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我的考验吗?她是不是把我当杀手培养?我跟着她是福还是祸啊?李冶想要拔腿就跑,他觉得这人虽然长得好看,但是脑子多半不好使,要不然怎么会动不动杀人。不过他不敢,还是先问清是怎么一回事吧,于是他把脑袋凑过去,“你让我杀谁?”
匪席单手托腮,一双妙目直勾勾盯着李冶,直到李冶被看得忍无可忍时,她的目光缓缓滑动,仿佛变成一只手在人群中游曳,最后悬到那个喂葡萄的青年身上。
“他?”李冶磕了一粒瓜子,想起因为嗑瓜子门牙分得很开的李四,心里涌过一丝暖流,憋尿的腹痛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为什么要杀他啊?”
匪席勃然变色,“让你杀就杀,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李冶笑嘻嘻道:“徒儿知道了个中缘由,也好替师父分担不是?”
“你看那个人,獐头鼠目,贼眉鼠眼,是不是不像个好人?”匪席的语气又舒缓了,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是吗?”李冶跟着看去。青年身穿米色长衫,散发,足蹬黑布靴,虽然服饰普通,但是相貌堂堂,不能说是貌比潘安,但比起李冶还是要好看得多,起码人家鼻子高,眼睛大,身材健硕,光膀子往太阳底下一站,也配得上一句“硕人俣俣”,这点李冶是自愧不如的。他吸着冷气,“看那厮喂女子葡萄的手法,十分下贱,一看就不是好人!”
“你说什么?”没想到那人竟然听见了,旋身汹汹走来,天神似的立在身前。
“……”李冶眨眨眼睛,先是看了一眼师父,见她眼里蓄了一泓笑意,心里便有了几分底气,嗓门不由提高几分,“我说什么你没听见吗?”
“我听见了,但是我想听你再说一遍。”青年不知道屁股那里还是从什么神秘的地方掏出一口匕首,抵在李冶的脖子上。
李冶的肌肤感受的冷冰冰的利器,汗毛根根竖起,身子僵硬了,歪着头一动勿动。
“说啊,怎么不说了。”这厮身后的女子跟上来,软地像条鼻涕虫似的挂在他身上,还往他嘴里喂葡萄哩。
混账!我要师父给你好看!李冶用眼角的余光向师父求助。却发现椅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空了,师父什么时候溜的?不讲义气啊。刚想破口大骂的李冶突然接收到师父的心声:“这人便是你的目标,把他杀了可入我门下,否则,你只能被我杀掉了。”
这声音直接从心里响起,看周围人的表情,多半是听不到的。谁杀谁这不是一目了然吗,谁的刀在谁脖子上架着你就不会看一眼吗?我的老天爷呀,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置身险境,李冶的思绪急转如电,牵动着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你那脸盘子一会出太阳一会下暴雨,怎么,想吓唬老子啊?”青年的匕首往前刺了点,刺出一点殷红。
这时围观的人多了点,烟花巷柳之地,对此事并不陌生,常有客人为夺女子大打出手。因此他们都饶有兴趣地瞧着,许多衣着暴露的女子朝李冶指指点点。
李冶感受到人群的目光,冷汗一阵阵地往外冒,不过他却不动声色,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明白越是冷静,活下来的机会就越多。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可以一瞬间变成小动物,趁他受到惊吓的时候,再变回来给他致命一击,不过他却不敢这样做,因为稍有差池,他的脖子就会被划开一个大口子,到时候血溅的哪里都是,岂不是败了大伙的雅兴。于是李冶哈哈大笑,不小心牵动脖子上的肌肉碰到了锋刃,笑声险些戛然而止,“我说你不是好人,你果真不是。”
青年皱眉,“此话怎讲?”
“因为我也不是好人,一见你便觉得十分亲切,好像这位哥哥在哪见过一般。”李冶嘴上不动声色地说着,心里哇哇直吐。
“原来如此,”青年收了匕首,伸出双手来扶李冶,笑道,“倒是哥哥唐突了,多有冒犯,弟弟勿怪,勿怪。”
“是弟弟冒犯了,惊扰了哥哥,实在是一见哥哥便忍不住心里的激动。”李冶的瞎话张口。
“脖子出血了,没事吧?”那人从怀里掏出白布,细细地擦拭匕首。
“劳烦哥哥帮我看看,伤口流出肠子没?”
