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就在离染吃得正欢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
“小染。”尹叶的声音带着哭腔。
“妈妈？出什么事了？”离染焦急的问。那么坚强的尹女士从来没有哭过，一种不祥的念头慢慢浮了上来。
“你外公，他……”尹叶哽咽着说不出一句话。一阵寂静之后，离文沉沉的声音传来：“小染，我们让你顾叔叔找关系帮你订好机票了，你来美国看看你外公吧。”那边突然一阵杂乱的声音，然后信号被切断了。
不知道是怎么挂了电话，脑子里突然昏昏沉沉起来。恍惚间手机又响了起来，顾言接过去说了几句话之后，抱着自己坐车去了机场。
离染抱着膝坐着，长长的黑发遮住了脸，眼神茫然的静静盯着脚面，是什么时候第一次见到外公的呢？
五岁那年的夏天，似乎因为外公不同意妈妈嫁给爸爸，所以迟迟才见到外公。他黑眼黑发仍旧精神抖擞，没有想象中的和蔼，见到她时一副颇为嫌弃的样子，小胡子一抖一抖：“就这丫头啊！”
离染的脸瞬间挂了下来，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被称为外公的老头，但是却很喜欢外公家和外婆。外公家住在一处江南小镇上，那里总是烟雾缭绕，一切都在烟雨朦胧之中，如同一幅泼墨的山水画，墨色在小镇缓缓化开，丝丝缕缕的漫向远方。
外公总是喜欢在靠近江边的木质走廊上摆上桌子和上好的茶叶，盘膝跪在地上，然后泡上一壶茶，给自己倒上一杯给她也倒上一杯，茶香就这样弥漫了整个小镇，让人欲罢不能。外公浅浅的抿上一口，惬意满足的表情羡煞旁人。小小的她又怎能懂呢，总是乖乖的看着，想着去荡秋千，外公却总是吹胡子瞪眼：“喝茶要讲究静，更不该胡思乱想！”
外婆总在这时轻笑着走过来，轻柔的放下手中的糕点，用糯糯软软的声音说：“她才那么小，不会懂得。”
离染总是痴痴地看着外婆。如同所有江南女子一样，她柳眉杏眼，生性温柔，眸子里带着江南特有的水汽，就算红颜迟暮，却依旧温婉美丽。
外公只有在看见外婆时才会露出微笑。很快，暑假过去了，爸爸来接她回家时，外公还绷着脸嘴硬着：“她也喜欢这儿就让她再住几天。”
外婆笑着摇了摇头：“小染也要上学了，喜欢你的孙女就直说，还拐弯抹角。”离染也歪着脑袋笑，她真的开始喜欢这个可爱的小老头。
就这样离染回家了，不久却传来外婆去世的消息，小小的她并不懂去世的意义，妈妈说外婆是去天堂了，天堂里全是如外婆一般美丽的女子。外公很快搬离了小镇去了美国，听爸爸说他又接管了舅舅一直管理的公司，因为舅舅想当艺术家，并且从那以后不准任何人去打扰他。就这样离染生命中第一位亲人离开了。
“外公可喜欢我了呀。”她低眉喃喃。既然喜欢，又为何会丢下她不管呢？顾言将她拥进怀里，轻轻将下巴抵在她的额上：“嗯。”
“他泡茶可挑剔了，要用上好的泉水，但是外公泡的茶有一种叫家的味道。他总是喜欢抽着烟跟我讲项羽的故事。”她咬着嘴唇，攥紧了他胸前的衣襟，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他怎么可以舍得丢下我们。”
“他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
“他……怎么……可以……”
她的头埋进顾言的胸口，“啪”、“啪”眼泪带着灼热的温度掉落，浑身开始颤抖，轻声啜泣。
顾言闭上眼，轻声叹息：“你又怎么舍得，让他一直孤老。”
离染揪住衣服的手渐渐松开，迷蒙的眼神透着悲伤：“如果，如果有一天我们，也这样呢？”
“那样我一定会忘了你，重新爱上别人。”他眼睛里的光明明灭灭，却再让人看不真切。
她却如释重负的弯起了嘴角：“那样，你就不会孤老，也不会觉着这世上无味了。”
可是，是不是我们忘性太大，还是用情太深，谁又守住了谁的诺言，谁又能轻易忘却对方。
一下飞机，他们便向医院赶去。离文沉默的站在病房门口，没有哭过的痕迹却喜怒难辨。轻轻拍了拍离染的头让她进去。彼时，尹叶强笑着陪尹老聊天，见离染进来，艰难的勾起嘴角对床上的老人说：“小染和小言来了，让他们陪你聊聊吧。”然后捂着嘴夺门而出。
离染分明看见她的眼眶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红了。看着陷在床上，瘦骨嶙峋、白发苍苍的老人，鼻子一瞬间酸了。
“小染啊，快过来，让外公看看。”老人的面容却越发慈祥了，敛起了曾经的得意与锋芒。离染怔怔的向前走了几步。
老人的视线却落在了顾言身上，意味不明的笑：“你就是顾家那小子吧。”
顾言点了点头：“外公好。”语气略显拘谨，却不失礼数。
