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的沉默。
“巫师？”苏农世听不到巫师的声音，内心有点慌张。此时的他忽然感觉有些后悔，如果刚才他听童启云的话，哪怕是只听半句，也不会被困在这样一个地方。
现在可好，他想出去，也不知道怎么出去。唯一能靠的只有这个巫师，现在还躲起来不说话了。
“你说你是普通牧人，可我认为你远不止这么简单，你的潜能巨大，是一个能把我气到冒火的普通牧人。”巫师终于再一次开口，听他说话的语气，似乎正在咬牙切齿。
苏农世愣了一下，一时间竟没想明白，巫师究竟是在夸赞他，还是在阴阳怪气地谩骂。
“我现在就把实情告诉你，免得你再让我恼火。”巫师恶狠狠地说道，“还有，我说话的时候不要打断我，更不要问为什么，明白么？普通牧人？”
这个巫师显然是气坏了，现在对苏农世连“孩子”这个称呼都不再用，而是变成了轻蔑意味十足的“普通牧人”。
“我叫苏农世。”苏农世低声说道。
“名字只是个代号罢了！”巫师暴躁地吼道，不难想象如果他在现实世界，早已经气得七窍生烟。
苏农世心里害怕，他其实根本没有想和这个巫师斗嘴，只是他生来嘴比较直，也比较胆大。虽然苏农世看上去白白净净的，心思也很缜密，但实际上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
要不是苏农世这种性格，他也不会在赛场上招惹到苏农殷区。正常的人遇到苏农殷区上场“切磋”，即便知道苏农殷区是来挑事，为了自己能在苏农部落中混得下去，肯定会一不留神在“切磋”中败北。
苏农世说的这些话没什么特殊的意思，也不是跟巫师作对。就拿他刚才说出自己的名字来说，他其实就是想让巫师知道自己叫什么，而不用再称自己为“普通牧人”。
但巫师好像误解了苏农世的本意，而且居然就因为这几句话，被苏农世气得冒烟。
“普通牧人，你听好了。”巫师干咳了两声，回归了正题，“我之所以说你看到的虚空是我，不是因为我的肉体能够变成虚空，将一个实物化为虚无，这在巫术的领域是也不可能实现的。你看到的，是我的意识，或者说是灵魂，你明白什么是灵魂么？”
“你说的是萨满口中的灵魂吗？”提到“灵魂”这两个字，苏农世一下子就想起了苏农部落祭祀的场景，主持祭祀的大萨满灵魂出窍倒在神台中央，四名小萨满围坐在大萨满身旁，摇晃着手鼓和神剑神刀，以保持大萨满的灵魂与神明的沟通不会被妖邪打断。
苏农世对灵魂这种东西半信半疑，他愿意相信灵魂是存在的，但那些萨满在祭祀的时候明显就是演戏，什么灵魂与神沟通，不过是假借神明的旨意哄骗众人。
“也可以这么理解，按照你们人类萨满的说法，人死之后并不是一切的终点，灵魂会飞回到乌麦神（萨满教里的生育神）国度里的氏族灵魂树上，等待再次出生。”巫师说道，“这个神话虽然是你们人类虚构出来的，但有一点是正确的，那就是灵魂确实存在。只不过灵魂在巫术的领域被分为三种，译成人类的语言是‘奥任’、‘哈尼’、‘法杨库’，意思分别是：‘生命的灵魂’、‘思想的灵魂’和‘转生的灵魂’。”
“它们都是什么意思？”苏农世一头雾水。
“‘奥任’，或者说‘生命的灵魂’，就是你们通常认为的人的灵魂，人类萨满相信人死后灵魂可以转生，这个灵魂就是‘奥任’。一个人的躯壳中却不止有‘奥任’，还有‘哈尼’，‘奥任’负责驱动躯壳，‘哈尼’负责使躯壳拥有思考和记忆的能力，‘奥任’和‘哈尼’相互依存又相互独立，一般情况下，普通人类只有这两个灵魂。”巫师低哑地说道。
“那‘法杨库’又是什么？”苏农世感觉自己好像明白了一点，接着问道。
“‘法杨库’代表着来生，即未来，它是来自下一世使者，留存着对未来世界的记忆。说的更容易理解一点，拥有‘法杨库’，就拥有预知未来的潜能。”巫师说道，“我刚才说过，绝大多数人类只有‘奥任’和‘哈尼’，但仍然存在着极少一部分人类，他们的身体里潜藏着‘法杨库’，这些人生来就是巫师，即便有时他们不自知。”
苏农世一下子就想到了苏农亚士迪，他心里猜测道：苏农亚士迪能够预知未来，也能知道很远的地方发生的事，难道他就是拥有‘法杨库’的人？
