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如今东极仙翁广传道法,拥趸甚众,堂下弟子遍布谷地,更是凭借各种救人的手段收拢了麾下上万的信徒,早让他尝到了权炽日盛的滋味,但他心中明白,上万的乌合之众并不能成什么气候,他要在自己的徒子徒孙中挑选真正的天选之子,只有自己手中有一支真正的能战之师,他才不会重蹈当日复仇时因被围攻而惨败亏输的覆辙。
而真正让东极仙翁尝到权利的甜头还是因为那件困扰了自己十年的事,他甚至不用亲自动手,只需要动一动嘴,他的七杀堂就可以把一百颗头颅摆在自己面前。
看着跪伏于地的当初那个反叛者,东极仙翁心中竟不能起半分波澜,这可是自己魂牵梦萦了数千个日夜的面孔啊!这可是谋害了自己亲生父母的反叛者啊!这可是让自己对母亲负疚了一生的始作俑者啊!这可是前年几乎再次要了自己的命的恶人啊!
可此刻,他的这张脸竟然逐渐模糊了起来。这张脸就在自己面前,自己却渐渐看不清楚,以至于东极仙翁有那么一霎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而这个人,他就这样神情冷峻地瞪着自己,仿佛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反而痛斥自己如同自己敬爱的父亲一般奸诈。
东极仙翁已经没有耐心让这背叛者的生命延迟哪怕多一秒钟,他只是一摆手,七杀堂的堂主杀无赦便挥动了自己的宝刀,而那反叛者的尸身也轰然倒下。
杀无赦,东极仙翁很满意自己给师弟改的名字。
看着满屋子曾让自己备受煎熬的面孔,当他们再也无法对着自己张牙舞爪、龇牙咧嘴,东极仙翁反而感觉到了极度的无聊和空虚,但却又有一股莫名的美妙笼罩心头,他从此有了新的目标——追逐权势的力量。
就在顺帆稀里糊涂自顾自炼的时候,本水已经带着无伤度过了布泽江,一路朝普照寺而去。普照寺作为东荒三大修真圣地之一,又岂会在这一次的大事件中自甘落于人后呢?毕竟这千年不遇的灾害导致的这波澜壮阔的各地暴动,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得当,东荒的势力必当要面临一次大洗牌。
普照寺倒不是如问真门般幻障重重,而是直接坐落在布泽江南两大主城之一的金德城内的普落山上,常年来香火虽然旺盛,但是也仅仅只局限于普照寺前殿内。百余年来这里善男信女络绎不绝,毕竟这是江南十城三千万子民的精神寄托所在。而普照寺的前殿,实际上全部是由普照寺的一些记名弟子在打理,平日里举办一些法会,主持一些典礼而已。真正的当家人,则全部隐居于寺内后山之中,远离尘世喧嚣,别有一番洞天。
普照寺内师祖提前祖师据说已经在化虚境沉寂三十年,不日才冲击开物境成功,座下三名得力干将,分别是自己的师弟提高大和尚、提神大和尚和提拂大和尚,这三人全部是锻体境修为,本字辈九大弟子轮流下山打理寺内诸事,为首是大弟子本相和尚,已经超越了他的三个师叔,进入化虚境。本字辈七罗汉下山历练,早已带着无字辈三五十人全部去往布泽江南十城之中,布法传道收人去了。
本水去的正是时候,赶在了众人之前,第一个把自己的孩子送入了普照寺。而且,因为手持提字辈腰牌,本相更是恭恭敬敬地将本水父子引至后山见于提前祖师。
待本水呼哧呼哧地背着早已因连日的奔波困乏进入梦乡的无伤来到提前祖师的门前时候,却听吱呀一声,院门被小和尚打开,连连相迎道:“祖师等你们多时了。”原来提前祖师已是算到会有朋自远方来,早已吩咐座下小和尚前来迎接了。
本水来不及讶异,紧随本相进入屋中,提前祖师正在诵经,示意本水将仍在熟睡的无伤放置一旁,收拾了一下仪容说道:“施主从何而来,所为者何?”
