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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这日凤姐和平儿正在说着那日宝黛之事,凤姐一时感叹:“同样是大富之家,林家书香传世果然名不虚传。林妹妹有情有义敢作敢为,是我辈所不能比的。想来正因如此,才有那么多人喜欢、敬重林妹妹吧!”正说着,周瑞家的进来回报,有一个王家的亲戚叫刘姥姥的前来拜访。

“刘姥姥?亲戚?我怎么没印象?”周瑞家的于是先将刘姥姥起初来历向凤姐禀明,又说:今日她大远的特来请安。当日太太是常会见的,我想今日不可不见,所以我带了她进来。奶奶想是也不会责备我莽撞的。”若在平日下人擅自作主张,凤姐是绝不会允许的,但现在心也淡了,也不与她计较,又想既然是亲戚见见也是无妨的,就教刘姥姥进来在偏厅等候。

说起刘姥姥的来历,原来在城郊王家庄有一户王姓人家。家主人小名狗儿,,一家四口,务农为业,当初是和王家连过宗的,后来狗儿又将岳母刘姥姥接来一处过活。

这刘姥姥乃是个积年的老寡妇,膝下空虚,无法享天伦之乐。现在女婿接来养活,正和心意

遂一心一计,帮趁着女儿女婿过活起来。

这年收成不好,连过年的物件也没置办几件,年也过的不如意。大正月的大雪封山,也没处去,狗儿未免心中烦虑,吃了几杯闷酒,在家闲寻气恼,刘氏也不敢顶撞。

刘姥姥虽是个妇道人家也是个有见识的,看不过,便劝了姑爷几句。

狗儿见刘姥姥说的轻巧,便急道:“你老只会炕头儿上混说,难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

刘姥姥道:“谁叫你偷去呢。不过也得有办法想才行,不然那银子钱自己跑到咱家来不成?”狗儿冷笑道:“现在咱家也没落了,又没有当官或有钱的亲戚朋友。便有,也只怕他们未必来理我们呢!”

两人一合计想起曾连过宗的金陵王家,刘姥姥说:“当年我还曾见过王家二小姐,他们家的二小姐如今是荣国府贾二老爷的夫人。听说前一段他们家的大姑娘是个皇妃还省亲来呢!这二夫人做姑娘时就会待人,倒不拿大。听说现在更是吃斋念佛、一心向善的。只怕这二姑太太还认得咱们。要是他发一点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们的腰还粗呢!”

于是次日天未明,刘姥姥便起来梳洗了,又将外孙板儿调教了几句。那板儿才五六岁的孩子,一无所知,听见刘姥姥带他进城逛去,便喜的无不应承。于是刘姥姥带他进城,经人指点,绕到贾府后门上找到老熟人王夫人陪房周瑞家的。

周瑞家的到底是跟着太太这么些年,见多识广,记性也是极好的,虽多年未见,认了半日还是认出来了,笑道:“刘姥姥,你好呀!请家里来坐罢。”

刘姥姥笑道:“都说贵人多忘事,难为您还记得我们呢。”说着,来至房中,问些别后闲话。

刘姥姥说:“这次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你,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给她老人家拜年,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转致意罢了。”

周瑞家的听了,便已猜着几分来意。今见刘姥姥如此有求而来,有心在故人面前显弄自己的体面,便笑说道:“姥姥你放心。大远的诚心诚意来了,岂有个不教你见个真佛去的呢。皆因你原是太太的亲戚,又拿我当个人,投奔了我来,我就破个例,给你通个信去.但只一件,姥姥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又不比几年前了。如今太太竟不大管事,都是琏二奶奶管家了。”

“琏二奶奶?”

“就是太太的内侄女,当日大舅老爷的女儿,小名凤哥的。”

刘姥姥听了,罕问道:原来是他!怪道呢,我当日就说他不错呢。”

周瑞家的听了道:“刘姥姥,这位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样的模样儿,少说些有一万个心眼子.再要赌口齿,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他不过。回来你见了就信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严些个。”……

因为这个才有了今日这次见面。

刘姥姥才入堂屋,只闻一阵香扑了脸来,竟不辨是何气味,身子如在云端里一般。满屋中之物都耀眼争光的,使人头悬目眩,好多东西竟然见所未见,刘姥姥此时惟点头咂嘴念佛而已。

周瑞家的笑嘻嘻走过来,招手儿叫他。刘姥姥会意,于是带了板儿跟着。

一进屋,只见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红毡条,靠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铺着金心绿闪缎大坐褥,旁边有雕漆痰盒。那凤姐儿家常带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围着攒珠勒子,穿着桃红撒花袄,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大红洋绉银鼠皮裙,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坐在那里,手内拿着一个小巧的手炉取暖。

见刘姥姥过来,忙欲起身,而此时刘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数拜,问姑奶奶安。

凤姐忙说:“周姐姐,快搀起来,别拜罢,请坐,怎好叫老人家行如此大礼呢。我年轻,不大认得,可也不知是什么辈数,不敢称呼。”

周瑞家的忙回道:“这就是刘姥姥了。”凤姐点头。刘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了.。板儿便躲在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只是在背后藏着偷偷的看。

凤姐见刘姥姥看来年岁已高,却精神不错,忙问她高寿几何。刘姥姥忙说了。

原来这刘姥姥竟然与有名的老寿星贾母相差不多,贾母子孙满堂享尽荣华富贵,而刘姥姥这么大岁数却为生计,忍羞怯臊还得抛头露面,不由心中起了几分怜惜。

凤姐儿笑道:“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弃厌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那起小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

刘姥姥忙念佛道:“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了这里,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爷们看着也不象。”

凤姐儿笑道:“这话怎么说的,不过借赖着祖父虚名,作了穷官儿,谁家有什么,不过是个旧日的空架子。俗语说,`皇帝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凤姐其实是有感而发,只是刘姥姥和周瑞家以为她在说客套话。

接着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没有。周瑞家的道:“如今等奶奶的示下。”

凤姐道:“你去瞧瞧,得闲儿呢就回,看怎么说。”周瑞家的答应着去了。

这里凤姐叫人抓些果子与板儿吃,刚问些闲话时,就有家下许多媳妇管事的来回话。

凤姐道:“我正在会客有什么事让他们一会再回吧!”

