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萱的眼睛始终盯着桌面上的练习册，手中的黑色中性笔几乎要把整张草稿纸都涂满，却一道题也没有看进去。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那个坐在讲台边上，只留了一个背影给自己的家伙身上。她拼命控制着自己，不要抬头看他，灵魂却恨不得现在就飞到他身后，二十四小时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夜萱正纠结着要不要主动去跟申斯瞳打个招呼，后背却被人戳了一下，她转过头去，邵雨蔷放下手中的圆珠笔，歪着头，有些阴险地笑着：“你想谁呢？叫你那么多声都没听见。”
“没，我做题呢。”夜萱笑得有些心虚。
“得了吧你！”邵雨蔷突然站起身，趴在桌子上，伸长胳膊一把抢过夜萱桌上的草稿纸：“你可别欺负我学习不好，你家辅助线还带拐弯的？”
“哦，我说怎么一直解不出来这道题呢，谢谢你啊蔷蔷，现在我有思路了，我先做题了啊！”
夜萱说着，连忙转过身去，却被邵雨蔷一把拉住：“行啦！跟我还装。你是在想申斯瞳吧？”
夜萱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跟你说，凭我对申斯瞳的了解，这家伙比你还沉不住气呢！你又没错，干吗这么低声下气的？听我的，你就不用搭理他，不超过三天，他就会乖乖送上门来了！”邵雨蔷扬着下巴，涂着指甲油的手指在空中一点一点，像个点石成金的花仙子。
“真的？”夜萱半信半疑。按理说，她对申斯瞳的了解，并不比邵雨蔷少，可只因为那个人是申斯瞳，所以，她所有的经验之谈、所有的逻辑推理，都在一瞬间归了零。
“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干吗。不过……我告诉你这么重要的情报，你是不是得犒劳犒劳我？”
“好好好，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嗯……我要吃可可甜心，还有巧、乐、兹！”邵雨蔷计谋得逞，毫不留情地狠狠敲了夜萱一笔。
“好吧，跟我去楼下小卖部，我现在就买给你。”
“走吧！”邵雨蔷当即从椅子上跳起来，齐耳的发梢一甩一甩。
夜萱转过身，从书包里抽出钱包，顺手塞在校服上衣的口袋里。刚刚站起身，胳膊就被邵雨蔷挽住了，连拖带拽，拉着夜萱急匆匆向外走。经过申斯瞳身边时，夜萱不由自主地看向那个微微有些驼背的背影，脚步还在移动，目光却牢牢地黏在了那个圆心上。
“你看什么呢！”邵雨蔷猛地在夜萱的手臂上拧了一下，夜萱吃痛，连忙回过神来，“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你不用这么在意他。男人这个东西啊，都是很贱的，你越是上赶着他，他越是拿你不当回事。反过来，你越是晾着他，他才……”
“夜萱！”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清澈嗓音，让夜萱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
邵雨蔷贴近夜萱的耳朵：“你看，我说什么来的，又让我押中了吧？”
“是，你最厉害。”夜萱如释重负地笑了。
“我不管，我要再加一条德芙巧克力。不然……”邵雨蔷转了个方向，站在夜萱身前，有些阴森地眯起眼睛。
夜萱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抽出一张十块的人民币，想了想，又塞回去，换了一张二十的，塞到邵雨蔷手里：“想吃什么，自己去买。”
“够意思！”邵雨蔷接过钱，转身就跑，跑出两步，又折回来小声补上一句，“对了，一会儿表现得自然点。”
夜萱笑了，她觉得自己本来挺冷静的，倒是让邵雨蔷这一句话，逗得合不拢嘴，在外人看上去，整个一喜形于色。夜萱做了个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板起一张脸，这才转过身去。
“你叫我？”
“嗯。”申斯瞳上前两步，站到夜萱面前，近得夜萱仿佛可以听见他的呼吸声：“那个……昨天的事，是我不好，我喝多了，有些搞不清自己在做什么了。”
