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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你要想我啊(一)

风嗖嗖的,就这么刮着。这是属于秋天的风。而那年的秋天对于她们一家来说,也是被赋予了许多含义的季节。

秋风似乎被召唤而来,它虽不如寒风刺骨,也不如夏风温热。它很好的处在两者中间,适当的清凉感使它拥有了春风一般的地位。

召唤它来的人,家在乡村之中。它去得很急,似乎不仅仅是为了“赴约”。它错过山景,路过麦田,穿过乡村,终于抵达那户人家。然而不同以往的是这户人家在临近三更之时,还有许多人在院中坐着,没有人语一言。他们的眼中尽显干涩,可却又十分湿润。

眼神呆滞是大部分人的状态,她们有人会倾倒于自己身旁的丈夫或亲人的肩上,那动作不仅仅只是依靠,更像是珍惜那个自己所依靠的人。那些被依靠的人几乎都是一个姿势,附带同一个动作:他们为了不让那个依靠于自己身上的人受到惊吓,或是突然打破属于她们的宁静,只能端坐着。他们时不时会用单手掐掐自己的额头,或搓一搓眼睛。

这时有两名中年男子站了起来,他俩自然吸引了众多人的目光。

“该让他起来了吧?”

“现在吗?”

“嗯”

“好吧”

虽然整个庭院中只有这两人的对话声,但声音不大,两人似乎都可以压着声音说话。而随后,两人从庭院慢慢轻轻地移步到了客厅门口,他俩在这里停留了许久。或与讨论,或与不忍。

凉意突然袭来,似乎都怪于秋风不解风情,它惊扰了在场所有人。它或许真是无意,却又显得故意。因为刚刚来到这儿的它十分好奇:这些人都怎么了?虽然现在夜深了,但人坐在一起不说话那不是很奇怪吗?

人们常说秋天是丰收的季节,也是万物挥手告别的季节,它们会在大地上留下属于自己来过的痕迹,或者说是“遗物”。这一切的任务会交到秋风手里,它会处理好一切,毕竟它也有可能是因此被召唤而来的。那么就是被大自然召唤而来的。它时而会把残枝落叶吹在一起,似乎想让它们好被打扫。又时而把它们全部吹散,似乎想要留下它们身上掉落的,对大自然有用的东西。反正它真正的用意你很难猜到。

秋风很快就没力气了,它最后尽自己最大力量,把自己抛进了众人半围着的,客厅正门前的火盆中。这带来的后果可想而知,它推起了表面许多火焰灰。然而火焰灰顺着风原本的方向继续飘行,它似乎接过了接力棒,在完成秋风没有完成的任务。它飘进了客厅之中、电扇之上、小男孩的周围……

此时,只有一名男子坐在了客厅边墙的地方。他自己坐在了地上,和在小男孩一起,在小男孩的前面。他弓着双腿,手臂搭在双膝上,额头顶在手臂上。而男孩席地而睡,躺在了墙边。他贴着墙壁,因为在这有限的空间里,仅能如此。

男孩睡得正香,也染尽了灰尘。在低处的他也因此倍受火焰灰的喜爱。它们结伴而行地奔赴于它,因此男孩的呼吸就不舒服了。

男子见小男孩似乎有些不舒服,连忙用手指在小男孩的耳朵上轻轻地划过两遍。而随后连忙将手缩回,等待着小男孩不舒服之后的反应。

意料之中的,男孩醒了过来。这遍布的火焰灰让他知道了原因,他把责任归咎于此,原来自己是被呛醒的。而后连忙又拿手在自己脸上搓了两下——既然醒了,就清醒着吧。顺手扇一扇自己身边的火焰灰,鼻子倔强地哼出了两声。不知道为什么,他十分惊慌看了看周围。对他来说并没有特别的变化,唯一吓他一跳的便是上翻眼时的睡觉男子。

虽仅睡了一会儿,他的精神状态就十分好,但也不免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全身一用劲,便从地上起来了。

