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从沙发上蹦起，双开两扇雕花木门朝四下望了望，继而又蹿了回来，圆滚滚的身躯紧贴着那剑低声说道：“前一段时间，听几个从上海来的小家伙在我网吧里闲聊时透露，说境外有人在出天价寻枪，而且是寻很厉害的枪！我这儿的那几个小技术听得手都直痒痒！”说着黎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面色心驰神往，虽说不当大哥好多年，但那颗驿动的心还是经不起远方船票的召唤。
那剑看得出来，拍了拍黎胖的大腿宽慰道：“你就别惦记了，踏踏实实打理网吧生意才是正道，刚上来时我看二层大厅里密密麻麻的全是客人。”
“可不！二十四小时连轴转，我想打烊客人都不让关门！老哥，不是小弟卖乖，这网吧生意真不是人干的，钱是没少赚，可自打一开张，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到头儿愣是没一天休息的！您看这不是，三层包厢全满！”黎胖指了指办公电脑上的网吧管理系统，所有包厢的提示图标均为红色。
那剑屏息凝神，盯着黎胖继续追问：“上海的那几个人，他们谈到所寻的枪是什么类型的了吗？”和黎胖打交道，那剑不便把话点透，只能诱导着他往下讲。
“寻的是集成木马，不是单一功能的。我听着像是有下手目标了，而且目标的网络安全防护水平绝对是世界一流的，针对目标特征量身定做集成木马，是为了对付其复杂多变的内网环境，以及各种高端的安全防护装备，基于这两点考虑，花重金定做诸多功能组合在一起的多元化木马。”
“哦？现在都有集成木马了？看来我的技术是落后了。”那剑撂了一句片儿汤话。
“可不！现在流行集成木马。基本上都是化整为零制作，常见的是几个人一起编写，你编一块儿，我编一块儿，也有十几人一起混编的，每一块儿都有各自的功能，拼装在一起就是威力巨大的集成木马。这种枪比较罕有，一般都是为了对付拥有高端安全设施的大型机构内部网络而制造的。”
那剑心中一揪。
“这种集成木马会不会内嵌BIO自启动模块？”
“肯定会有。听那几个上海的小瘪三说，境外的那位豪客前些时来过北京，我分析，如果在北京他寻不着称心如意的，极有可能他会从上海的影子武士那儿出。”
黎胖与那剑交换了一下眼色。
影子武士是中华黑客联盟执掌上海分部的盟主，大凡上海的黑客，多数都听从他的管辖。职场身份为上海钢铁集团公司的首席安全官。为人孤傲，不善交际，虽与那剑同为分部盟主，但很少过往走动，只在每年联盟大会上并坐之时，点点头说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而已。
那剑对他很是没底。
“他们在筹划什么？”黑漆的夜色中，那剑紧握方向盘，心中不住掂量。
03
那剑咬着烟斗，垂头读着架在二郎腿上的平板电脑：
丁主任，男，1960年生人，现任华夏制药研发二部副主任，技术职称为主任研究员（正教授级），中医党校硕士学历，大学本科毕业于首都中医医药大学。离异，前妻为北京安外医院内科副主任医师，有一独子，现年20岁，辍学在家待业。名下财产如下：一处位于朝阳区北苑家园内的房产，现由其与独子居住；另一处位于东城区东四十条原华夏制药总厂家属院内，现为待拆迁危房；一辆丰田凯美瑞，登记日期为2007年2月。
那剑向下滑动手指，显出一组照片，有证件照、生活照还有集体照。嘿嘿，打眼儿一看老家伙够色的，一双厚实的下眼袋都遮不住那色迷迷的眼神儿。照片中的丁主任略显富态，左右逢源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像是搞学术研究的，倒十足像个欢迎腐蚀的中层干部。那剑仔细端详了一下着工作服的照片，平日在楼下餐厅用餐时应该见过，没说过话。