“没什么，我也的确有不对的地方，让大家不开心了。”夜萱低着头，语气淡淡的。她自然知道，申斯瞳的认错只是拙劣得不能再拙劣的借口，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不管是什么样的理由，只要他愿意说出口，她就愿意去相信。
申斯瞳伸手握住夜萱的手：“那你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我明明知道你想要在家学习，还拉你出去。我向你保证，以后，只要你不愿意，我再也不带你去这种地方了。”
“嗯。”夜萱笑了，她不该再有什么不知足的。就好像不小心弄丢了自己最喜欢的圆珠笔，原本只想着能找到一支一模一样的，可刚好那天文具店大酬宾，买一支就送一支自动铅，怎么看怎么都是瞎猫撞到了死耗子，还有什么理由去得了便宜卖乖呢？
除了那支笔，再也不是从前的那支了。
“好了，那我晚上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吧，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去哪儿啊？”
“你会打游戏吗？我带你去网吧打游戏吧。你最近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打游戏可是一个很好的发泄方法，能把你的那些坏情绪都发泄出去。”申斯瞳笑着，伸手想揉夜萱的头发。
夜萱却不动声色地向后闪了一步：“那个……斯瞳，我今天晚上……”
“你放心，今天强哥他们都不去，只有几个高年级的学长。我们都是篮球校队的，以前经常一起玩，现在跟你在一起了，跟他们见面的时间都少了。早上在校门口遇见，他们非要见见你，怎么说都不行，我都已经答应他们了，你不会让我在他们面前丢面子吧？”申斯瞳重新牵起夜萱的手，语气波澜不惊，手上的力道，却暗暗加重了几分。
“好。”夜萱闭着眼睛，她有些害怕，睁开眼睛看到的会是一张陌生的脸，可又多希望，站在她面前的，能是一张陌生的脸。
“真乖。”申斯瞳心满意足地回了座位。夜萱睁开眼，走廊路过的同学，都用一种伪装在窃笑之下的羡慕眼神看着自己，她却觉得，仿佛有什么东西不见了。
她脸上的那份害羞不见了。
夜萱从小到大，去网吧的次数，用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这几乎是她最讨厌的一个地方，讨厌到每次路过，都恨不得打个匿名电话到警察局，把这些个黑网吧都一窝端了。可毕竟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万一自己打电话的时候被别人听见，再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那就太不划算了。
然而江湖终归是江湖，欠下的债，总有一天要还回来。谁让自己当初贪生怕死助纣为虐，现在也就只能认命地跟在申斯瞳身后，提着一口气，穿过两排椅子之间只有侧身才能勉强挤过去的走道。还没走到一半，肺里储存的那口氧气消耗殆尽，一换气，网吧里的烟味、泡面味和臭脚丫子味一齐朝着夜萱袭击过来，像是在她的大脑里，投下了一颗原子弹。
鼻子还没来得及适应恶劣的环境，走道尽头，有四个男生却已经站起身，朝夜萱和申斯瞳行注目礼。其中一个男生，瘦瘦高高，白白净净，除了眼睛小了点外，倒也还算英俊，在四人之中也最为抢眼。夜萱觉得他有点面熟，估计在学校里，也是个招蜂引蝶的角色。而其他的三人，一个瘦瘦小小尖嘴猴腮；一个个头很高，身材却有些发胖；另一个则有些格格不入，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给人一种忠厚老实的感觉。
凑在一起，整个一西天取经的阵容。
申斯瞳笑着揽住夜萱的肩：“不好意思，朋友找我有点事儿，来晚了。这是我女朋友，夜萱。媳妇，这几个都是我大哥，也是咱们的学长。”
“学长好。”夜萱点了下头，脸上的笑有些尴尬。
“早就听说瞳子新交了个漂亮的女朋友，今天终于见到真人了。瞳子，你小子艳福不浅啊你！”瘦高男生嬉笑着，目光在夜萱身上上下游走。