他刚起身,突然有一封信从他身上滑落下来。他一边用右手拿起信封,想仔细观摩一下信封,一边用左手拍了拍自己身上那件不喜欢的黑衣服染上的灰。这时,信封上的字让他犹豫了一会儿,便把它揣进裤兜。然后又用手摸了摸信,确保它还存在,并且完好的呆在兜里面。

此罢,他便绕着客厅边走了一圈。不知他处于紧张还是为何,时不时地咽几口口水,顺便看了看两个房间里熟睡的孩子。那是一群和自己一般年纪大的,也有比自己年纪更小的。

最后,终于要到主卧的门口了。可他不敢,他有他的忌惮。但为了刚才的那件事,他必须要看看。他畏畏缩缩地探了个头,从门框的边缘开始。视野慢慢打开,往里面看去,床上还是只躺着睁着眼睛发呆着母亲。而床边的两个人,一个是大姑,另一个是二姨。他停留了一会儿,又咽了几口口水。左手慢慢地在衣角“盘旋”着,一会儿顺时针转着,一会儿逆时针转着。右手捂着右口袋,那是装信的口袋。他的嘴角微微颤动,好像想说些什么。在确定忍住不说后,又看了看客厅外面。快速扫视一眼后,发现院子里的人似乎都在熟睡。

在见到此状之后,他似乎有些高兴,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后又叹了口气。他转身就回到了原来躺着睡觉的地方。坐在那,背贴着墙壁。经过再一次确定周围没有人后,他从裤兜里拿出了刚刚醒来时放在自己身上的那封信。他有些心惊胆战,而这一切的原因,就来自那封信上写着的:没人在看。

他当时觉得自己特别像个特工。他感觉自己收到了秘密情报,要成为电视里的英雄。这或许太夸张了,但对于这个10岁的男孩,收信还是第一次。信封口是粘合着的,他便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撕开。信被抖出来后,可以看出是对折十分整齐的,但表面一摸起来就感受到皱皱巴巴。激动的心情让他并没有特别考虑这些,便展信了。

信中写道

儿子:

我是爸爸,最近几天是不是都没有见到我了?想我吗?你对你现在身边看到的东西是不是很陌生,感到十分奇怪呢?但不要害怕,这都是由于爸爸和妈妈吵架了,让你妈妈生气了,所以妈妈才会这样做。所以爸爸为了让妈妈开心,必须要去外面多挣一点钱。小心哦,这是我偷偷写给你的,记得不要让别人发现。记得自己是个小小男子汉,那爸爸挣钱回来会给你带礼物,所以你也要做一些事。

第一个:照顾好妈妈,我相信妈妈会照顾好你的,妈妈体质比较弱,也比较瘦小;

第二个:爸爸希望你要好好努力,让妈妈过上好日子,要用知识改变自己;

第三个:要在爸爸不在的日子里让妈妈开心,因为爸爸让她生气了,所以少说爸爸的名字,尤其在妈妈面前。妈妈不喜欢下雨天,她喜欢荷花桃花,喜欢吃葡萄、草莓,她不喜欢吃太酸的东西,她喜欢穿带碎花的连衣裙。还有

愿:这人生旅途,愿你慢慢行步;这人生之书,愿你慢慢品读;这人生美好,愿你慢慢领教。

爸爸先走了,不说了。

你的爸爸

男孩从读信的时候就开始哭了,只不过一直默默流眼泪,给这张已经干皱巴巴的纸又添了一笔色彩。他小心地把信叠好,塞进信封后再一次、放在自己的裤兜里。随后便嚎啕大哭起来,男孩还是不明白父亲的突然离开,或许因为在他心里这只是不管他的离开,也或是不必要和母亲生气的离开。

这个孩子当然不明白,这种离别真正的含义。但在孩子眼中,分离便是最难受的。男孩也不敢哭的太过大声,因为父亲曾告诉他,夜晚时要小声一点,不要打扰别人休息。可哭声似乎很大声,但没有人管。

