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是你的机缘不是我啊。变成老鼠的李冶抽抽噎噎地拽开小短腿走在田野里。回想刚才的一幕,心情潮湿地像下了雨。陈桐引那小女孩莫名其妙就被剑仙带走了,约莫是被收作了徒弟,以后她也会脚踩一口发光的飞剑,上天下地,斩妖除魔吗?想到此节,李冶嘴里一阵阵发苦,心里好不平衡。
怪自己资质没被剑仙看中罢。他幽幽叹了口气,转念想要不是那剑仙凭空出现救了他们,说不定他也会被大蛇一口吞下。心里对侏儒剑仙的怨气也就如雪般慢慢融化了。
也不知此生还能不能见到陈桐引一面。李冶一面羡慕女孩的奇遇,一面脚下的步子不停,走着走着,徐徐变化成原来的孩童模样。每隔十二个时辰变化一次,这是恶毒的诅咒,李冶暗暗想,不由得忧心回家后的遭遇,倘若在爹娘面前变成一个畜生,岂不是要他们吓坏了。
这可如何是好。忽然想到老妈子送的书,李冶默念口诀,从乾坤袋里掏出《造畜真经》,试图找出解除诅咒的方法,翻了翻,用古言写就,李冶幼小,又是农民的孩子,认识的字装不了一箩筐,登时头晕目眩,叫苦不迭。
“一个字也不认识,这可咋办啊。”李冶的眉毛拧成一团,在家迟早露出马脚,如果被村民当成妖怪,绑到柱子上烧死可就太糟了,心里忽然生出念头,要不然干脆一走了之,不回家了,从此浪迹天涯。转念又想,不回家,去哪里呢?天下这么大,危险那么多,自己连饭也不会做,迟早要进了妖怪的肚子,还是回家吧。
当李冶回到家时,天边露出了鱼肚白。远远便望见娘伫立村口翘首以盼,眼泪一下子便下来了。母子二人哭成了一团。
听娘哭着讲,不见了李冶后,急忙忙喊爹寻找,爹又找村长求情,十几条汉子放下农活,举火把找了半夜,爹干了一天活,子夜返家,沾床便睡着了,娘更是一宿没合眼帮她祈祷,天不亮就站在门口等待。
李冶听了嚎啕大哭,暗骂自己居然生出离家出走的念头,发誓以后一定好好孝顺父母。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忽忽六年过去,李冶十六岁了。
烈日高悬,满世界金金淫淫。李冶赤裸上身,任凭金乌执鞭抽打脊背,穿着娘做的布鞋的双脚陷在土里,一锄一锄地掘地,潮湿的新土不断翻涌,汗水顺着青年的脖颈流经胸膛,潺潺如小溪。
“李冶,”娘笑吟吟的地从田垄走来,身边还跟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妇人,“渴了吧,喝点水。”
从娘手里接过水瓢,咕噜咕噜一气喝完,李冶抹去嘴角水渍,问道:“她谁啊?”
此时的李冶已高出娘一个头还多,因此娘要踮着脚擦李冶额上的汗,“容娘卖个关子,一会你就知道了。”
“啊哟,这后生不得了。”那婆娘扭着小脚从田垄走来,“样子蛮俊俏的嘛。”
李冶笑而不语。
一阵脂粉味扑鼻而来,李冶瞧见那人嘴角长了个痦子,状化的艳,脸上的粉厚厚的,似乎刮阵大风就要簌簌地落粉,一手拿绣帕,一手拿烟管,走近了,捏了捏李冶的胳膊,赞道:“身子也蛮结实的,这样好的条件,换我年轻二十岁见了心也砰砰跳的……”旋身又对着娘说话了,叽里呱啦,语速快如箭矢连发,“……烟是好久不抽的了。”转眼弯腰拿烟管在鞋跟上敲敲,叭叭地抽了两大口,舒爽地吐出烟来,“……三娘你大可放心,那边我去说项,唉唉,钱的事都好商量的……”又附到娘的耳边说了什么,两人妇人对视大笑。
什么跟什么啊,李冶是迷糊了。
那妇人来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风风火火地离去,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她的说话声。李冶搔头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就是十里八村有名的马媒婆啦。”娘脸上的笑容都快开花了。
“你给我说亲事了?”李冶心里咯噔一声。
“老大不小了,早就想给你找媳妇了,托你李阿姨的福认识了马媒婆,本着试一试的态度,没想到真给你找了一个媳妇——是那王村王二的女儿王氏……”
“我不结婚。”李冶闷闷说。
“什么不结婚?”娘的脸一下子拉下来了,“这都花了好几两银子了,咱家的牛也给送到人家姑娘家里当聘礼了,怎么就能不结婚呢?”
“……我还没准备好。”李冶心乱如麻,一时间想不出什么理由。
“听话,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事你做不了主的。”娘又掂脚去擦李冶头上的汗,“我打听过了,那姑娘样子顶好的,放心,娘不会给你许个丑姑娘……”
接下来的好几个月,李冶一如往常地早起荷锄务农,晚上披星戴月回家。爹娘二老尽心尽力帮他操办婚礼流程,他如一个牵线木偶般听任差遣。因为孝心,他不愿违逆父母。身边的同龄人都是这样的,他并没有觉得自己特殊,想来人生也就这样了。然而一想到要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共度一生,还是让他感到恐惧。
八月初九是他大婚的日子,整个白天的经历如梦般滑过。迷迷糊糊地和新娘王氏拜堂成亲后,月亮升到柳梢头,他向乡亲父老一一敬酒,又和同乡的玩伴饮了几圈。
原来结婚要喝这么多的酒。李冶头晕目眩,并不觉得酒使他陶然,只觉得烦闷欲呕。六年前他每次要吐,都是要变身的预兆。经过这六年按照《造畜真经》记录的法子练习,他已经能有效控制自己变身的时间,比如说夜深人静时变成小动物……因此他并不怕饮酒会暴露自己的秘密,然而这次真的喝的太多了,喝到快要忘掉自己是谁。
当他被笑嘻嘻的亲朋搀着入婚房时,月上中天了。世界忽然安静下来,他轻轻掩上门扉,旋身看见新娘子王氏一身嫁衣,静静坐在床边,大红盖头并未掀起,心里涌出酥酥麻麻的感觉,不禁想起书里的一句诗:“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心跳的越发快,他趁着醉意掀开王氏的盖头,惊鸿瞥见娘子素净的小脸,话刚到嘴边,酒气却一阵阵上涌,忙起身呕在桌旁的木桶里。
王氏娇呼一声,跟着起身扶住李冶的胳膊,极为懂事地帮相公捶背,轻轻说:“怎喝得这么多……”
李冶暗暗骂自己酒量差劲,在新娘面前露出如此狼狈的模样,却听见身体里的骨头发出让人牙酸的摩擦声,糟了,偏偏这个时候发作,冷汗出了一身,忙默念口诀压制变身的势头,晕乎乎的视野里,他看见王氏缓缓张大嘴巴,眼里的恐惧如林间振翅的惊鸟,“别喊,”他下意识伸手去捂王氏抹了殷红胭脂的嘴。
太迟了。
王氏发出极为恐惧尖叫,声波一阵接一阵扩散出去。嘈杂的人声、跫声,转眼间便向贴了喜字的木门潮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