申斯瞳没说话，搂着夜萱的那只手加了几分力道，让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笑容里带着几丝说不出的得意。
“瞧给他神气的！”瘦高男生用手指着申斯瞳，跟其他三人打趣着，接着，又收回手，带着些不甘示弱的玩笑语气说道：“不过，我听说，这情场得意，战场可就失意啊。瞳子，你等会儿可得注意点，团战的时候，可别掉链子。对了，弟妹，你会玩‘撸啊撸’吗？”
“不会。”夜萱笑着摇了摇头。
“没事儿，出来玩吗，开心最重要。今天瞳子有美人在旁，估计这注意力也够呛能集中，要不这样，咱别打排位了，瞳子，你一会儿教教弟妹，今天咱纯娱乐。”
“这……不太好吧……”申斯瞳脸上的得意几乎是在一瞬间转为了尴尬，被笑容牵动着的那块还没来得及完全放松的肌肉，仿佛堆满了不情愿。
“没事儿，都是兄弟。”瘦高男生安慰地拍了拍申斯瞳的肩，“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瞳子别跟哥儿几个见外！”
“今天我们第一天见到弟妹，总不能怠慢了人家吧？”
“是啊，大家一起玩也挺好的。”
见其他三人都七嘴八舌地响应起来，申斯瞳也就不再别扭，俯身打开一台电脑，拉起夜萱的手，示意她坐在电脑前，接着自己从背后环住夜萱，将右手轻轻搭在她握着鼠标的手上：“媳妇你看，这个图标，就是我们等下要玩的‘英雄联盟’，我们男生也叫它‘撸啊撸’。你点进去，用QQ号登录就可以，你是新手，这有个新手教程，你先把它看一下，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就叫我。别紧张，很简单的，比语文作文简单多了。”
“嗯。”夜萱淡淡应着。
“乖。”申斯瞳拍了拍夜萱的头，起身转向身后的四个人，“估计她这新手教程还得看一会儿，要不，咱先排两把？”
“那还等啥啊，来吧！”
耳边咔咔作响的鼠标敲击声包围了夜萱，她盯着屏幕上的那句“恭喜你，已经完成全部教学”，微微有些愣神儿。
她其实撒了谎，她并不是真的不知道“撸啊撸”是什么，甚至早在她还是江晓萱的时候，她就已经接触过这个游戏，而且，也是和申斯瞳一起。那个时候，初学者都有的陌生感让她在他面前出尽洋相，也让她苦练了很长一段时间，期望有一天可以让他刮目相看。可惜，之后层出不穷的新游戏，让他很快放弃了这个对于他来说早已没有什么新意的游戏，她所有的努力，也就全部不了了之。
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夜萱始终都想不太明白，这个说血腥不血腥，论阵势也没阵势的游戏，究竟为什么让这帮男生如此疯狂。她也始终没能成为一个游戏高手，让申斯瞳刮目相看。她依旧还是一个初学者，只是这次，她至少可以做一个令他眼前一亮的初学者。
把自己伪装成愚蠢的样子，只是为了制造一个能让他共鸣的欣喜，这样的投其所好，不知道是可贵还是可悲。
“那个……斯瞳，教程我看完了。”
“哦。”申斯瞳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又过了几分钟，才笑眯眯转过头来，“媳妇，不如你先自己打两把人机或者匹配练一练吧，不然等下你跟我们匹配，匹配到实力强的对手，会吃亏的。”
“嗯。”夜萱听话地点了点头，轻点鼠标，加入到了匹配队列。身边，五个人时而欢呼时而抱怨，杀了一个又一个人，也一次又一次被杀。而时间，终究是在申斯瞳“等一下、再等一下”的推脱中，悄悄溜走了。
夜萱看着头像左下角的那个象征着等级的数字，忽然觉得，其实那个数字是大是小，他从来都没有真正在意过。
只是她累了，累得不想质问，也不想再证明什么。
就这样吧。
“妈的，又输了。”瘦高男生摘下耳机，随意地丢在键盘上，有些懊恼地站起身来。
“哎，你不玩了？”眼镜男连忙拉住瘦高男生。
“累了，你们先玩着，我歇会儿。”瘦高男生摆摆手，顺着过道挤出来，眼镜男倒是也没在意，扭过头随机匹配了一个新队友。
瘦高男生去吧台买了瓶矿泉水，又原路挤回来，凑到夜萱身边，有些好奇地盯着夜萱的游戏界面，“哎呀，弟妹玩得不错啊，不过还差了点，来，我教你！”
瘦高男生说着，随手将水瓶放到桌子上，手臂从夜萱身后环过，身子贴在夜萱的背上，两只手一左一右，紧紧握住夜萱的手。
“没事，我自己练练就行。”夜萱一边婉拒，一边用力想要把手从男生的手里抽出来。