“我来瞧瞧。”那人抱着李冶的两臂仔细端详,既而沉吟道,“血有一些,肠子是没有的。”
“那便是无事。”
“无事最好,快来陪哥哥饮酒。”
李冶同那人好似久别重逢般,勾肩搭背地坐回去对饮,途中互道了姓名,原来那人名叫于思宁,本地人,秀才身份,常来此地玩耍,因为平时喜欢一些技击之术,日久天长,练得一身腱子肉,倒也不是手部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两人一面交谈一面饮酒,李冶心里发苦,师父要我把他杀了,不然就是我死,我又不是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好端端地,凭什么把他杀了,再说我们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难道说,这其实是师父对我的考验?如果我真的不问青红皂白把他杀了,说明我是一个恶人,然后师父再把我杀了,替天行道,师父凭空消失了,说不定是施了隐身法,正蹲在一旁看我哩,所以正确的做法是作出苦苦挣扎地样子,一番权衡,举棋不定,权衡再三,终于是放下了屠刀,颓然跪在师父面前,直言自己性情软弱下不去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最好是眼角泛泪,说不清师父便心肠一软,点头认可我尚有良善之心,是个可造之材。转念又觉得自己是自作聪明。
说不定这人个逃犯,或者犯了事逃到此处隐姓埋名,身上有几十条命案,自以为做事滴水不漏,但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还是被师父看出了马脚,师父一进来就对他多看了一眼就是证据,那么我就需要旁侧敲击出他犯了什么事,好让我克服心理障碍,杀人得名正言顺不是?
“于兄,你我今日得以遇见,真真是小弟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来,小弟敬你一杯。”
“可惜可惜,”于思宁轻轻拍打折扇,“亏得哥哥不好龙阳,不然今晚就和你抵足而眠了。”
李冶呵呵而笑,心里骂了一句王八蛋,“哥哥说甚玩笑,你我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抵足而眠畅聊平生快事,岂不美哉?”
“有理有理,“于思宁灌了一杯烈酒,咽喉入肚时龇牙咧嘴了一番,“如果弟弟肯赏脸的话,今晚到寒舍叙旧如何?”
第一次见面,叙你妈旧呢。李冶脸上却言笑晏晏,“最好不过,只怕叨扰嫂子。”
“唉唉,你嫂子在京城呢,离咱们这千里余地,家儿里面……”于思宁贱兮兮耳语道:“……是哥哥路上捡来的小老婆。”
好家伙,原来这家伙一夫多妻,实在是该死,该死的很,李冶兴致勃勃道:“羡煞弟弟了,不瞒哥哥说,我虽然有一个拜堂成亲的老婆,却在洞房的时候跟人跑了,事到如今还是孤身一人。”
“哦?这是怎么回事?”于思宁大马金刀地坐着,频频给李冶倒酒,越看越不像书生了。
“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今日良辰美景,讲弟弟的事大煞风景,不如哥哥讲那小老婆的事,路上捡来的?弟弟走路向来只看地面,遍地地搜刮,也未拾得一文钱,哥哥路上都能捡来老婆,实在让人眼红。”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不过是有天早起散步,瞧见一位二八丽人,抱着包袱埋头赶路,哥哥心动,便上前搭讪,你猜她为何出奔?”
“为何?”
“他男人有眼不识泰山,又取了个小老婆,那女子天天在家受气,于是逃了出来,正好撞见了我,就跟我过日子去了。”
你倒是好艳福。李冶心里冷笑,收留来历不明的女子,说不定那女子是妖怪所化。说不定不出几日你就被妖怪给吃了,还不如我先把你杀掉,以免遭罪。想起妖怪,青灯那散光的蛇脸浮现眼前,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了,会不会继续用青灯害人。暗地里思绪电转,表面上做足了羡慕之情。二人把酒言欢,对酌了约莫半个时辰,李冶醉了,视线模糊起来,意识却很清醒,他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身边的人是谁,然后觉得这一切十分荒谬,自己怎么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记不得是谁买了单,二人勾肩搭背,有说有笑,越陌度阡地前往于思宁的书斋。一路上李冶盘算着如何将这个便宜大哥干掉,又有点惶惶不安。他不知道师父的用意是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于思宁,毕竟这家伙身材健硕,起码力气上是比不过的。不过他还是下了决心要除掉这个人,不然死的就是自己了。
黯淡地星光下,一座木叶扶疏的木屋矗立池塘前,门口还有篱笆围城的菜地,按照于思宁的性格想来是不事农耕的,那么这菜地便是于思宁的便宜老婆的手笔了。
这么快就到了。李冶知道事情即将出现大的变化,心里一紧张,酒便散了大半。他发现自己的后背被打湿了,黏黏的不舒服。恐惧像肚子里一顿难以消化的饭菜。
于思宁晃着去开门,扭头对李冶笑了,“今晚要陪哥哥抵足而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