刘姥姥听了不禁受宠若惊,暗自想:周瑞家的说这琏二奶奶对人严苛,看来并不是这样。现在,贾府这么大的富贵,一个管家奶奶对我这样的穷亲戚却如此高看。看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老话果然不假,于是对着个高贵美丽的管家夫人起了几分好感。

这时,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凤姐一听,慌得从炕上起来,“巧姐怎么了?让奶妈子赶紧抱过来。”

少时,奶妈子就将巧姐抱过来,板儿一见巧姐,也不认生了,从刘姥姥的身后出来眼巴巴的瞅着这个可爱的小妹妹。凤姐从奶妈手中接过巧姐连声哄着,巧姐仍哼哼叽叽的哭着。

刘姥姥在一边瞅着,接茬道:“姑奶奶你也别怪我多嘴,我们庄稼人有一种说法,小孩子受了惊就会不停的哭,我瞧大姐儿是不是受惊了,如是收收惊也就好了。”

凤姐听了,自寻思巧姐确实以往没有这般哭过,这次的哭声也与往时不同,格外刺耳,怎么也哄不下。于是说:“我年纪轻确实没听说过,不知姥姥可会收惊?”

刘姥姥拍着胸脯说:“其他的不敢说,收惊我是最拿手的村里人都是请我来做的。姑奶奶只管用一个碗盛满小米也就是了。”

平儿听了忙命人去拿,很快就拿来了。

只见刘姥姥,将碗中的米用手摸了摸正好抹平,然后拿着碗在巧姐头上转了一圈又一圈,口中念念有词。众人眼巴巴的看着她,不想本来是平着的米碗中间竟然凹下去一个洞,巧姐的哭声也越发小了。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刘姥姥说好了。

巧姐竟然真的不哭了,刚才还半信半疑的人们这才服了刘姥姥。

“原来刘姥姥还有这般手艺,这次真的谢谢您老人家了。我这大姐儿时常生病,也不知是个什么原故?”

“那是也常有的事。富贵人家养的孩子多太娇嫩,自然禁不得一些儿委曲,比不得我们穷人家的孩子好养活。”

“那有破解的法子吗?”

“我们那一般是取个歪名,说是那样好养活。”

“既然这样我家大姐,一直没取名字,大姐儿大姐儿的叫着,就是亲人不过因她生日巧,叫她巧姐罢了。她还没个名字,你就给他起个名字.一则借借你的寿,二则你们是庄家人,不怕你恼,到底贫苦些,你贫苦人起个名字,只怕压的住她。”

刘姥姥听了,便想了一想,笑道:“不知她几时生的?”

凤姐儿道:“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

刘姥姥忙笑道:“这个正好,那就不用取其他名字了,就叫巧姐就行。而且要让人们多叫叫,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这名字,她必长命百岁。日后大了,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却从这`巧字上来。”

凤姐听了道:“就依了刘姥姥的话,希望这个巧字能给她带来好福气。”说着看向巧姐,而巧姐不哭了,此时正使劲伸着手够着和板儿玩的起劲,板儿也不认生了,带出以生即来的活泼调皮劲儿。

这时周瑞家的回来,向凤姐道:“太太说了,今日不得闲。有几位诰命夫人做客,二奶奶陪着便是一样。多谢姥姥费心想着,若有甚说的,只管告诉二奶奶,都是一样。”一面说,一面递眼色与刘姥姥。

刘姥姥会意,未语先飞红的脸,欲待不说,今日又所为何来?唯唯诺诺的说“也没甚说的,不过是来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亲戚们的情分……”

凤姐早已明白了,听她如此说话便拦住未完的语意道:“老人家,若论亲戚之间,原该不等上门来就该有照应才是。今儿你既老远的来了,虽是太太没有空,不得见。大正月的又怎好教您空回去呢。可巧昨儿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五十两银子,我还没动呢,你若不嫌少,就暂且先拿了去罢。暂且给这孩子做件冬衣罢。另外还有几件我的衣服你也一起带走让您女儿随便穿穿,衣裳虽是旧的,我也没大狠穿,你可别嫌弃。没事时候只管来逛逛,方是亲戚们的意思。”

刘姥姥只管千恩万谢的。尽管是来打秋风的,可是连认识的二小姐都见不着,刘姥姥想着本来要空手而归了。没想到凤姐竟然出手如此大方,这下不仅可以买些地,就连做小买卖的钱也有了,心中对凤姐是万分感激的。

拿了银子钱,刘姥姥拿着包袱随了周瑞家的来至外面。周瑞家的道:“刘姥姥,你算是走大运了。没想到二奶奶如此大方,想来你是入了眼,算是有造化了。”

刘姥姥对周瑞家的也是再三感谢告辞而去。

正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行。”凤姐也没想到以后她的命运正是由于她无心插得这些柳枝而得以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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