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静静的听着內侍的报告,他心底有了一丝颤抖的感觉。
“太后病重,望陛下可以驾临雍州城。”这是从秦国的旧都雍州传来的一则消息。
嬴政听到这个消息,想要狠下心来装作若无其事,可是他内心的颤抖和烦躁的心情已经彻底的出卖了他。
嬴政从来没有想过她会那么快就要死了,甚至在他平定了吕不韦,为大秦帝国殚精竭虑的疲惫中,他已经刻意的忘记了她。
可是这么一个消息传来,他本来冰封的心,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痕,并以恐怖的速度在蔓延着。
“父王”
嬴政回过头来,如今的扶苏已经六岁多了。这是唯一一个可以不经过通报可以进入嬴政的寝殿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可以打断嬴政思考的人,更是唯一一个敢摸嬴政胡子的人。
扶苏的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向嬴政走来。
“扶苏,今天有没有好好念书。”嬴政宠溺的摸了摸扶苏的头说道。
“回禀父王,扶苏今天受到了先生的夸奖。”扶苏有模有样的向着嬴政一礼道。
嬴政会心的一笑,这个儿子总是能把他逗笑,总是可以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解决他的情绪问题。嬴政知道,他是把他对骊姬的感情也寄托在了扶苏的身上,所以扶苏深受他的宠爱,虽然下面又逐渐有了儿子、女儿,但扶苏始终是他最疼爱、最器重的儿子。
“好,那苏儿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啊。”嬴政问道。
“回父王,扶苏是来给父王送苹果的。”
“哦”嬴政看着扶苏恋恋不舍的将苹果交到他的手上,不禁有些发笑。
“父王,这是扶苏最最喜欢的东西,现在扶苏把他交给父王。”
“苏儿为什么要把自己最喜欢的送给父王呢。”嬴政耐心的温柔的说道。
“因为师父今天教给了我儒家的思想,扶苏要懂孝道。嗯,孝道。”扶苏生怕忘了的说道。
扶苏的一句话让嬴政的心窒息了一下,他感觉到了深深的刺痛。
他掩饰着表情说道:“苏儿,你先回去,好不好,父王有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扶苏乖巧的点了点头说道:“是,扶苏告退。”
嬴政看着走出去的小小身影,不由的回忆起了自己第一次见到母亲父亲的场面。他的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刚才扶苏说出的那两个字:“孝道。”
雍州城,秦王宫,一声声有气无力的咳嗦从房间里穿了过来,屋子里密不透风,以至于有一股气味,不是特别的好闻。在一个镶着金边的床上,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盖着一床金丝银线的被子,闭着眼睛,时不时的发出一声干咳。
嬴政制止了宫里內侍的行礼。他到底还是割舍不了这血脉的亲情,纵使他再恨赵姬,也改变不了赵姬是他母亲的事实。
“要不是我快死了,你是不是永远不打算见我了。”赵姬突然开口说道。
嬴政有些奇怪,她一直在闭着眼睛,而且自己还离着那么远,她是怎么发现自己的。
“不用疑惑了,我听得出你脚步的声音。”赵姬说道,“你终究还是来了,我还以为我到死都见不到你一面了。”
嬴政没有说话,只是又向赵姬的床边靠了几步,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如果他还是当初的嬴政或者说赵姬还是他们初遇时的赵姬,他一定会立刻扑倒赵姬的床边细心的安慰。可是,由于赵姬的所作所为,他的权势滔天,他不得不和赵姬保持着距离。
“政儿,我知道我有错......咳咳咳...”一阵咳嗦打断了赵姬要向下说的话,侍女赶忙用手绢去接赵姬的痰,可一看手绢,满是鲜红鲜血,侍女赶忙跪倒了地上,而赵姬确实显得那么平静。
赵姬把屋里的侍从全部都赶了出去,只剩下了她和她的儿子。她努力的调整了一下气息,直到她感觉自己可以说出一句连贯的话了,她继续说道:“政儿,当初你刚刚登基,我要是不想尽办法拉拢和拖住吕不韦,你以为你可以在国君的位置上稳稳地坐着吗,你以为秦国能有这样的发展吗?”
赵姬的话让嬴政的眉头微微的骤起,但赵姬似乎丝毫不在意嬴政的表情继续说道:“吕不韦也是个野心家,要不是我编出你是他的儿子的话来糊弄他......”
“原来是你编造的这个传言。”嬴政冷冷的说道。
“不然你以为你为什可以逐渐的掌握军队,你以为吕不韦一直不知道,还是你一直以为做的很隐秘,那么现在的你应该知道,根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赵姬不满嬴政的打断,解释了一番后,就又自顾自的说道:“吕不韦见你逐渐长大,竟然想要脱身,我哪能让他就此得逞,只是后来遇见了嫪毐,我命中注定的劫难。”
赵姬穿了一口大气,嬴政本想插上一句话,可是看着赵姬那么努力的调整气息,他还是忍住了。
“本来我想利用嫪毐对付吕不韦,谁知道后来,我发现我竟然爱上了嫪毐,本来的阴谋竟然被一个男人改变,哈哈哈,可笑。”
嬴政始终听的很认真,他仔细的听着赵姬的每一个字,甚至是每一个声调。
“后来我生下了两个可爱的男孩,我本来想着和你解释一番,让你放我们一家四口过逍遥的日子,可谁知道嫪毐竟然被权力迷失了眼睛,对你起了不臣之心。”
“结果....我发现,我又被利用了,我真傻。处在我这个位置,在我这个年纪,哪能还向往那些什么纯真的爱情。我赵姬不配,我赵姬只配的上被男人愚弄,唯一的一次反抗命运,还是被嫪毐给骗了。”
说着说着,赵姬的眼泪流过了她那干枯的脸颊。
赵姬泪眼婆娑的看着嬴政,说道:“政儿,我不想永远成为命运的玩偶。”
嬴政的眼角有渐渐有了一些湿润,其实在他下定决心来到雍州城的时候,他就已经原谅了赵姬。他结结巴巴的说道:“母...亲..和我回咸阳吧。”
咸阳吗,回不去了,那个让她伤了两次心的地方。她再也不想回去了,其实这样也挺好,最起码躺在这床上,不会有人再利用她,伤害她。没有了那倾国倾城的相貌也好,就如现在的形容枯槁,满头白发,骨瘦如柴,绝对不会有人再把她当做一件物品一样的交换来交换去。
“政儿,能答应我一个要求吗?”
嬴政点了点头。
赵姬终于把胸口里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了,她说了那么多,就是为了这一个条件做铺垫。
“我希望你能不嫌弃我脏,能把我和先王葬在一起,虽然子楚把我丢给了残酷的朝堂,但他是对我最没有目的,要说目的恐怕也就是你了,可生孩子本就是一个女人的本分。”
“你能答应吗?”赵姬看着嬴政问道,满脸的期望。
“嗯,我答应。”
嬴政的车队带着赵姬回到了咸阳,然而三日之后,大秦国的太后赵姬就与世长辞了,嬴政命令打开了孝文王的坟陵,将赵姬的棺椁放在了子楚大棺椁旁边,待到墓室完全封闭,赵姬终于结束了她的一生。
赵姬其实也是一个既传奇又可怜的女人,她年轻的时候因为姿色而沦为命运的奴隶,而当她要认命的时候,嫪毐出现了,她打算反叛一下命运,可终究她发现了她的无力。在斗争的过程中,她经历了被交易的痛苦、青年丧夫守寡的寂寞,也经历了以放纵身体,无视礼制的反抗,可她终究失败了,最后她还是请求嬴政把她送进了子楚的陵墓,哪里本就是命运给她安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