本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纳闷道:“大师您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提前祖师柔和一笑,咧了咧身子,和蔼地说道:“惭愧,和尚我只知其一,未知其二啊。”
本水接过来小和尚递过来的茶水,一饮而尽,平复了一下起伏的胸膛,说道:“我自江北而来,要送吾儿无伤认祖归宗。”
说着,本水将其父留给他的腰牌递到了提前祖师手里。
提前祖师定睛一看,这才收起了方才稍显的慵懒之情,正色道:“原来是提恩大师兄的后人,果然是天道轮回,师侄放心。提恩师兄对我寺众人有恩,我等必悉心栽培无伤这孩子。”
本水想必是解过了渴,这会儿也坦然了,笑呵呵道:“我肯定放心,从我把无伤放下那时,我便放心了。”
提前祖师点了点头,对本水面露欣赏之色,吩咐本相将本水好生安排后,便硬将培养无伤的重任,交给了本相这个看似凶神恶煞,实则粗中有细的大和尚。
用餐前,提字辈四位大和尚坚持要对着本水一拜,本水哪里想管这等莫名其妙的事情,他只想让自己的儿子在这里有所成就,不要被乱世给埋没而已,倒是兴致寥寥地看着眼前四个老头子匍匐在面前,心里波澜不惊,只是暗想:“定是那老头子当初在这里做的什么好事!”
面对提字辈四位大和尚的恳切挽留,本水深恐自己在侧会影响无伤的修为进境,所以是坚决推辞不就。
却说无伤实在过于疲乏,直睡到半夜,实在饿得受不了了,才睁开眼睛。喊了几声爹爹也无人应答,无伤这才一嗓子哭了出来。这一哭不要紧,整个静谧的后山瞬间被这凄厉的声音给撕开了,山林间的鸟儿纷纷扑棱棱飞离栖息的枝头,那些走兽也瞪大了自己的眼睛,警惕的双眼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被安排照顾无伤的本相一个骨碌爬了起来,龙骧虎步冲到了无伤床前,掌心一动,点亮了几案上的灯烛,抱起无伤,一边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喊道:“哎呀呀,小祖宗你别嚎了,你瞧你都多大的人了咋还哭这么大声!”
无伤一愣,看着摇曳的灯光下本相那张凶恶的脸庞,又是嗷呜一嗓子,响彻天际。
本相别无他法,只好用自己脸盆大的手掌啪叽一下捂到了无伤的嘴巴上。
无伤挣扎两下,实在拗不过抱着自己的这个壮汉,索性停止扑腾,支支吾吾喊道:“爹爹!爹爹呢!”
看到这小子如此识时务,本相舒了口气,拿下了自己的大掌,咧嘴一笑,自认为幽默地对无伤开玩笑道:“你爹啊,他不要你了!”
也不知道是被本相的笑容吓到,还是听说爹爹不要自己了,无伤深吸了一口气,一声震天嘶吼正要呼之欲出,说时迟那时快,本相一巴掌捏在了无伤的嘴巴上,直呛得无伤呜呜呜吼不出来,顺带喷出了一嘴口水。
本相赶紧解释道:“你爹用心良苦,为了让你安心修行,已经回家去了,临行前把你托付给了我,只要你修炼有成,便能见到你的爹了!”
说到这里,本相心中也是有些黯然,仿佛想起了自己的某些过往。无伤虽然没有再大哭起来,却是像个泥鳅一样滑出本相的怀抱,一溜烟朝门外跑去。推开屋门,举目月明星繁,却是不知道自己的脚该迈向何方。
无伤一言不发,一屁股坐到了门口,低头抽泣起来。
本相摇了摇头,伸腿来到无伤面前,也慢慢陪他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