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我?”陆鸿兮坐在一席丰盛的酒席前,斟一杯酒,抬头。
我进了门,依旧让莫颜等在门口,然后坐在陆鸿兮面前,解下脸上面纱,拿过他手旁的酒自斟一杯,仰头饮尽。
“你不是早知道我會来找你?”门口莫名多的几个摆摊,其中一个看得面熟。“我忘了告诉你,看过一眼的人或事,我一辈子忘不了。”
“有趣,”他提起斟满酒的杯,“陪我干一杯。”
“遵命不如从命。”两杯碰撞,力气之大,在那轻响之后溅出几滴醉人香酒。再下几杯,他的脸泛出醉人的红。我看着,不觉笑。
“何事如此有趣?”他问道。
“难道王爷不知笑口常开笑尽天下可笑之人?”说着,语气带着苦涩。南陵王爷抬眼,疑惑挑眉。我苦笑一声,既然知道,何必我挑破话题?“涧初后天启程,今日来与王爷辞行,望王爷珍重。”
“是嗎?”他挑眉,手指拂动,撩起额前垂下丝丝长发,双目泛着若有若无之光。那光,似强也淡,拼命攫取人的理智深陷其中不愿逃离。我笑道,站起身拜礼,然后转身,准备款款离去。
“乔涧初,该说当初我对你是寄望过大还是你自视甚高,”身后传来他的感慨。
双足原地扎根。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探過脸前,动手拔出我的全发绾紧的那跟玉簪。刹那,长发泻下,他撩起一束放在唇间缓缓滑动,带着魔幻般魅力的声音跳跃耳旁,“说,要我怎么帮你?”
侧过身,蛊惑的脸靠在耳旁,近视,宛如天人。只是他的皮肤太过白皙,泛着苍白。我笑道,“有块顽石挡在面前,王爷能否搬动?”
“那要看前方利益多大?”他回以一笑,“金山银山本王有得是,至于美人……”耳边吹来热气,惊得我后退几步,但看清他一闪而过的调侃,方觉上当。
“你要什么条件?”单刀直入。
闻言,陆鸿兮满足一笑,甚是风情万种。“来场假唱夫妻如何?”
哦?我挑眉,对上他的双眼。提出这样的条件,只怕是请君入瓮!陆鸿兮静而深沉、藏而不漏,比起林煜青的赤裸裸进攻是强而不弱。这种人更难防,我主防,只怕他攻无声却迅如狼蛇快、狠、准。
魅惑的双目一条,频频诱人靠近,“意下如何?”
攥紧手帕,我维持淡笑不至于显露内心慌张,“恕难从命。”
“這怎么是从,你有得选择,”显然答案也如他所料,陆鸿兮提起一杯酒在我面前晃动,然后仰头饮进,“来找我,不就是想知道太后和林煜青是何种关系,不就是为了可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嗎?”
这人!心机未免也太深似海了。
“太后怜爱煜青,这是满朝文武不可争的事实,”他沉沉说道,“这件事很少有人知,因为太后下令禁止这个消息往外传播。”
他转身坐在我的位置上,背着我再次饮酒,双手略略颤抖。
“太后未进宫前,与林丰楠将军相遇相知相爱,只是将军难违父母之命了娶了青梅竹马,导致太后悲伤之下进宫选秀女,一路登上皇后之座。”停顿下来,轻咳几声,接着道,“将军爱太后至深,但自觉有负明媒正娶的妻子,等到夫人生下孩子后请征沙场,不久战死。夫人伤心之下,殉情。虽然孩子托于林丰楠将军之父抚养,但太后念旧情将他视如己出。”
如此说来,林煜青的后台太過强硬,我是无法轻易掰动?
陆鸿兮突然看着我,诡异一笑,“如何?可否有良策?”
未有。
他站起,“林煜青功夫不错,只是太后念其少年鲁莽怕他踏上老父后尘,于是将他带入皇宫与我等皇子接受太傅教育,身份虽不及皇子,待遇却也一同。和亲只是缓和两国战事冲突,匈奴依旧屡屡犯境,太后急着为他物色德才兼备女子为妻,希望可以阻止皇上委托新婚的他征战沙场。”
“想必,他并不拒绝太后美意,原因在于你吧。”矛盾终究移向我,我沉默不言。太后对他亲如母子,就算非他所愿也不会拒绝。更何况今日如此赤裸裸的告白,要他断绝此念头怕是难上加难。
“但我还不至于出卖自己的婚姻,”事实虽是如此,还有转圜余地就不会轻易踏上婚姻這坟墓。陆鸿兮点头,随即一笑,“這并不至于是坟墓。”
“王爷请讲,我洗耳恭听。”
“一,我们联姻,利益共通。你有过墙梯,我有渡河船,各取所得。二,想必乔姑娘你拒绝如此婚姻必是不愿成为政治牺牲品,即使你侥幸逃过这一劫,以后接二连三如何应付。我们成亲,相敬如宾,互不干涉对方生活,只要你别爱上我,危险期渡过你可以随时逃离。”
“如此说来,倒也是两全其美。”我笑道,但是隐约嗅到一丝阴谋之味,只怕条件如此丰厚,陷阱也會格外之深。“那王爷的为难,在何处?”
