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单生意可太难做了。”接近两天没合过眼的宋羲则,顶着一头乱发,嘴边冒出了细密的胡茬。他烦躁地灌了一口啤酒,因为喝得有些急,呛住了,猛烈得咳嗽起来,眼角甚至泛出了泪。
坐在他旁边的人被吵醒,掀开蒙在头上的外套,抬起头揉了揉眼睛,语气略有不满:“羲哥,你慢点喝。”
“害,还不是因为这小子。”宋羲则的目光望向沉睡在休眠舱里的人。那家伙现在是安安分分躺在那里了,被无数仪器监视着,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一时半会绝对醒不过来。
但他可忘不了那一天,事务所的大门被“嘭”一声撞开,一堆看守前呼后拥地簇拥着他进来。
那人脸上带着古怪的笑,身体消瘦得厉害,像没有骨头似的,被轻飘飘拍了一下,就一个踉跄倒在椅子上。
撇开那身精心的打扮和相同的海蓝色眼睛不谈,真的难以想象他会是尊贵的希维斯公爵的长子。
这次的委托人,希维斯公爵,神色略有些疲惫。他简短地道明了来意,请求宋羲则和其他工作人员转移到另一边的办公室继续洽谈。
“我希望他能够保持不知情的状态。”公爵低声解释道。他似乎情不自禁地用手杖敲击了下地面,发出一声沉闷钝响。
宋羲则非常爽快地应了:“好的,请您随我来。”做了个“请”的手势,为他的雇主带路。
这可是一桩大生意——希维斯公爵就算在权贵层也是出了名的出手阔绰,关于他的一些传闻轶事至今还是千度论坛的热门话题。
可以赚一票大的了!
一想到有成箱的钞票在朝他招手,宋羲则的心情就愉悦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根本没有仔细听公爵到底说了些什么,头脑发热,统统答应了下来。
直到送走了公爵,站在空荡荡的门口被冷风一吹,他才唰一下回过神来,登时后背濡出涔涔冷汗。
好家伙,这回要攻略的是一个变异种!
“羲哥,回神,”旁边的人披上了外套,捋了一把翘起的呆毛,右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呛傻了?”
宋羲则甩了下头,放下啤酒罐拨开他的手:“没,我在思考接下来的步骤。你待会可别打扰我。”
燕函显然理解了他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的意思,叹了口气,指关节下意识地叩击着桌面。
“要我说你就不该接下这个任务,自己给自己添麻烦…这下好了,完不成的话要怎么收场?”
想起那天的事他仍然心有余悸。
当时宋羲则他们和公爵去了另一个房间,他和同事四七仍然留在大厅里。
他偷偷打量着那位被委托人。对方的外貌看起来挺漂亮惹眼的,一头黑发及腰,蓝色的眼睛犹如阳光照耀下的海面。有一些细节尤为出彩,比如眼尾的地方洇出了一颗小痣。就是肤色过于苍白了,手背可以清楚地看到绷紧的青色血管。
据说他叫霍恩,小时候被人拐走,一直在外流浪,一个星期前还刺杀皇室成员进了监狱,马上要被处死,多亏公爵认出这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儿子,舍下老脸替他向女王求情才保住一条命。
霍恩·希维斯,就那样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收了笑容,表现得十分冷漠。有几绺头发没扎好,散落下来,挡住了他低垂的眉眼,也没有伸手把它们撩上去的意思。视线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像个断了线的人偶。
燕函偷偷看了他一会,觉得无趣,正准备接着去做手头积压的工作,耳边却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原来是公爵准备告辞,要前往大门的话势必要经过这个会客厅。
公爵的目光向这边投了过来,落在霍恩身上。他翕动了一下嘴唇,想要开口,可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大部分的看守也跟着他们的主人呼啦啦涌了出去,激起一片杂乱的声响。只有两名看上去最老实的留了下来,一左一右站在霍恩身旁,像两座铁塔。
燕函目睹了这一场景,心里无端生起一丝怜悯,但很快又主动扑灭了。他起草着文件,打算等宋羲则回来,问问他准备安排谁去对接这个任务。
希望不要是自己啊。他默默祈祷,这种皮相好看但气质阴郁的类型他不是特别喜欢,攻略起来就没有代入感。
而且距离他上次执行任务还只有一个月呢,那位被委托人—冰山总裁也忒冷了,现在回想起来还要打个哆嗦。
要是宋羲则这次还要指派自己的话,他就起诉对方剥削员工!燕函有些忿忿。
啪!他太激动了,生生折断了笔尖。
“……”虽然桌子对面的四七及时捂住了嘴,可无声的嘲笑还是从他的眼里流露出来。
这家伙!