尽管是和他仅有一墙之隔的母亲,也没有。因为此时的母亲与外面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在忍着,他们静静的,可又十分难受着听着孩子的哭声。或许被惊扰只有那真正在熟睡的孩子,他们也没有被吵醒。在这个空间中,这个孩子拘束着,又放肆地哭着。

母亲和在院里的所有人,当然知道这个孩子为什么会哭。其实母亲早已开始哭了,在儿子醒来后路过她的房门,往里面看了一眼之后,母亲就受不了了。

儿子虽没看到母亲的神态,可母亲看到了儿子小心翼翼的神情。她也知晓儿子已经发现的那封信。这种骗局已经开始了,可何时会被揭穿呢?孩子受得了吗?她到时候会怪我吗?还是会怪他的父亲?她不忍心的哭了,因为她想到了一个词:丈夫。她瞬间又想到了他的神情、他的做为、他的样貌,她哭得更让人心疼了。但她没有发出声音,她不能让儿子知道,她要让儿子安心地,慢慢地去读那封信。她用手臂捂着嘴巴和鼻子,她不受控制似的回忆丈夫的所有。

而母亲又想起儿子,她难过于儿子一直被瞒着,儿子还不知道他所想的父亲其实离他很近,进的似乎可以听到父亲的呼吸,可如今一样的距离,却听不到了。她哭得很无声,但这并不逊于雷电撕破长空的声音,令人害怕,令人无奈。不为自己,只为儿子,只为现在仅有的寄托。

外面的亲人们也在装睡着,他们要完成对孩子父亲的承诺。丈夫告诉妻子和亲人们,要让自己的儿子慢慢接受自己真正离别的这件事。因此众人在收拾孩子父亲的事情时候,都会特意地把男孩支开。

男孩的哭声渐渐变为抽泣,所有人还是假装不知道。有人假装睡着;有人默默地陪他哭泣;有人咬紧牙关,忍着不哭。

慢慢地,天快亮了,村里的老人赶来交代流程,并告知他们相关事情时间。

很快被告知的时间点就到了,母亲从房间里被人搀扶着走出来。她看了看周围,费力的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尽力弯下腰,对所有人鞠了一躬,憔悴的说着:“谢谢大家了”。尽管声音微弱,似乎没有人能听得太清,但人们都懂得。或许正因为懂得,一切感情便更好的爆发,而后抒发出来。

有的亲人又忍不住了,一直说着“没事,没事”“会好的会好的”导火索似乎被点燃了一样,越来越多的人都哭了起来。她们都说着同样的话。她们不仅仅是在安慰母亲,似乎也在安慰自己。她们又被别人拉着,防止抒发的情绪停不下来。

老人们似乎都看得很开,当然他们也要劝解晚辈,说:“好了,都会过去的”。

一颗两颗……直到四周全被钉上钉子。母亲突然摆脱了扶着她的大姑和二姨,她扑在上面,她尽力用双臂想要抱住,并想把它揽在怀里,因为那上面似乎还有那个人的气息,可无奈。

她又哭了。

亲人们拼尽全力地想拉着她,不知道是她们哭得没力,还是母亲此刻太执着了。共有五六个亲人一起拉她,但都没用。

她就那样抱着。

男孩站在角落里十分不解,但突然想起了父亲给他说的话。他认识到原来父亲让母亲如此的生气,不管怎样,老师说过不能让母亲哭,更何况爸爸交给的任务也是如此。男孩也上去拉,当然也没用,他似乎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大力的母亲。母亲似乎并没有太在意孩子的行为,因为此刻那位母亲只想再拥抱那个人。

最后老人见到意料之中的状况便走了过去,一位老爷爷走到人群外围停了下来,拍了拍最外围人群中的一两个人的肩膀。她们回头看了看老人,然后纷纷拍了拍各自前面的人,就站在了旁边。渐渐的,众人就腾出来一道“路”,一端的尽头是老人,一端的尽头是母亲。老人缓慢地走过去,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只是在母亲耳旁说了几句话,母亲便放开了。