“你很有天赋，要是有个老师的话，进步会很快的。”瘦高男生依旧坚持，手上的力道也缓缓加重。
“真的不用了。”夜萱猛地抽出手，手肘却不小心撞倒了没有盖盖子的矿泉水瓶。
瘦高男生眼疾手快，连忙用手一挡，原本应该倒向键盘那侧的瓶子转了个方向，朝着夜萱座位那侧倒去，大半瓶水都泼在了夜萱的身上。
“哎呀，弟妹，真对不起。”瘦高男生脸上有些讪讪的，手忙脚乱地掏出纸巾替夜萱擦拭着衣服，看起来真诚且无辜，手却游走到夜萱胸前时盈盈一握，也让夜萱几乎是在一瞬间明白过来：一切早有预谋。
夜萱忍无可忍，扬手抽了男生一个耳光。
男生似乎是被打懵了，捂着脸愣了两秒钟后，才后知后觉地破口大骂起来：“妈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打老子？”
刚刚还一心扑在游戏里的申斯瞳，听到声音也连忙站起来：“夜萱，你干什么？还不快给昊哥道歉！”
“申斯瞳，你真的没看到吗？”夜萱转过身，微微扬起头盯着申斯瞳的眼睛，心里明明想哭，脸上却在笑。
“看到什么？人家……”
“看到你那个朋友调戏她，看到她一脸窘迫，你那个朋友却不依不饶。”身后，一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男生突然开口，“我一个旁观者，坐在她身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你作为她的男朋友，就坐在她身边，该不会真的什么都没看见吧？还是……你早就和你那个朋友商量好，要故意装作看不见？”
“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申斯瞳怒目圆瞪，一脚将椅子踢到一边，撸起袖子上前一步。
“想打架？抱歉，我没有咬疯狗的习惯。”男生淡淡说着，从申斯瞳踹开凳子清理出来的那个缝隙挤出去，一手抓起背包，一手拉住夜萱，大步朝门外走去。
鼠标的敲击声和玩家的咒骂声依旧鼎沸着，屋子里的臭味也依旧弥漫着，夜萱却仿佛什么都感觉不到，像是一只没了电的玩具，只能任由别人拖着走。手腕上的那只手是陌生的，身后的呼喊声是熟悉的，夜萱却不敢回头。
她怕回过头，会发现，原来身后的那张脸，才是真正陌生的。
走出网吧，男生放开夜萱的手，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夜萱连连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淌下来，她匆忙用手抹掉，却无济于事，像是忘记关上阀门的水龙头，怎么堵也堵不住。
“哎，你别哭啊！没事的，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家吧？”夜萱毫无征兆的眼泪，让这个面对申斯瞳的拳头依旧可以讽刺对方是疯狗的男生，一下子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他在一秒钟的时间里想了几十种安慰，选了个最妥当的，说出口却还是觉得唐突。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夜萱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走下台阶，走出两步，又突然回过头，对男生鞠了个躬，“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说罢，夜萱快步跑下台阶，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钻了进去。出租车司机是一个40岁左右的中年人，脸颊很瘦，留着两撇胡子，在后视镜里露出了一个看起来有点不怀好意的笑。
可夜萱却没有感到害怕。好人怎样，坏人又怎样？就算她怕了，又有谁能来救她呢？怕是也只会心有戚戚的，故意装作看不见罢了。
那个穿着黑色呢子大衣的男生都能说出的质疑，夜萱自然是从一开始就猜得到，她却宁愿认为，是自己小人之心。可她没想到，另一个人竟如此轻易就戳破了她苦心经营的谎言，像是在她的大脑里放了一块磁铁，让那些生锈的、锋利的钉子，都失去了控制，粗暴的地她脑海里横冲直撞，刺痛了她敏感脆弱的神经。
