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明亮,白茫茫的雪地上,遍是嶙峋的树影。
骑兵的尸体凌乱的分布,腥红的血斑斑点点沾染了雪地,死人堆的前方,苏农亚士迪佝偻着身子站立。
一副躯壳只能容下一个灵魂,当两个灵魂争夺同一副躯壳时,只有更强大的灵魂才能获得躯壳的支配权,哪怕另一个灵魂生来就是这副躯壳的主人。
当一个人硬生生地被逼离自己的身体,他的身体不再属于他自己,这该是何等的绝望和无助?
苏农亚士迪最终还是没能抵抗过巫师的力量,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在巫师的眼中,苏农亚士迪就是一头待宰的羔羊,随时都可以宰杀,只不过是什么时候想动手的问题。
此时的苏农亚士迪,已经被迫离开了自己的身体,占据苏农亚士迪躯壳的,是巫师,而不再是苏农亚士迪。
称这个状态下的苏农亚士迪为“巫师”,或许更恰当一些。
巫师从旁边的尸体上拔出一柄马刀,像拐杖一样拄在地上,缓缓地向童启云走来。他的脸上带着笑,却怎么看怎么显得狰狞恐怖,他沙哑地开口道:“虽然我看不见,但我闻得出你气味,你就是之前驱赶我的那位勇士。你的身边,还有一个可爱的孩子。”
“你说谁是孩子?快从苏农亚士迪的身体里滚出去!”苏农世盯着巫师那双黑溜溜的眼珠,大喝道。
巫师发出“呵呵”的怪笑,说道:“果然是个单纯又善良的小男孩,怪不得会上了这位勇士的当。”
“巫师,告诉我,龙骨在哪?”童启云忽然甩开苏农世的手,巨大的力量直接让苏农世向后一个趔趄,紧接着一屁股坐在雪地上。童启云却根本不管苏农世,一把拔出插在地上的阔剑,身形猛然向前,抬手把阔剑横在巫师的喉间。
“叫我出来,却拿剑逼着我,想杀了我?”巫师依旧带着恐怖的笑,伸手抚摸着阔剑的剑身,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好像完全能看见周围事物的变化,“这就是你有求于人的模样?一点点诚意都没有,难怪这副躯壳的原主人死也不愿意帮你。”
罕见的,一直冰冷强硬的童启云竟然犹豫了一瞬,他缓缓撤下阔剑,依旧没有温度地问道:“龙骨在哪?”
“这样子不就好说话了,对不对,勇士。”巫师的眼珠黑得发亮,放着诡计的幽光,他沙哑地笑着,说道:“我知道的龙骨可太多了,你想找哪个样子的龙骨?”
“距离这里最近的,你知道它在哪。”童启云低声说道。
“最近的?”巫师抬头对着童启云,“你确定要我说出来?”
“说。”童启云冰冷的吐出这个字。
“它就在你的身上。”巫师低哑地笑了。
一旁的苏农世听得真真切切,猛地从雪地上爬起来,愤恨地大叫道:“童启云,原来你早就找到了龙骨,就是回来杀人灭口!”
“孩子,看到了么,这就是你之前想追随的人,是不是很让你满意?”巫师的语气怪异,“只是你我都不够强大,对于这位勇士的命令,你我只能无条件的服从。”
“这就是力量啊,那么多人渴望的、掌控一切的力量……”巫师自言自语地感叹道。
巫师的话语仿佛带着魔力,像无数长着尖牙的小虫子一样钻进苏农世的心底,不断地啃食着他的心脏,让他感觉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痛。是啊,这就是力量,美好的力量,拥有力量的人就可以站在制高点,对脚下的人发号施令。他们看着那些弱小的人因他们死去,眼中不带一丝怜悯。
苏农世忽然想到了自己,身为苏农部落最底层的自己,在受到上等人的凌辱时,连破碎一地的尊严都不敢捡起来。
痛,痛到骨子里去了。他想不明白,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弱者总是会被强者剥削?难道弱者存在的意义,就是作为被强者剥削的工具么?