老人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却又猛地咳起嗽来，靠在床上歇了会儿，苍老的声音又重新响起：“你们的路很难走，但是都不要放弃。”他紧紧地抓住离染的手与顾言交握：“这样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砰！”病房的门却被尹叶一下打开了，她泣不成声：“不，我……不准、您再像母亲一样、一样丢下我。”
老人苍白一笑，叹了口气：“公司之后就交给你接手了，你哥哥喜欢艺术那就不要再难为他了。你明明那么硬的性子，可惜又是个女儿身。”猛烈地又咳了一阵，“我当初反对你嫁给离文，也是考虑到他不能接手公司。”仿佛用尽了一辈子的气力一样，他靠在床上重重的喘着气。
“你们，也不要再让我孤独的活在这世上了，你妈妈走时我的心就也跟着去了。”老人再也说不动，沉默下来，继续喘息，脸上却出现满足的表情，看向空气，带着朦胧的笑容，喃喃道：“你终于来接我了。”然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耳边传来尹女士的大哭声，世界陷入了一片喧闹，离染却再也没有觉得悲伤。其实，外公是去天堂和外婆相聚了吧，不然他又怎么会嘴角含着笑。
病房门被撞开了，一个人风尘仆仆的闯了进来，然后呆呆的跪在地上，开始抱头痛哭。他就是传说中一直未曾谋面的舅舅。外公被运回了江南小镇，和外婆葬在了一起，这样他就可以魂归故乡和外婆永远在一起。
尹叶开始忙了起来，接手公司的各种事务。舅舅说他要开始新的旅程了，然后背着大大的旅行包，踏上了自己的路。
看见了么，天上又有一颗流星陨落了，滑过天际，掉落在世界的某一角。
尹叶看着桌子上大大小小的文件，抚着额头，拜托道：“以后还是让离染住在你家吧，我这两天有点忙，有空了就把她接回去。”
顾言沉默的点了点头，看着离染眼睛里的哀伤丝丝缕缕的化开，手指紧紧绞在了一起，就像粘在一起，怎么也分不开，直到指骨泛白。
“从五岁开始，我就这样了。”出门后，顾言突然站住在路灯下，低低出声。
离染回头：“嗯？”
“从五岁开始，我就一直是一个人过了。”他看着路灯，眉眼模糊，声音冷淡，仿佛在陈述一个故事而不是在说自己。“五岁，我曾经羡慕的看着班里的同学幸福的被父母领走，直到一次次，甚至麻木，一个人，总是一个人。”
这是种什么感觉呢，离染说不出来。那个少年站在路灯下，身影落寞，恍惚间透着寂寞。那个本该得到母爱与父爱的年纪，他在哪儿？做着什么？她突然感觉眼前一片模糊，然后咬着指头，一滴泪，两滴泪……像断线的珠子，最后啜泣出声。
“所幸，在那时遇见了你。”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我现在会怎样，成为一个嚣张跋扈的富二代，或是安静到没有存在感的顾言，所以，傻丫头，你哭什么呀，明明我该感谢你才对。
“那你以后都不会再孤单了，对不对？”她还在抽泣，眼眶通红。
“嗯。”
“我告诉你哦，外婆教我一首歌，你害怕或孤单时，就不会怕了。”她闭上眼睛轻轻哼了起来：“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没有过多华丽的词藻，没有音乐声伴奏，淡淡的歌声慢慢渗进了心里。每次顾言走夜路时都会轻轻哼着，仿佛就真的不害怕。
天黑黑，欲落雨，天黑黑，黑黑。
“你说这个世界有鬼么？”女生的声音远远传来。
“就像阿狸说的，当走夜路时是希望没有，但当某个亲人去世后，就希望有。”
“我也希望有。”然后两个人慢慢消失在了路口。
次日，学校。
西西紧紧抱着离染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干嚎：“小染啊，我对不住你！”
离染满脸黑线，小心翼翼的扯开西西的手，怎奈丝毫不动：“怎么了？”
“我真错了。”又抱紧了一点。
离染奇怪的瞥向顾言。顾言满脸笑意的等着看好戏，方然则摊了摊手，不自然的咳了咳。
“你哪儿不舒服的，给我看看。”西西说着就撩离染的衣服。顾言的脸一下黑了下来，把离染扣在身后。
“西西你到底怎么了？”离染探头。
“顾言说你因为我们没帮你过生日，气病了，才好几天没来的，我……”
“没有啊。”离染郁闷，言又耍西西了。
准备接着吼的西西怔怔停下来：“你没病？！”然后目露凶光，怒：“顾言，你骗我！”
顾言悠悠的看着她，淡定的点了点头：“啊……最近刚买了一盒巧克力，味道还不错。”
西西腆着脸，谄媚的说：“开玩笑的。”
众人嗤鼻：“切，德性。”
西西一本正经的摇了摇指头：“非也，非也，能屈能伸，大丈夫是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