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在心理上接受了山岗厂,也或许适应了这边的气候和生活环境,更或者长大的原故,元丁像经历了一个长长的冬眠,慢慢开始苏醒,开始注意到周边的环境,开始关心一些人和事物,也开始有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以及思想和人格也在逐步形成。
她突然发现山岗厂并非自己意识中的那么不堪。山岗厂分前山和后山,这与跃进厂不同,因为跃进厂只有后山,是在大山脚下建的厂,前面就是一马平川的农田或树林或野草,可能是山东是平原的原故。而山岗厂就建在四面山的山凹处,只有一条可以通过一辆货车宽的马路,贯穿整个厂再延申到与外界相通的大马路上。这样更隐蔽更具保密性,真正体显三线兵工厂的性质。
前山听说是属歌乐山脉,翻过这几座大山,就是白市驿,离重庆也就不远了。以前的本地人,为节约路费,会采用这种方式进城。这条路也是在高速公路修起之前或者说早期的改革开放中,贩子的最佳选择,大大节约了生意成本。厂区就建在前山的山脚下。前面说过,前山上长的主要是青冈树,常年绿郁郁的,有一片板栗林,每年五六月份的时候,全厂都会弥漫着板栗的花香,说是花香,其实一点都不香,香得闷人,香得让人窒息,完全可以用臭来形容,只有起风的时候才能暂时吹散,才能让人真正地舒服地吸上一口气。在板栗林山下有个水库,很大的一个水库,听说这个水库底下有神密怪物,因为每年夏天都会淹死一两个不听招呼下水游泳的孩子。
其实这些都是元丁听说的,来山岗厂这么久她从未上过前山,只闻到板栗花香而从未见过它的尊容,能看到青冈树却不知道同学玩的青冈籽是怎样结在青冈树上的,至于水库,元丁更没去看过。其实前山的宝物也很多,什么青冈菌,野板栗、野桃子、映山红、栀子花等等都是大人孩子闲暇之余最喜欢去的地方,可这些都吸引不了元丁,只因为对大山有一种潜意识的畏惧!况且整个小学时代,她就像不存在的一个透明体,没人关注她,她也不会去关注周围的一切。
而后山是一个很小的山丘,相当于前山延申出的一个小山而已,山岗厂的净水池就建在这里,这样全厂用水压力就可保障。后山元丁到是去过几次,元家所住的楼房就在后山的半山腰上,去后山极容易也安全,因为家属区基本都建在后山的半山腰以下。半山以上还是农家的田地。山上有一片桑树,这里人叫桑葚叫桑泡儿,成熟季的时候,许多孩子会去摘,农家人只要不折断树枝一般不会去阻止,他们需要的是桑叶,并非桑泡儿,当然也是因为根本还没意识到它的市场价值。元丁也跟元佳去摘过,但后来听说农民知道桑泡儿可以卖钱后,就再没人敢去了,去也是偷偷去摘。元丁并不想那么做,对桑泡儿也没太大喜好,一吃满嘴乌炯炯、黑黢黢的,就再没去过。
说到元佳,是的,元佳在重庆只待了三年,实在忍受不了同学的嘲讽,因为她在山东待的时间最长,生活习惯和口音一时也改不过来,大城市的孩子更调皮,常拿她开心,自尊心严重受挫,可能比元丁的状况更糟糕更不幸,高二时迁到山岗厂,等于元艺一个人在重庆与外婆居住生活。
元佳是老大,比元丁大六岁,在山东带元丁的时候也最多,且为了带元丁晚读一年书,八岁才上学。来到山岗厂,和元丁睡一个床铺,元佳有时也会带她去后山玩,也许是她有了她的小秘密,只是拿元丁做挡剑牌而已。但前山元丁是万万不肯去的。
学画画是元丁第一个梦想的破灭,画画成了遥不可及不能触摸不敢高攀的事情,她虽仍然画,只是胡乱涂鸦当成一种无聊而为之的消遣行为,不过之后,她发现还有更有趣的事可做。
自从元丁上了初一,离开了半山腰的那个家,搬到新建在马路边上的一栋八层楼的顶楼上,而且由原来的二室换成三室,元丁与元佳共用一间,元斌单独一间但那间也算客厅。这样一分开,与元斌接触的机会就少了,更多的就是与元佳的接触,而之后许多事情也是从她那里听说的,有些思想和行为也受她影响。
家里的书是挺多的,大多都是父亲的书,但几乎是繁体字,象四大名著,还有些什么《史记》呀什么《清史演义》《围炉夜话》的,元丁看不懂而不感兴趣。有一天突然发现写字台上放有一本《飘》,大概地元佳借来的或买的书,引起了元丁的兴趣,只因为不是繁体字能看懂才看下去,没想到却被里面的人物,故事情节所吸引,爱在元丁的心中萌发,青春如期而至。