但这就是现实,鲜血淋漓的现实,苏农世不愿相信,却不得不相信。
这本来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够了,巫师,再阴阳怪气,我要你的命。”童启云冰冷的声音打断了苏农世的思绪,苏农世向前看去,只见童启云提着阔剑,背影震撼的如同降临人世的黑龙。
“我只是开个玩笑……我当然知道你找的不是这块龙骨……”巫师的脸上变颜变色,显然对童启云的杀气有些惧怕。在经过前一次与童启云的对抗后他学乖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童启云的对手,那么对抗童启云最好的方式,就是不对抗。
“还有一块龙骨?难道说,巫师说的这块龙骨本就是童启云带在身上的?”苏农世在心中问自己。
“说,龙骨在哪,我不想再耽误时间。”童启云盯着巫师的双眼,眼瞳中迸发出极强的杀意。
“龙骨就在附近。”巫师低声说道,“但是,勇士,你今晚可能得耽误些时间。这块龙骨,可不是说拿就能拿到的。”
“具体位置。”童启云根本没有理会巫师的后半段话。
“我没法说出它具体在哪里,因为它在移动,在一群人的保护下移动。”巫师说着,伸出利爪般的手指点在童启云的额头上,“这群人原本像星辰一样散布在松林的各个位置,就在我刚刚看到他们时,他们形成了一张收拢的大网,已经开始向你所在的位置移动了。”
就在巫师的指尖触碰到童启云的一瞬,童启云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数不清的画面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他看见一条条黑影在松树上飞跃而过;黑色镶金的马车碾碎了满地的积雪;赤膊的男人骑在猛虎上,胸前背后全是纹身……
这是来自四面八方的画面,这些人当然也是从四面八方赶来,正如巫师的形容,这些人组成的天罗地网,已经开始收拢了。
这些人的穿着迥异,携带的武器也各有不同,但是,他们所有人的拇指上都戴着一枚一模一样的金戒,上面无不刻着三个同样的奇怪图案。
如果这些画面出现在普通人的眼前,他们甚至不会注意到这些人手上的金戒。童启云不仅注意到了金戒的存在,而且还解读出了三个奇怪图案的含义,准确的说这并不是图案,而是文字,黑龙创造的文字。它们译成人类语言的意思是:
奚王朝。
童启云猛然倒退两步,眼睛瞬间睁开,与此同时手中的阔剑陡然横在胸前,他的身躯紧绷,如临大敌。
面前却只是站着巫师。
“怎么,勇士,你害怕了?”巫师收回自己的手,轻轻弹了弹阔剑的剑身,发出清脆悦耳的“铛铛”声。他看不到童启云的神情,却完全察觉到了童启云现在的状态。
苏农世就站在童启云的背后,童启云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在见到童启云有如此过激反应的时候,苏农世暗暗吃了一惊,心道:“童启云,原来你也会恐惧的吗?”
此时的童启云不再说话,笔直地看着前方的松林,目光中透着前所未有的杀机。
“勇士,我没有骗你,你想要的龙骨,不是那么好拿到的。”巫师低哑地笑了笑,说道:“不过你大可不必去拿龙骨,他们自会找上你,现在跑,也许还来得及。”
“你给他看了什么?”苏农世忽然开口,大声问道。他能察觉出来,现在的童启云和片刻前完全变了一种状态,即使童启云一句话不说,也掩盖不了刚才那个瞬间恐惧的事实。
“孩子,我只是给他看了现实,真实的现实。”巫师缓缓地转向苏农世,一步步向苏农世走来,“你知道什么是奚王朝么?”
“奚王朝?”苏农世大吃一惊,就在不久的刚才,他还被童启云逼问是不是奚王朝的人,当时他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奚王朝是个什么东西。而现在这个时候,巫师竟然问他知不知道奚王朝,难道说,童启云激烈的反应与这个奚王朝有关?
“没错,就是奚王朝。”巫师站在了苏农世的对面,“另一个世界就在你的面前,多少人想窥探那里的秘密,却一生都寻不见那里的大门。但是,你不一样,你被人引领到这里,有机会一睹另一个世界的真容。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孩子,你可以大胆地抓住这个机会,也可以因为恐惧选择放弃。”
巫师向苏农世伸出利爪般的右手,黑油油的眼珠反射出苏农世的影子。
苏农世看着巫师的双眼,原来存在心底的恐惧此时却荡然无存。他缓缓伸出自己的右手,要与巫师的手握在一起。
“你想要害死他么?让一个普通人了解世界的禁忌,你这是把他往悬崖下推。”童启云不知何时站在了巫师的身后,举刀指在巫师的后心,他面无表情,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勇士,我要纠正你的说辞,是你在害他,而不是我。”巫师不回头地说道,“是你为他开启了这扇大门,也是你让他见到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他之所以经历了这一切,究其原因,全是因为你的计划。你如果真的为他的性命着想,今晚也不会回来再找他。勇士,我说得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