“无可奉告。乔姑娘大可三思而后行,我说过,选择权在于你,”食指点在额前,他回眸,“我不在乎等,只怕乔姑娘等不过后天。”
“多谢王爷,涧初告辞。”我行了拜礼,走到门口转身跟他要回玉簪,重新盘发后叫了莫颜回去。一路上,我仔细思索陆鸿兮的话。在我身上,他有何利可图?从初次见面到现在,对上他危机感急速高涨,这样一个披着羊皮的狼强得太强,我硬是招架有些力不从心。
彻夜未眠,我倚着座椅不断翻查《鬼谷子》,《孙子兵法》等书,太后一招暗度陈仓也够狠毒,而陆鸿兮则是请君入瓮,打算瓮中抓鳖。我无权无钱一小女子,想动两位大人物是在是蚍蜉撼树,非但难且可笑。陆鸿兮有何难处?瞧他一介谦谦君子,锋芒内敛实难与人有冲突,且這冲突何至于需要假婚姻佐助?
莫颜趴在一边沉沉睡去,我走到床内拿过一袭薄被,轻轻盖下。看了一眼睡梦中时而蹙眉时而松眉微笑的女子,活得如此随意倒也羡煞旁人。
富贵是座城墙,外面的人拼命挤入,须不知我频频想逃离。
“啊,小姐……”
指尖刮過一页,发出刺耳声响。我抬头,看着衣衫凌乱的莫颜站起,揉着惺忪双眼走来,不雅地打着哈欠望我,“小姐,你该不会一夜没睡吧?”
“先去梳洗一番,瞧你这样,”我放下书,示意她走到镜前一睹自己何副尊荣。她疑惑地转过身,继而又发一声尖叫然后撩起裙摆冲过去。
真是……后话省略,我站起来走到门外,吩咐驿站的人备轿。
等来莫颜,让人起轿到将军府。放下帘幕那刹那,几个围在驿站外的小贩脸色微变,有些急急收拾家当离去。除了陆鸿兮和太后,还有谁想困住我?
轿子停在朱颜大门外。莫颜掀起帘幕扶我下去,等到门口侍卫一通报,我不过才走几步就见林煜青踏着满地阳光走来,神采飞扬。
“参见将军,”我行礼。
他过来扶起我,英年之态,“乔姑娘,今日……”
“将军,可否借一步讲话?”
他一怔,立即侧身单手指向内堂,“里面请。”
“多谢,”提起裙摆跟上。下人倒来一杯热茶,我示意不用。决定直话直说,“将军,明日回家,涧初恳请将军不要随同,原谅涧初的冒昧。”
“你是在拒绝我嗎?”
我犹豫的点头,“如果将军真的怜爱涧初,还望将军答应。涧初无德无能能得到将军怜悯自是十分感动,但自知身份低微。”
“我想聼真话!”
就知道冠冕堂皇的话不中听,我暗自挑眉,“因为我不想被束缚,我希望自己能够自主决定。如果将军硬是提亲,父亲是會将涧初下嫁与将军,只是涧初會以泪洗面,难道将军愿意看到嗎?”
“将军,”我提起裙摆跪下,“不要强迫涧初,希望将军体谅。”
他一言不发,低下头轻轻扶起我,“难道嫁给我,真的这么辛苦?”
不是辛苦,是无奈。我站起,沉默不语。
“我知道了,但是我希望你给我机会,”林煜青悄声道。
垂下双眉,我松开裙摆,“将军,多谢你。”转过身,脚步轻快迈出。
出了将军府,我叫来莫颜对其他人说,“我现在要去四处逛逛,你们回客栈吧。”
“是,小姐,”八抬大轿款款离去。莫颜挑眉表示兴奋,我点头,偷笑一声拉着她急急走向大街。趁着混杂的人群躲进一条小巷,悄悄探出脑袋看着街上几人鬼鬼祟祟走过。
“小姐,这边,”莫颜拉着往巷子走去。
两个身影急急钻动,无声无息。
莫颜高兴地跑到墙角,掀开一块破布,拿出里面的包裹朝我得意一扬。“男装都准备好了,怎样?”
“就你古灵精怪,”我赞赏地捏住她鼻子一摇,急忙催促换上。啪的一声,打开公子必备之物——白折扇,我看着身上白衫飘飘。莫颜穿着粗衣靠近,背着包裹朝我一鞠躬,“公子好。”
“你也好,”我站直身,带着她款款走出小巷。看着周围流动人群,我慢慢走向贩卖马车之处。付了钱,抽了一根马鞭示意莫颜坐上去,“今天我赶车,让你享受一回。”
“我可不想半路翻车呀,”莫颜嬉皮一笑,被我打了一下手背急忙钻进去。
“驾……”
出了京城门口,我停在城外回头看了一眼,“京城是很好玩,但还真担心玩出事了。”
“小姐,”莫颜撩开帘幕,身子从车厢内探出看着我,“煜青将军不是说明天启程嗎?我们现在就落跑,行嗎?就不怕他一怒之下,上告太后,来了欺君之罪嗎?”
“傻丫头,你当你家小姐我是白痴嗎?”我用力戳了一下这个不开窍的脑袋,“林煜青还是个君子,他答应放我一人走。至于太后那面,我想他會圆谎,客栈我也留书,叫人今日送进皇宫就说我等不及,当今皇上以仁义治天下,若是罚我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嗎?”
“小姐,你真是老奸巨猾呀!”
啪,我再次大力拍在她脑门上,“别乱用成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