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节
曹十三猛地从床上惊醒并坐了起来，在他的意识恢复的时刻，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就像要爆炸掉一样，装满了太多的东西，多到要从每个细胞里溢出，他的记忆完全混乱了，甚至无法说这是他的记忆，因为，在一瞬间，有无数的人的记忆涌现在他的头脑中，这些人是谁？这些记忆又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会出现在他的头脑里？他无法思考这些问题，因为这些记忆无法抑制的喷薄而出，就要把他淹没在这些莫名其妙的记忆里了。
曹十三大叫、大声呼喊、声嘶力竭，他希望用这种方式回避那些记忆，或者说，中断自己的意识，可是，这种方式并没有用处，记忆，像是长在他的脑海里一样，完全不受他的控制。他开始感到害怕，因为他正迅速忘记他自己，那些记忆，已经将曹十三的记忆重重深埋在意识的底部，曹十三的自我开始消解，他人生的一切经历，将成为这千百记忆中的一个，而他自己，他甚至不知道他将会是谁。
他就像一个溺水的人，想拼命抓住任何漂在水面上的东西，他抓住的就是那个名叫曹十三的人的记忆，当他这样做的时候，那些记忆断断续续地浮现在眼前，他想起自己在一个迷宫的山洞里；一个没有出口和入口的地方；他想起有人带着他去看了一个深深的坑；他想起自己被人推下那个深坑……
曹十三紧紧抓住记忆的线索：他本以为自己会坠落下去，但是，恰恰相反，他感觉自己在上升，他想起了自己在山洞里看见的那个旋转的星体，他感觉自己在飞向那个星体，虽然，他看不见也听不到，但是，他的感觉却非常敏感，前所未有的敏感，仿佛，感觉的大门被完全打开，也许就是在这时，那些记忆涌进他的头脑；不仅如此，他能感觉到，在上升的过程中，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还有其他人和他在一起，他们一起在飞向那颗星。曹十三没有了时间和空间的知觉，换句话说，他平生第一次超越了人之为人的时空，再没有什么可以束缚住他，现在的他，是完完全全的自由。
曹十三不知道自己究竟上升了多久，许多的记忆也还没有占据他的头脑，他还可以思考，思考他的自由，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自己真是自由的，那么，他就可以不这么做——飞向某个他不知道的目的地；如果他不能停止目前所做的，那么，他就不是自由的，因此，自由，无非是一种错觉或假象……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他猛地坠落，他再次感觉到重力，将他的身体拉回到熟悉的时空，他开始觉得恶心、眩晕、疼痛，好像灵魂重新进入这具身体……
曹十三似乎想起来，就是在那之后，在灵魂重新进入身体之后，他就回到了之前被“囚禁”的地方。
他感觉，也许他已经没有了感觉，只有那些记忆无休止地占据他的意识，他觉得自己就要陷入疯狂，或者，他已经疯了……
“你醒了？”之前推曹十三下去的人站在他的门前。
“你已经知道了一切，不是吗？”曹十三站起来，他发现，自己在说话的时候，那些意识里的喧哗可以稍稍平息。他的身体感觉虚弱，甚至不受自己控制，他跌跌撞撞地向那个人走过去。
“并非所有，只有我们的神才无所不知。”那人说。
“有那么一瞬间，我还以为你要杀了我，”曹十三抓住门上的栏杆站稳身子，“如今来看，那未尝不是件好事。”曹十三看着那人的脸，现在，曹十三更清楚，在那张脸的背后是什么，“你的神能给予我的，我已经见过了。”
“所以你拒绝了？”
“我当时并不知道，直到你说我才意识到，是的，我拒绝。”
“这并非一个选择。”
“你说得对，这不是一个选择，也不可能是一个选择，也不应该是，我们怎么能选择成为不是我们的存在？你曾经也是人类的一员吧？”
那人没有回答。
“在那些记忆里，也有你的一份，你和我的选择不同吗？那些记忆，是你灵魂的一部分，也许是最重要的部分，你放弃了记忆，也就放弃了你是人类一员的责任。”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你和我不同，我不像你，我的神给予你选择，我的神之前没有给活人这样的选择，你应该感到荣幸。我是‘重生者’，我们是在死后被我神复活的。”
“你们要怎么处置我？”
“你想要像人类一样的活，我神给予你这样的特权，”那人放下手中的水罐，“你随时可以离开，我会带你出去。”
“真的吗？”
“我神希望你稍晚一些再走。”
“为什么？”
“给予你的选择，我神要给予所有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