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早晨,琅依正与儿子吃着早膳,忽地门外传来传话太监的禀报声,叫了进来问清楚,方知是泓远侯的侯夫人正在门外求见。
龙郅睿闻言,两眼发亮,小脸儿顿时光灿灿的,看得出是满心欢喜,嘴里还不住地嚷着“秀姐姐总算来看我了,还好没食言”的话,然后充满期待的目光朝向母亲,大眼睁得大大的,充满希冀地笑着轻问:“母后,睿儿好生想念秀姐姐呀,快宣她进来吧?”
琅依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筷子,看向儿子,眉色可见温柔,但表情却仍是过于恬淡。嘴唇轻扬,却是说道:“睿儿乖,这会儿你该去‘上书房’了,你要以课业为重,母后再择日让你见钟灵秀可好?”
龙郅睿闻言当下跨下了脸,有些委屈地扁了扁嘴,外加可怜兮兮地用无辜的大眼瞅着母亲,还在作困兽之争,盼能让母亲最后一刻改变主意。
琅依只是无比怜爱地朝他笑得益发温柔,大眼对小眼,温柔与撒娇正面杠上,彼消我长。片刻之后,胜负已晓,龙郅睿终是放下手中的筷子,可怜巴巴地在贴身宫女的陪同下,哀怨无比地迈着无力的步伐,走出了“谨乾宫”。
琅依再度为儿子逗趣的表情而失笑,管玉则以眼神询问琅依该是让传话太监如何回复。
琅依就着小宫女递上的湿绢子轻轻擦了下嘴,“让人领着穆夫人前去竹林静侯片刻,本宫随后即到。”
传话太监领命下去的同时,琅依便是起身,翩翩步入内殿,将许久不曾备上的匕首拿出藏于袖中,又命管玉将一小包诡香藏在身上,这才冷笑说道:“走,你等都随本宫走这一趟。”钟灵秀,你终是忍不住了吗?那日初见,我见你眼泛精光,原来却也不并怎么聪明!唉!
随后,又附耳让人快速去御书房通知程信赶去竹林,将一切交代妥当,这才莲步慢移,缓缓朝竹林前进。
待琅依在管玉和六个宫女的陪伴下来到竹林时,钟灵秀已在林中静候了一刻有余,脸上已渐生焦急之色。就在她几乎要坐不住之时,琅依刚好跨进竹林,连忙神色一整,起身行礼。
“穆夫人不必多礼!”琅依扬唇淡声说道,并示意钟灵秀坐下不必太过拘束,又嘱了一名小宫女下去张罗茶具。
钟灵秀手心有些冒汗,有些闪躲琅依的眸光。不知为何,即使这位琅依皇后的表情极其友善无害,眸光亦是温柔如水,但却令她万分不自在,本能地存在畏惧。也许是她自己做贼心虚,也许是关于琅依皇后心狠手辣的传闻太过深入人心,所以一对上那双秋水长天般的清眸,总是有种被看透的恐惧。
低敛的眸光恰恰落在琅依微凸的小腹之上,灵动的双眸蓦然染上一层犹豫,眸色竟是变得有些复杂起来。
真的要这样做吗?她无声自问。
“本宫……不,不称本宫!你我夫君尚不在意君臣之礼,又有兄弟的情分在,那你我便也以姐妹相称如何,我便唤你一声灵秀吧?”
钟灵秀愕然抬首,案上之前那人儿,那绝色般的脸上,带着七分恬淡,三分幽然,怎么看来都是那般楚楚动人,令人不觉横生好感,怎么也无法跟传闻中那般狠厉的女子相联系在一起。且传闻之中,这是一个高傲冷淡无比的女子,但此刻,面前的她却是那么的亲和!钟灵秀迷惑了,心中那一股柔软的声音再度传来自问:当真要对这样一个柔弱且身怀六甲的女子动手?
琅依看着她眼中的茫然无措与挣扎,樱唇始终维持着那一道浅浅的弧度,脸上表情未变,仍是那般温柔恬淡。
“夫人,娘娘还在等你回话呢。”这时,管玉却是多余地插了声进来,堪堪唤回钟灵秀的涣散的神智。
平常管玉断不会这么不知分寸,在主子谈话间插话进来。但方才临行前,公主如临大敌般的备了匕首,又塞了药粉给她,她便想,可能这位侯夫人此番进宫的目的并不单纯。
钟灵秀一惊,忙回声说好,并多谢皇后娘娘抬爱之恩。
这时,奉命张罗茶具的小宫女回来,手里捧着小火炉和茶具,利索地将茶具铺在竹案之上,并将小火炉生火,开始烧水、洗杯。
“灵秀,你今天倒是来得不巧!不早不慢,偏是择了睿儿上早课的时候来,那小子平日倒也念你念得紧,若不是他父皇最是着紧他的课业,我定是差人将他从‘上书房’领来与你一见,省得他总是惦得慌!”琅依面上笑盈盈,清丽无比的语音,以着闲话家常一般的口气含笑说道。眸光落在小宫女正用竹夹夹着杯子在另一个盛满开水的茶杯上转动的灵活纤手上。
青瓷茶杯碰撞的铛铛声一声声撞进钟灵秀心里,她有些局促地垂眸,静待琅依的下文。总觉得这位皇后此番大费周章地在清晨煮茶,断不单是为了与她联系感情。
“太子殿下是未来储君,确得以学业为重的!”钟灵秀敛着眸光轻声说道。
琅依含笑的点了下头,状似满意于她的理解。纤手轻扬,一个宫女随即将手中装着8个小陶罐的端盘放到琅依面前,并麻利地掀了盖子。
琅依垂眸,视线自8个陶罐逐个梭巡了一遍,将陶罐中的茶叶品种都看得个分明,择出被围在正中间那两个中左边那个,用竹勺子轻轻自小陶罐中舀出茶叶,放到青瓷壶里。
两人又是静默地对坐了一会儿,氛围仍是闲适悠然的,至少在琅依脸上看来确实是这样的。
当小火炉上的水重新滚开,琅依在管玉弯身要去拿之前先将水壶拿了起来,注入装着茶叶的青瓷壶中。袅袅余烟自壶口腾升而起,被烘得干燥细小的乌黑茶叶被滚烫热水浸注过后,很快便变得柔软且伸展了开,淡淡茗香也自空气中飘散开来。
然后琅依的样子越是闲适,钟灵秀的心情却是越见忐忑。她原想趁机对龙郅睿下手,但也不曾想过要取他的命,只想扣压些许时日,逼龙君御退兵回京,不再打靼芜的主意。可是,事情与自己设想的终是有些偏离,她并没能与龙郅睿见上面。那么……她便只能向眼前这位女子下手了,可是若挟持成功的话,舟车劳顿的日子可会伤及她腹中的胎儿,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这些都是她不愿发生的。而且,这一出手,便是在傻大个和主人作了抉之间择,算是彻底背叛了傻大个的信任,他们两人的夫妻情分便是断了,也许她要面对的是他滔天的恨意……这一切都是她不敢深想下去的,她内心深处其实深深地恐惧着这一切的后果不是自己能承担得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