他正准备丢开笔给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后辈一点职场教训,刚有所动作,变故陡生。
没人想到霍恩竟然会突然发难,从地面一跃而起,一个头槌,直接把一名看守撞得吐出了一颗带血的牙齿。
另一人见他来势汹汹,慌忙用左手挥拳向他袭来,霍恩躲过这拳,顺势一个抱摔将其压/制在地,随后扭住他胳膊,身体快速转换方向再往后一卧,那看守的胳膊便在巨大的压力下咯吱作响,终于“咯嘣”一声,居然被他直接扳断!
看守嘴里发出痛嚎,然后嗬嗬地吸气,两眼翻白几近晕厥。
霍恩看起来神色癫狂,解决了那两人还不够,一扭身竟朝燕函这边攻了过来,燕函瞠目结舌,已是躲避不及,仓皇之下起身带翻了椅子,此时霍恩已逼近他眼前!
千钧一发的关头他被人猛地推了出去,闪现的四七代他吃下一记强有力的膝击,瞬间倒地。狂躁异常的霍恩还不罢休,俯下身欲上前击其面部,但四七身手矫健,两腿一蹬盘上他脖颈,顺势牢牢狭制住他握拳的右手,一条腿狠狠发力压迫颈动脉。
霍恩一时间头晕目眩,双耳嗡鸣,意识迅速流失,很快陷入昏迷。
确认对方再无反抗能力,四七收回了腿,手也松开了钳制,把人甩了下去。
劫后余生的燕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向刚刚救下自己的人。
窗外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泼洒在四七脸上。他单膝跪地,检查着对方的伤势,神情莫测。
回忆戛然而止,后来的事在脑海里很是模糊。
燕函就此收回思绪,环视了一下四周。
几个小时前他们五个人还围绕着这张圆桌激烈争论呢,现在另外三个家伙都睡得正香,只有他俩还算清醒。
正对着他的是负责GL组的御姐钟雯,她只对萌妹感兴趣,肯定不能胜任这次委托了。
在她左边枕着手臂酣眠的是BG组的“小白花专业户”迟池,或许她能为这个任务贡献一些力量?
剩下的一个人就是闭着眼靠着椅背的四七…他是事务所和政府正式宣布合作之后,政府那边塞进来的。目前只走了无cp设定的几个世界线。
那一幕又浮现在他眼前。四七紧抿着嘴,拨开霍恩散乱的头发,露出那张精致而憔悴的脸。
“要不,”燕函突然福至心灵,“让四七试试?我觉得只有他能制得住那个大反派。”
“大反派”是他们事务所对霍恩的称呼。毕竟人是SS级变异种,能力危险手段毒辣精神不正常,敢潜进女王的亲弟弟—塔兰特大公的庄园里刺杀他,实在是标准的反派设定。
宋羲则吃了一惊:“四七?”他心里还是不太信任这个空降的员工,虽然由那人负责收尾的几个世界线,结局还算漂亮。
而且那人始终不肯透露自己的名字,只让同事们称呼他为“四七”。这一点使得宋羲则难以对他卸下防备。
“嗯,我是这么考虑的…只不过一个提议罢了。”燕函揣摩着他的脸色斟酌着开口。
“就交给我吧。”突然一道声音响起。
宋羲则和燕函俱是一震,扭头看了过去。四七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目光沉沉,望着他们。
四七拎起桌面上的一罐啤酒,一口气喝空半瓶,“当”地把它摁回桌子上,又重复了一遍:“我来攻略他,可以吗?”