出租车终于还是平安停在了夜萱家楼下，夜萱走进屋，打开灯，扑面而来的光亮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她多希望有一个人可以冲破黑暗带她向前走，可到头来却发现，她心中的那个英雄，根本连一个陌生人都不如，甚至比不上一个有点凶恶的出租车司机。
班级里的座位两周一换，夜萱刚刚换到靠窗的那一列，久违的阳光突兀地照在桌子上，看上去有些不真实。
夜萱总觉得，今天会有些不一样。可是没有，她照例是早早来到教室上早自习，他也依旧是踩着上课铃才姗姗来迟；她的生物钟还是选择性紊乱，一上语文课就跟打了鸡血一样，一上数学课就立马感受到周公的召唤；他却是雷打不动上课就睡下课就醒，不管是课堂上，还是生活里的难题，都轻而易举就可以抛在脑后。
一切，真的再正常不过。
除了在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神，不自觉地看向他的背影时，再也没有人跟她四目相对。
不知道是他也同样还在气头上，还是真的没有察觉。
邵雨蔷说过，申斯瞳是一个沉不住气的人，所以整整一个上午，夜萱都在等申斯瞳来和自己示好。可她内心的标尺一降再降，从必须要申斯瞳道歉认错，退让到只想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那个人却依旧只是坐在讲台边，把课本从课桌上延伸出一截，用手机看电子书，嘴角时不时地露出一个憨憨的笑，专注而冷静。
夜萱猜不透他的心思，索性不再去想，低下头快速抄着刚刚因为走神而落下的笔记。笔记还没抄完，下课铃却先她一步响了起来，夜萱不急着起身，手上暗暗加快了速度，肩膀却被人用力一拍。
几乎是下意识的，夜萱猛地丢下笔，回过头去。
邵雨蔷笑得一脸灿烂：“哎呀，至于这么废寝忘食的吗，我们打算吃鱼香茄条盖饭，你要不要一起？”
“嗯。”夜萱笑了下，站起身来。
起身的瞬间，她还是忍不住再次偷瞄了一下那个背影。她心里很清楚，该道歉的人不是自己，能陪他花天酒地的人也不是自己，那么，是不是从一开始，那个站在他身边的人，也就不该是自己？
期待已久的鱼香茄条，夜萱却吃得索然无味，不知道是油放多了，还是盐放少了，怎么也找不到从前的味道。可毕竟这顿饭身负重任，支撑着整整一下午所需要的能量，再不好吃，也得硬着头皮咽下去。胃是填满了，胸口却觉得闷闷的，像是卡住了什么东西，咽不下，也吐不出。
“夜萱？你今天很饿吗？”邵雨蔷一边擦嘴一边问道。
“还好。”
“还好你吃这么多？你是不是没吃饱？要不你再买根烤肠？或者……一会儿去买块巧克力？”
“我看，是你想吃巧克力了吧？我没事，我们走吧。”夜萱尽可能自然地挤出一个笑，站起身，不慌不忙朝着学校走去。
邵雨蔷和李佳一左一右挽着夜萱的手臂，在她耳边叽叽喳喳说着最新的娱乐八卦，夜萱听在耳朵里，偶尔也插两句嘴，却从来没有真正弄清楚她们在说些什么。她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木偶一般脚步机械地向前走，她很清楚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也知道自己的脚步一直没有停，却独独说不出自己这一路，究竟是怎样走过来的。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
就好像是总觉得自己丢了什么东西，却弄不清到底丢了什么，说不出丢在了哪里，更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它找回来。
一直走到教室，她才真正有了答案。
申斯瞳似乎已经等了好一会儿，终于等到四人吃饭回来，迫不及待猛地站起身，一把扯过夜萱拖到一边。夜萱有些意外，手腕也被扯得生疼，心里却隐隐感觉，有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这种不管不顾的期待，让她莫名瞧不起自己。
“我要是不找你，你是不是就打算一辈子不跟我说话了？”申斯瞳一手撑着墙，把夜萱圈在自己的臂弯里，语气并不友好。