1990年丁主任进入北京华夏制药总厂，任技术员；1995年并入国企股份制改制而成的华夏制药集团公司，历任高级技术员、助理研究员、副研究员；2000年至2003年间，在石家庄的华夏制药五厂当过厂长、厂党组书记；2004年调回集团公司任研发二部副研究员；2005年由于其参与研发的几个项目屡获国家金奖，特调级为主任研究员，同年任华夏制药研发二部副主任。那剑心想：老家伙也算是老华夏人了，估计我爸认识他，周末回骑河楼时想着跟爸打听打听，如果他是“马人”，肯定身上存在着能让人下筷子的漏洞。他倒是从未进过网保部日常网络布控的黑名单，就看那些被长期锁定的集团内部高危人员与他有没有过密的来往了。
作为华夏制药技术骨干，丁主任近几年还在几所大学里兼任中医药理讲师，报纸、杂志上发表过技术论文若干，2008年还出过一本养生保健的书。看到这儿那剑乐了：还发表技术论文？老家伙一看履历就知道走的是典型政治路线，估计现在给他根儿老黄芪，他八成儿能认成小山参，那若干的技术论文保不齐一大半儿都是学生代笔写的。哟嗬！还上过电视！那剑播放着调查卷宗后附的视频文件，在电视台养生之家节目做过几期中药药理的保健讲座，西装笔挺手扶桌案貌似和蔼可亲，要说讲台上这位手舞足蹈大谈养生保健的说客就是侵入集团配方服务器的网络高手，打死那剑那剑也不信。
淡淡的烟圈飘向平板电脑屏幕。
“老那，你在呢？”
“子腾兄！快请进，快请进。”
关子腾的办公室与那剑相隔不远，溜达几步就能到，平日关子腾总是喜欢来那剑这儿坐坐，吸吸烟喝喝茶，聊上几句。主要还是为了吸烟，安装独立排风系统的办公室整栋大厦里没有几间，首席安全官的算上一间，董事长关凌波特批的，连他的亲侄子首席技术官关子腾都没有这个待遇。为什么？董事长有话，老那家祖孙三代都吸烟！到那剑这辈儿吸烟的传统绝对不能丢！咱们华夏制药还得指着老那家保护着蒸蒸日上呢！
这会儿关子腾可不是来吸烟的，而是他的大哥总裁关子峰叫他来找那剑的。
“哟嗬！你抽的是什么烟丝？这么香！我见你摆弄烟斗好几年了，这味儿我可还是第一次闻见！”一进门，关子腾就被这扑鼻的香草味道所吸引，推了推金丝眼镜使劲儿抽上几鼻子。
素日那剑与关子腾还算交好，相比另外那些副总裁，如果说那剑与他们能交上三分心，与关子腾就算是五分了。国企职场皆如此，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金风未动蝉先晓，暗算无常死不知。
“嘿嘿，我部门的一位员工送的，英国的假日醇香，还是顶级周末田间遐想系列！这个系列年产量极少，50克就要100镑！据说是专供英国皇室的。”那剑得意万分，从身后的书柜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只金属盒子递了过去，晶莹剔透，甚是别致，纤细的欧式扣花饰纹附着于盒子表面。
关子腾接过，托在手心掂了掂：“牛！光这盒子就价格不菲！还不是铁的，像是银质的，密封得如此严实，估计能保湿很久。”挂着一脸无产阶级仇视资产阶级的面相又说，“英国人就是他妈的会享受，吹海峡的风，喝下午的茶，抽高档的烟！”说着拧开盖子闻了闻，“呵！有一种天然的果香！前酸后甜！这味儿真窜鼻子，窜得我嘴里直发甜！”
那剑眯着眼睛紧握烟斗，使劲嘬了两口。
关子腾一脸诡秘地坏笑：“嘿嘿，这是哪位员工送的啊？这么下本儿巴结领导，不是另有所图吧？哦！对！该不会是那位漂亮的女留学生吧？！”