画学不成,书还是可以看的,自从看了《飘》以后,家里像这样的书也不断出现,元丁当然也会一本一本接着看,而且在她心中有种莫名其妙的冲动在萌发,她不再局限于自己的世界,也开始对周围的事物产生兴趣。
元丁第一次去前山,是初一下学期开学不久的事,因为听说跟着高老师学画画的学生越来越多,说是前山上的有几株桃花盛开了,不知是上个或是上上个星期天他们就在那儿写过生。元丁想想都觉得那画面的美,处于好奇、羡慕或是内心某种失落的补偿,总想在去看看,去感受一下那种气氛。
元丁是和林美艳一起去的,元丁也开始接交朋友了,林美艳就是她第一个朋友。她生日是十二月份的,元丁几乎比她大一岁,小小的个子,一直坐在班上前面第一排的位置。子弟校就这样,从小学甚至有些同学从幼儿园开始,只要不留级不退学就会一直同学就到初中、高中毕业。元丁是二年级来的,到初一也同了四年学,都因为个子的原因,在小学的时候总是和她同桌,到了初中也只是前后排坐,对她,元丁有着友好的印象,不仅因为同桌多年,也不仅因为她长得漂亮,而是她第一个把元丁当朋友的女孩,第一个叫元丁跟她一起玩的同学。有时元丁也会把自己的画拿给她看,她对画画也感了兴趣,只是不那么强烈而已。当听到元丁约她去前山看写生,她就欣然同意了,并约在星期天中午的时候去。能否碰上写生的就全凭运气了。
“前山有狼吗?”刚进入前山的小道上,元丁小心地问林美艳,虽然内心恐惧但表面上还是故着轻松的样子。
“哪里会有狼嘛!我从未听说过!你怕吗?”林美艳现在已经比元丁矮了许多,而且比元丁也小上这么多,当元丁问这话的时候显然有点不协调,感觉她还像大姐姐一样。
当然,元丁是不会让这种感觉继续的,壮着胆说:“我哪里是怕嘛!我只是问问!你来过吗?”
“当然来过,从小我就到山里来采蘑菇。”林美艳惊奇地回头望一眼元丁,疑惑她为什么会问这样的一些问题。
“哦!”显然元丁又逊色了,声音也低下来,不再说话。
“你不会从来没来过吧?”
这次元丁没回答,只是笑笑,林美艳是个单纯不多心的女孩子,元丁没回答,她也没再追问,而是当起了向导。
林美艳所说的跟元丁听到的故事差不多,只是让人震撼的是“美”!居然所看到的是这么的美!
从进山的小道上走来,首先印入眼睑的,是若大的传说中神秘的水库!大山的青印入绿郁郁的水中,水面像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把世界一分为二,分不清山尖到底应该朝上还是朝下,轻轻的薄雾在水面上漂浮,几只小船停靠在水岸边,而水中央有个人划着小船穿梭在薄雾里,由于距离太远,看不清是男是女,是大人是小孩子,但画面给人的感觉就是仿佛进入了仙境!
元丁睁大眼睛,连嘴巴也张开了。她不知道原来世界还有这么美的地方!跟着林美艳后面,穿过几家农家院子,听到狗在院子里叫着,大概农家院子的人知道经常会有人来,狗都栓在自家的院子里。然后进入板栗林,林美艳说桃树就在板栗林后面。可惜板栗还没到花期,看不到为什么会长出有那么香得令人窒息的花来,看来这个地方还会再来的。
终于看到桃花了!不多大概有四五株的桃树忽现眼前,一抹粉红与四周山的青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令人神摇目眩,像金庸小说中的桃花岛,似画境,似仙境。但遗憾的是没有写生的学生,花也开始掉落,甚至地上的花瓣比树上的要多出许多。而且开始下起了小雨,雨滴打在桃花上,花瓣从花蕊中脱离而出,随风飘落而下,静静地落在地上,然后又被另一瓣飘落的花瓣打扰而闪动,然后两瓣才都静下来,静静的,静静的.......元丁第一次看到桃花落,把那看不懂的红楼梦也略理解了一、二,原来林黛玉真的可以为落花而流泪,真的可以写出葬花吟,这意境总让人想写点什么,说点什么或者唱点什么画下来也好,才能表达此时情感!可元丁什么都不会,不知如何表达而感到很憋屈、很压抑而膨胀,这种膨胀的情感随时都会爆炸!
雨下大了,他们不得不离开,跑着下山的时候却碰到了一个男生,一个令元丁心跳的男生。
元丁给母亲打完电话后,窗外的雨又下起来,现在是大白天,能清楚地看到雨滴,虽不能看到打在楼下的桃花上,但让她想起第一次看桃花的情境,也从那时起元丁把这个季节的雨叫桃花雨,而且桃花总会和情、爱相联,总是那么的美,那么的令人陶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