徽章,放在掌心递到茜的眼前。

“这是……?”

“这是代表律师身份的徽章,图案是天平葵花。金灿灿的很漂亮吧?”

“确实……成步堂先生把它擦得很亮呢!一定很爱惜它吧。”

“我的老师——嗯,就是那位绫里千寻律师,曾经教给我一句话:”成步堂说,“律师越是在危难关头,越是要笑得从容。”

“唔……话是说得很好啦。不过,”茜回忆着他在法庭上挠头讪笑的样子,“那该说是‘从容的笑’吗?……在我看来,更像是‘把学长约到体育馆后面去的学妹’……”

“……总觉得你需要给谁交这句话的版权费……唉。总之我想,即便不是律师,这句话可能也同样适用吧?希望小茜将来也能在困境中笑着‘逆转’一切……虽然我说这话可能有点自大就是了。”

茜看着他的脸,乌黑的眼睛、弯曲的眉尾和刺儿头,微笑了起来。

“谢谢您鼓励我!我会铭记在心。”她把两个拳头举在胸前说,“虽然很舍不得大家……但我一定会努力的!”

“嗯。”成步堂拍拍她的肩,“加油啊。祝你一切顺利。”

“那么我走了!再见,成步堂先生。谢谢您特地来送我!”

茜过海关的时候很想向成步堂招招手,怎奈手中行李太多,她只好回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然后就踏上她的旅途了。

成步堂龙一先生啊……茜穿行在人群中想着。姐姐说他三年后会成为一位伟大的律师,一定会是这样吧。姐姐在这方面从来不会看错人。

……不过,说起来,他刚才到底为什么要给我看律师徽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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