之后的一切都如老人所说的那样操办,一直到结束,一直到亲人做最后的安慰,一直到亲人们结伴的离开。

就这样,电视屏幕的显示渐渐变得灰暗,直到这部电影出现字幕而结束。

“唉!真可怜!几点了”,母亲话后看了看手机。

“李子子,快去睡觉”,母亲马上转变了原来的哭腔,变得充满“枪气”,这股气流随着眼神突袭到了李子子的眼睛里。母亲盯着李子子,想亲眼目睹他去洗漱完后去睡觉。李子子满眼无辜地看着母亲,好奇着怎么又是这样。

声音很大,把父亲也吓了一跳。但父亲马上在一旁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继续看着手机。这对于他习以为常。其中他唯一可做的就是每次等到空气都已经安静的时候,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

孩子的眼神让母亲有一些触动,她又开始去回忆自己刚才想了什么?干了什么?说了什么?她想到了丈夫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她开始感觉尴尬,并把头转回来看着电视,只能等待丈夫的行为来挽回自己的威严。

空气的“温度”向着父亲所想的方向发展。他本要开始执行计划,可儿子在没有等到自己开口就独自去洗漱了。

母亲见状满意极了,转眼开始继续融入电视剧的悲伤情绪中。而父亲却没有心思,他默默地看着儿子一步一步地完成洗漱步骤。

随着水龙头的水流声戛然而止,父亲马上恢复看手机的样子。李子子的拖鞋声越来越响,走到了茶几旁,喝了一口水,先随便看了看电视,电视中播放的电影已进入结尾部分;后看了看父亲,他正把没脱袜子的脚放到茶几上,靠着沙发,拿着手机翻看时政新闻的相关视频;最后看了看母亲,她正拿着手机盯着自己刚发朋友圈。

“咳,那个,快去睡吧。”

李子子没有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说话父亲,便回房间睡觉了。

没过多大一会儿,李子子的父亲和母亲也回到了卧室。两人靠着床头,个干个的事,并没有言语。母亲仔细的触摸脸上的每一寸皮肤,对着手机比较着与以往的差别。对于丈夫而言,她为什么总能把皮肤上的每个毛孔都记那么清楚,那么仔细的呵护,可以到了生活就……

妻子的抱怨一直不停地向丈夫倾来,可丈夫对于这习以为常的现象完全处于不搭理的状态,他就默默地听着时政新闻视频,声音很大。妻子自己的抱怨与丈夫的视频声音交织在一起,声音似乎随着时间的增长汇聚成了乌云,使母亲的心情变得压抑。她咬着牙,手机随便一甩扔到了父亲所盖的被子上,而后瞪着父亲。父亲被手机惊到,他知道妻子又生气了。他并没有马上做出反应,只是把自己手机关掉,后看了很长时间妻子的手机。

“你说你又生什么气?”

丈夫长时间反应却说出的话让妻子气愤到了极点。

“气什么,你说我气什么,我给你说话你是听不到吗?还放那么大手机声,怎么?你讨厌我说话?”

“你这有什么好气的,你这样说我还气了”

“好啊,你说啊”

“你——你——”

“怎么?说不出来了?”

“怎么没有?你——你——你为什么突然向孩子发脾气?他好好的在那,你发什么脾气?”

“那么晚了,不去睡干什么?”

“唉!别这么说,你下午回来坐地铁的时候可是答应孩子的”

“我为什么那么说你不知道吗?我去做这个恶人你还怨我”

“这是借口吗,不就是心里有怨气吗?找孩子撒什么?”

“我没怨气”,妻子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行,反正以后好好和孩子商量就行,别莫名发脾气”

“我没怨气”,妻子用正常的语气说道。

“好,我知道了,反正别老莫名发脾气,虽然现在社会就这样,但我们尽量别给孩子施压”

“我没怨气”,妻子大声地喊道,随后便卷起被子睡觉了。

丈夫无奈地看着,随后也睡了。

而隔壁卧室的李子子听到了父母的争吵,他翻来覆去地难以入眠盯着天花板看着,就那样看着,心里想着某些事,就那样想着,直到不知觉中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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