苏农世正想着，巫师的声音忽然传来，带着沙哑的怪笑，“苏农世，你猜的没错，你的朋友就是拥有‘法杨库’，近百万人类中才会出现一个这样的人，是不是很不可多得？”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苏农世大吃一惊，下意识提高了声音。
“因为我在你的脑袋里。”巫师怪笑道。
“什么？”苏农世只觉得脊背发凉，心中莫名的一阵慌恐，这个巫师，怎么就进入到自己的脑袋里？
“就在你我握手的时候，肢体作为我们的桥梁，使我的‘奥任’进入到你的体内，你的任何一点点小心思，我都能察觉到。”巫师说道，“只不过巫师有巫师的底线，即便进入别人的思维世界，也绝不会轻易窥探别人的想法。我刚才只是不小心看了一眼，恰巧就发现了你在想这件事。”
巫师这样一说，苏农世才渐渐镇定下来，原来与自己对话的是巫师的“奥任”，并不是正常状态下的巫师，怪不得巫师会说在自己的脑袋里。
但苏农世忽然觉得不对劲，刚才巫师说过“巫师的底线”，听上去好像不能窥视别人的思想，想到这里苏农世感觉有些气愤，于是大声质问巫师道：“你偷看我的思想，还说‘恰巧’？”
“没忍住罢了，常规巫师的那一套规则限制不了我。而且，规则存在的意义就是用来打破的。”巫师的语气透着无所谓，“苏农世，你要觉得庆幸，正因为我看到了你的思想，发现你没有对我和黑龙的巫术不敬，才决定把更多的东西展示给你。”
苏农世现在才发觉，巫师竟然不再称他为“普通牧人”，而是改为了他的名字。难道是因为巫师看了他的思想才做出了这样的改变？
苏农世想着，随口问道：“既然你知道我怎么想的，那我不就不用说话了？”
“苏农世，我进入你的脑袋，不是来偷看你思想的。”巫师说道，“是为了向你展示另一个世界。”
苏农世一下子想起来了，他接受巫师的巫术，是为了来看另一个世界的秘密。他刚刚是第一次进入虚空，那种绝望和无助几乎要把他摧毁，求生的欲望大于一切，于是来这里的目的便被他抛在了脑后。
现在的苏农世算是刚刚缓过劲来，对于周围黑漆漆的一片虚无，他似乎感觉有些适应了。况且有个巫师陪着他说话，虽然他还是漂浮在半空什么也做不了，但之前的那种深入骨髓的难受的感觉，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
“我刚才说过，你看到的虚空是我，只不过虚空不是我的躯壳，而是我的‘奥任’。”巫师的声音沙哑，“这是一种名为‘阿托卡’的黑龙巫术，意思是‘意识的世界’，能够把意识转化为相，也就是把抽象的意识具象化。”
“听不明白。”苏农世老老实实地说道。
“看来你没有巫术的天赋。”巫师的语气平淡，似乎早已知道苏农世不是这块料，“用你能理解的话说，‘阿托卡’就是把一个人的‘奥任’随意改变成各种样子，乃至世间的万事万物，我使用这种巫术是为了改变我的‘奥任’的形态，使你能看到各种不同的场景。”
“也就是说，我周围的虚空是你的‘奥任’变出来的？”苏农世恍然大悟。
“不是变，而是‘阿托卡’的效果。”巫师咳嗽了两声，继续说道：“你看到的虚空，就是我的‘奥任’的具象化，正因为我的‘奥任’进入了你的脑袋，你才能看到这些东西。之所以给你解释这么多，是想先给你一个准备，希望接下来你安静一些，见到那些奇奇怪怪的变化，不要吓得大叫出来。”
“什么变化？”苏农世看向周围，仍然是一片虚无，什么都没有，他便接着说道：“你只管用你的巫术，吓不倒……”
苏农世的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有些异样，他慌忙环顾周围，发现黑漆漆的虚空竟然开始了剧烈的晃动，这种晃动极为明显，就像强烈的地震来袭时，整个世界都变得无比震颤。
构成虚空黑色的背景开始渐渐开裂，裂隙出溢出耀眼的白光，虚空的裂纹越来越多，多到四处射来的光芒把已经完全扯碎了虚空的黑暗。虚空碎裂的声音就像一块巨大的水晶缓缓裂开，声音清脆且纯净，苏农世只觉得周围的白光越来越刺眼，以至于他再也睁不开眼去看这一切，他连忙用双手遮住眼睛，接着便被四面涌来的光芒吞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