那剑微微一哆嗦：你大爷的，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表面上还得故作镇定：“呵呵，是那丫头，谈不上巴结，孩子的一片心意我盛情难却。哎我说，您一个堂堂的CTO，怎么关注起我部门的小员工来了？”
“咱们集团的一姐呢！谁不关注啊？那丫头送你这么重的礼，估计是对你有意思，嘿嘿！你艳福不浅啊。”
“嗨，哪跟哪啊！孩子是想跟我学点网络技术，不会不会，我跟她差着那么大岁数，再说她爸……”安局长人人敬畏，话赶到这儿那剑与关子腾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
那剑一扬手：“得了，一个不留神让你给带沟里去了，咱们说点正事！”
关子腾小脸儿上的笑容吧嗒一下收了，在桌前落了座，愣是一点儿声息没有。这位首席技术官奇瘦无比，走到哪都像根儿绳子一样跳来跳去，每年集团董事大会的集体合影，关子腾总是不敢溜边儿站，生怕摄像师一个没留神，一剪子把他从集体照里给剪下去。
那剑有个习惯，越是紧要的事儿，越说得轻描淡写，他用手背掸了掸裤脚慢条斯理地说道：“向你通报一下，网络保安部查到一起非法侵入集团配方服务器的泄密事件，初步锁定嫌疑人为你研发部门的一位员工。”
“哦？是谁？”关子腾抻长脖子，脑袋探进桌面。
早上那剑前脚刚到办公室，李闯后脚就把嫌疑人的资料送了进来。
“研发二部，丁主任。”
“丁主任？不可能吧？那老家伙怎么会高深的网络技术？还能非法侵入配方服务器？”关子腾一脸惊愕。
“你对这人了解？说说看。”
“我知道他，老家伙岁数不小了，咱们集团有好几种荣获国家金奖的成药制剂都是他参与研发的，没记错的话是‘文革’后第一批大学学历的老药剂师，算是‘老华夏’了。不过老东西是玩政治的，表面上看着胡子老长，实际上没什么学问，他写的好多技术文章都是学生代的笔。对了，还上过电视，做过养生保健的专栏节目。”
“嗯，他的资料我看过，我也认为他不像是能熟练掌握网络技术的高手。”
“是啊，要不我把研发二部的一把手叫来，你向他也询问询问？”关子腾掏出手机，作势要打，这招儿叫金蝉脱壳，就算脱不了壳横竖也拉个垫背的。没进来之前，他心中就做了对策。早晨关子峰给他打电话，他从语气中就能听出事关紧要，只是总裁没说什么事儿，安排他一到单位就来找那剑。
“暂时不用。我和总裁商议过，此次泄密事件同以往一样处理，不扩散，仅限于小范围内的几个人知情，目前已经成立专案小组介入调查。”那剑重燃了一下烟斗，“你是首席技术官，事发在你部门跟你打招呼是必须的，后面调查工作的进展，你我随时沟通。”
“都丢失了哪些数据？触及核心机密了吗？”
那剑递给他一份封套上标注为机密的文件夹：“你看看这个，这是网保部昨夜通宵拟定的橙色警报正文，泄密的配方名单开列在正文后的附件中。”
关子腾低头翻看，好长时间才搭话：“啧，这14条配方都是目前市面上最常用的，不过还好，有那么七八种药监局的核准年限明年年初就要到期，早该下架了。”他胡噜胡噜胸口，长出一口气，“更新换代的新品还未上传至配方服务器，真是不幸中的万幸！”突然又瞪大眼睛，“我的天！他还触及了HN抗神！”
那剑赶紧挥挥手，示意他别吵吵：“淡定，淡定，丢失的只是HN抗神的加密程序文件，窃密者如果没有密钥是根本无法解密的。”
“我靠，我说老大（指总裁关子峰）一大早儿就打电话，让我来找你说有要事相商呢，敢情出了这么大一个娄子！没几天新闻发布会可就要召开了，这当口……哎！董事长知道吗？他老人家要是知道了还不得背过气去？昨天总裁办公会上你看他那欢天喜地的样儿，跟老小孩儿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