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琅依的惊喜,龙君御是在大军的第一天扎营后发现的,那时他只是想拿件便服,换下一身厚重的战甲,却发现了压在衣服下的小布娃娃。
三个很小的布娃娃,只有御皇像的一半大,却做得很精细。他一眼便能认出是她与睿儿,另一个小小的,只有睿儿那个一半高的亦男亦女的小娃娃,他想是他们还未出世的孩子。
眸心汇入一泉暖意,会意一笑,他拿起这三个小人儿贴在心口,心口一阵激荡,低低笑声自薄唇流泻而出,他的三个宝贝儿呵!可是……可是待回去时,他一定要告诉依依,不该送给他如此显娘气的东西。
良久良久,当他小心翼翼地将这三个布娃娃放回原处,自己换回便服步出营帐之外时,心口仍被涨得满满的。
站在“明则湖”前,借着无数只照亮大半个天空的火把,他举目望眺,空旷的野地之上,三三两两的营帐,或巡视或站哨的步兵,一种久违的豪情在胸腔中升开,冲淡了他心中刚刚腾升的不舍。看着这一带仍属龙圣境内的祥和安乐,那种要倾尽全力尽快结束边境乱局的信念更加地坚定。
如烟似梦的“明则湖”,在夜幕下淡去了一身清雅,却显静谧而悠然。火光下,偶随轻风荡起波光粼粼。
仍是一身战甲的官印天刚编制好人手,列了个简单的兵阵守护三椁寒玉冰棺,正要回自己营帐时,便一眼瞧见湖边的龙君御,于是大步走过去,扎实地行了个君臣之礼,得允一句“平身!”才起身,于龙君御身后两步开外站定。
“水染山色影重叠,氤氲若烟水明则。”当官印天刚把身子挺直时,龙君御倏然吟道。眼角微斜,竟笑意未明地扬了下唇角,说道:“其实此处也是一个好地方。”
官印天闻言环望四周,确真是只有群山环绕和一湖碧波而已,容下这两万大军,竟仍有空旷之感。
“皇上,微臣心中仍有一疑:为何要选择沿着明则一带北上?这一带不但地处偏僻荒芜,此时又正是多事之秋。所经之处不若内战不断的边陲小国,便是野性未脱的游牧民族部落进行草原枭雄之争,更有不受四方约束的国中国‘梵萨’。相比之下,惯走的那条‘龙银之路’,沿着燕北,越芜,子归,羌节,高靼,靼真,栢夷,狄真,额巴……这十六夷便能直入丽藏原,不但在路程上近许多,所经之处也可见繁华安逸,绝不若此线的凶险难测。”想到此行龙君御是御驾亲临,而选择的路线又是暗伏危机,官印天便是忍不住深深担忧,深拢了两道修眉。
龙君御一个转身,眉宇间竟有着少见的狷狂霸气,深邃黑眸熤熤生辉,闪着一种旁人效仿不来的唯我独尊的自信,“其一,此路线一路傍水,大军依水而行,人畜需求无忧;其二,朕便是想肃清这北陲之乱!”
“可……可我等才带了两万大军……”官印天闻言一惊,怎么也没想到,皇上竟还想肃清这北陲之乱?就两万大军?即使只是对上边陲之内任何一个内乱不停的小国,也是吃力的,又谈何肃清北陲之乱?这……这皇上未免也太轻狂太儿戏了?
看着一脸忧愁的官印天,龙君御不在意一笑,又转身面向满湖碧波,同时语带深意地道:“印天,行事固然要思虑清楚,权衡再三而行,但若因此裹足不前,却也是作茧自缚,有时三思权衡之后放手一搏也未尝不是好事,你又焉知非福?”
“可您是万圣之躯……”
龙君御淡淡一笑,抬头止道:“你行事稳重,却少了一股雷厉风行的霸气,这一点,你不如浩城。”
听到心中始终念想那人的名字,官印天闻言身子一僵,脸上迅速地闪过痛苦神色,不自觉地抓紧腰间的佩剑,几度张口欲言却未果,勉力上扬的唇角却难掩苦涩。
“你责任感太重,作为一个君王,朕该为有你这样的臣子而欣慰。但若舍去君臣这层身份,在朕看来,你却显迂腐,爱便是爱了,男又如何?女又如何?世间****,所盼所求不过一个两心相契,心魂对了,同为男儿身又如何?以一个兄长而言,你对浩城的所作所为,朕是计较的。”他侧头看向官印天,眼底精光尽现。
官印天有些愕然,为着龙君御方才那一句“兄长”,让他既想笑又想哭,但他想,该是喜悦欣慰的心情多些的吧。
城,你可知道,皇上以你兄长自居?奈何他之前却是千防万防着有朝一日皇上会秉着先皇遗愿而对你赶尽杀绝,自以为聪明地将你推得远远的,毁了彼此的诺言,断了彼此的情,将你逼入绝境,还自以为这样做便是对彼此最好的方式。到如今,你毁了一切,失去了一切,就连你最为看重的情义亦决然断决,而他还能说自己自以为是的想法是对的吗?
“自己打碎的真心,你便得自己修补回来。”拍了拍他的肩,龙君御便转身离去,不待他的回应,是因这是他不容置喙的坚持。
颓然望向眼前的“明则湖”,心口再度传来阵阵熟悉的抽痛,这是近来每每相伴的恶疾,他知道,除了城的宽恕,无药可医。以手捂胸,待痛渐缓,他才拿出珍藏着的那小截衣袖,痴痴地看着,那一****决绝断袖时如千年寒冰的眼神仍是历历在目,那般地死寂!唔……方缓下的疼痛再度猛然袭来,疼得更凶。他竟似哭还笑,吃吃道:“其实你说得对,一个懦夫是没有资格牵你的手,我是个懦夫!哈哈……”
回到帐中的龙君御却也同样在笑,却是苦笑。数月之前他仍也爱得这般无望,满心悲凉。那一时,怎能料到不过数月光阴,他竟一再扮演着开导者的角色,不时宽慰着身边为情所困的好友。当真是世事无常!
“天下有心人,尽解相思死。天下负心人,不识相思意。有心与负心,不知落何地。”悠悠吟罢,带着唇边那抹难以抹开的苦笑,仰头一口饮尽手中白玉杯的茶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