他刚才的动作幅度有点大,带出一截肌肉紧实的小臂,扣在腕上的表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明明是很闲适的两腿交叠的姿势,却散播出一种不可忽视的威压,像是蹲踞在山野里的虎豹,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然而现在这虎豹露出了隐藏在口舌之内的森森獠牙。
另一边。
霍恩感觉自己被束缚在一个挣脱不开的梦境里,仿佛整个人淹没在冰凉的培养液中直到窒息。
BK187。
在。
BK187!
在!
B—K—1—8—7—
听到了。不要再吵了。
霍恩想开口说话,嘴却像是被针细密地缝住了一样,只能从喉间滚出无声的愤懑。
“看起来你还很有精神。”一双锃亮的黑皮靴踩了上去,鞋尖抵着他的下巴,发出梆梆钝响。
“说话啊。你之前纠集一帮变异种,叫嚣着要把我碎尸万段的时候,不是横得很吗。”他嗤笑。“这就哑巴了?BK187。”
那人猛一发力,皮靴深深沉到了霍恩被踩得凹陷下去的胸膛里。自己就像一尾奋力挣扎的活鱼一样疯狂地折腾、扭动,而一切的始作俑者则冷笑着欣赏这副惨状。
霍恩死命睁开眼,他要把那个人的模样狠狠剜下来,嵌入最深的记忆里。
视线顺着眼前人笔挺的礼服蜿蜒而上,停在那枚镶刻着蓟花纹案的勋章。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除了女王之外,有幸被授予这枚勋章的只有佩珀公爵与…
塔兰特大公。
他银白的长发像海面上柔和的波浪。脚下的皮靴却像破开海浪的鲨鳍。
若是目光能淬毒,塔兰特大公肯定已经毒发身亡,被那些狂热的追捧者做成了美丽的标本。
可惜自己做不到。
“欺负人多没意思。”年轻的大公似乎觉得有些累了,漫不经心地松开脚,活动了一下手腕。白手套不染纤尘,完全包裹住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
“我等你一年。”说这话的时候他右手示意身边的侍从官拿丝绢替他擦干净涌到靴子上的血。
“如果你没法利用这一年时间活着离开流放地回到这里,”一个威吓的眼神屏退旁人,塔兰特用尖利的虎牙咬破了自己的大拇指,俯下身,把冒出的血珠涂到BK187泛着青筋的苍白脸颊上。新鲜的血色划出一道弧线,最终停在那颗细小的泪痣上。
“我就再一次宣判你的死刑,叛逃者。”
“这就是从霍恩的记忆泡里提取出来的图像。”宋羲则盯着屏幕,牙疼似的“啧”了一声。被委托人的经历也太疯狂了…
“看来塔兰特大公就是他的心结。”宋羲则下了论断,“根据我多年的从业经验,你进入他的精神世界以后,选择这位大公作为自己精神体的宿主是最优解。”攻略对手讲究的就是一个对症下药,像这类将施暴者转换为施恩者来感化被委托人的成功案例早已不止一个了。
然而现在的情况有些复杂,宋羲则喃喃自语。“这位大公目前好像躺在ICU…”
被霍恩报复性地折磨泄愤,末了还纵了一把火,这样还能顽强地活下来,运气属实好。
一般来说,当被选择的工具人宿主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时,他们事务所的人员都要提前征得对方的同意的。
但大公估计还昏迷不醒呢,这可咋办。
“不必了。”四七一条胳膊横过去,抓起了鼠标,轻点一下,视频定格在霍恩被押送回监牢的时候。
光标停在一个模糊的人影上。
“我选他,BK188号试验品,拜朗。”他看着那个蜷缩在隔壁牢房的少年,眼里跳动着璀璨流辉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