夜萱别过头，觉得有些可笑：“我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你不觉得你该跟我解释一下吗？昨天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他带你去了哪儿？你们做了什么？”
“你这算是担心我吗？”夜萱微微扬起头，瘦削的下巴棱角分明，像是带着不服输的倔强，“昨天晚上你怎么没有这么好的兴致？”
“他们都是我朋友，你就是不喜欢，也不该对人家抱有敌意，你这样让我很为难你知不知道？”一提昨天的事情，申斯瞳语气里的愠怒又重了两分。
“哦，是吗？那你不去巩固你珍贵的友谊，跑到这里和我费口舌干什么？该不会是想把我叫去，再当着你朋友的面，让你丢一次脸吧？”夜萱冷冷说着，拔腿便走。
申斯瞳伸手拦住夜萱：“你到底要干什么？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夜萱的身子僵了一下，沉默两秒钟后，微微侧过头，扯出一个轻佻的笑：“是啊，如果我不是这么幼稚的话，又怎么会陪这个幼稚的孩子，玩了这么一局幼稚的游戏呢？”
夜萱说罢，用力推开申斯瞳，大步走进教室，把桌上的练习册和笔记一股脑儿的全都塞进书包里。说起幼稚，她倒是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幼稚，傻傻学着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受了委屈就提着行李离家出走。她至今也没想明白，她们离家出走的用意究竟是什么，就好像只要眼不见心不烦，就可以真的放下了，真的什么都不去想了一样。
只是她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夜萱。”
夜萱匆匆忙忙，还没来得及走出教室门，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带着些试探的深沉嗓音，声音很有磁性，又偏偏夹着几分冰冷，像是突然打进脖子里的雪球，差点就让夜萱脱了靶。
夜萱强压着心中的火气转过头，张曼琳正站在自己身后，头埋得很深，深到让人看不清她的脸，也猜不到她究竟要做什么。
“怎么了？”
“你是要逃课吗？能不能带我一个？”
“我……”夜萱恨不得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张曼琳身上，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这么不识时务的人，“我不是去玩，我有点事要办。”
“没关系，你能不能带着我？我不会给你添乱的，去哪里都可以！”张曼琳猛地抬起头，像是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眼神里带着几分乞求。
这一次，夜萱就算再怎么被愤怒蒙了心，也做不到不去注意张曼琳脸颊上的伤痕。
她微怔了一秒钟，却觉得这走神的一秒钟，是她今天最清醒的一秒钟。在这一秒钟里，她敏锐地回忆起张曼琳今天的沉默，似乎在吃饭时，食不知味的人并不只有自己，和邵雨蔷聊八卦时，心不在焉的人也不只有自己。
跟邵雨蔷缓和了关系之后，夜萱和张曼琳之间的接触，也无可避免多了起来。张曼琳给她的印象和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差不多，熟识了之后，虽然话多了不少，也爱说爱笑，可到底还是那个酷酷的女孩儿，风风火火，好像对什么都满不在乎，对什么都可以一笑置之。
而此刻的这份委屈和讨好，对她而言竟是这样格格不入，陌生到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她的身上。
夜萱回过神来，一把拉住张曼琳的手：“我们走。”
笃定得像是爱情里才有的英雄。
夜萱不忍心半路丢下张曼琳，只得带着她来到那个小天台。
她的一只脚刚刚迈过门槛，刘海洋便不管不顾地迎上前，一把抓住夜萱：“哎呀，夜萱你可算是来了，这一段我怎么弹都觉得别扭，你快来帮帮我！”
这个不服输的大男孩，对夜萱早已没有了初次见面时的敌意，甚至在不知不觉中就把她当成了“自己人”，时不时一起切磋一下音乐，相处得倒也愉快。
就是有点太啰唆了。
他一边自顾自唠唠叨叨，一边扯着夜萱大步向前走，力气大得夜萱甩都甩不开，她感觉好像有什么在自己的手腕生了根，让一种名叫尴尬的东西开花结果，很快蔓延到她的全身，再顺着她握着张曼琳的另一只手，传染给张曼琳。
尴尬是会传染的，夜萱却想不出隔离措施。
“海洋！”郭鸿阳终究还是看不下去了，站起身喝住了刘海洋。
刘海洋不明所以回过头，这才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人，讶异令他把礼节通通抛到了脑后，张着大嘴，伸手指着张曼琳：“你……你是……”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好朋友张曼琳。曼琳，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小乐队，这是刘海洋，那位是队长郭鸿阳，那边的两位是白颖智和毛茅。”
“哈！欢迎！”刘海洋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一脸诚恳地补救道：“哎，你是夜萱的朋友，你也喜欢音乐吗？你会不会弹电子琴？我有一段弄不明白，不如我们交流一二？”
“不好意思啊，我不会。”
“不会？不会没关系，我教你啊，很简单的！”刘海洋一副保险推销员的热情模样，说到一半，又似乎想起张曼琳刚刚亲眼目睹了自己请求夜萱的援助，忙不迭补充道：“别看我水平一般，我可是个很尽责的老师哦！”
“不过……难题还是得问夜萱。”刘海洋挠挠头，越描越黑。
“谢谢，不过不用了，我真的没兴趣。”张曼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刘海洋真是有本事，能让张曼琳脸红的人，恐怕他还是第一个。
刘海洋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得傻呵呵地笑。
“那……不如你教我打那个架子鼓吧？”张曼琳犹豫了片刻，扬了扬下巴，像是突然来了兴致。
“好啊！”刘海洋也兴奋起来。
张曼琳笑了，刚要接话，刘海洋脸上的笑却突然间垮下来：“可是我不会。”
……
这一次，尴尬的毒药扩散到了空气里。
“不会你逞什么能。”郭鸿阳笑呵呵地走过来，“还是我来教你吧，跟我来。海洋，你刚刚不是吵着要问夜萱问题的吗？”
“啊！对啊！”刘海洋一拍脑门：“夜萱，你快来帮我看看啊！”
夜萱回头看了郭鸿阳一眼，不知道是该谢他，还是该揍他。
冬天的夕阳并不热烈，阳光淡淡洒下来驱走了寒意，偶尔刮过的风又赶走了沉闷，恰到好处。
夜萱坐在天台边上，双腿一晃一晃，看着楼下这片有些颓败的景色。张曼琳和郭鸿阳凑过来，一左一右坐到夜萱身边，大大咧咧将胳膊搭在她的肩上。
夜萱没被吓到，眯着眼睛笑：“怎么？你的鼓打得怎么样了？”
“真的太酷了！难怪你会喜欢这里！”张曼琳一边说着，一边空握着拳，在空气里抽风似的左敲一下右敲一下。
“你别说，曼琳真的很有天赋。”郭鸿阳自然地夸赞道：“只可惜你对键盘没兴趣，不然，我倒是可以考虑让你取代某些人的位置。”
郭鸿阳压低声音，朝着刘海洋的背影努了努嘴。
夜萱扭过头，眯起眼睛，笑里藏刀：“好像，我才是键盘手。”
“没错，斩草要除根，万一他上门求教怎么办？”
夜萱没说话，狞笑着挽起袖子。
“阳哥！阳哥！你快来一下！”
夜萱刚想给郭鸿阳来一个“夺命销魂掐”，刘海洋的大嗓门却抢先从身后传来，夜萱一愣，有些得意的收回手：“报应。”
郭鸿阳则一脸无奈地起身，许是碍着张曼琳的面子，没再和夜萱拉扯，反倒礼貌地笑了笑：“那你们先聊，我过去看看。”
张曼琳拧着脖子，目送着郭鸿阳的背影快步走到刘海洋身边，这才转过头，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膝盖，挤出一个勉强的笑：“真好。”
夜萱故意不去看张曼琳的表情：“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恨不得有三百六十天都被邻居骂，剩下的五天被邻居画圈圈诅咒，有什么好的？”
“可是既然这么喜欢，那么受点伤，也没关系的吧。”
“那你呢？”夜萱突然转过头来。
“什么？”
“你脸上的伤，也没关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