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过处,树林剧烈摇晃发出沙沙的响音,乌云一层一层叠起来,厚重的黑色占据了整片天空,不留一丝间隙,天地一片灰暗。
燕生立在屋檐下,一动不动,直直望着路口,眼神如天色般晦暗。
天边一道惊雷炸开,她再也按耐不住,不顾一切奔了出去。
已经过去一夜了,心中担忧重重令她未阖眼,与其在此毫无作为的干等,不如悄悄到最近的街上去看看情况。
她们住的客栈地处偏远,十分僻静,但是那样大的事,最近的人们此刻应该已经知晓了。
她身子一向偏弱,根本跑不动,咬牙在这林中一路跌跌撞撞跑着。
脚步突然停下来,她看见前方一个着玄色衣裳的男人倒在树丛间。
“思量!”她奔过去将他半扶起来,遏制不住心底的欢喜,可是担忧很快取而代之。
他平日最爱干净整洁,如今他发丝凌乱,半边脸上沾了血污,衣裳也被划破许多口子。
“思量,思量。”她焦急地唤他,眼泪止不住地掉。
男人发出痛苦地哼着,她摸上他的腹部,手立刻染上一片湿粘的腥红。
她立刻脱去他的衣物,腹部有一道长长的刀口正往外涌血,男人整个胸膛淌成一片红色。
四下寻找,这种荒野有一种止血的野草,她有一回受伤,师父钟冬意就是将那种草在石头上碾碎敷在伤口上,血很快止住了。
在哪里……在哪里……她不敢走太远,在傅思量附近拔开一从一从的草,不时有小刺扎进手中,她也顾不上疼,一心期盼着那草出现在视线中。
终于,她看见了那抹想要的绿色,摘一片于指间碾碎,这味道的确是那草无疑了!连忙采了一把,回到傅思量身边。
石头……附近根本没有石头!她也管不上什么了,抓起止血草就往嘴巴里塞,嚼得碎了吐出来敷在男人的伤口上。
嘴巴里全是那草的苦味,她从身上扯下一块干净的布料,给他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
能止住吗……流了这样多的血,男人脸色苍白如纸,再不似往常从容悠然模样。
快要下雨了,可是她一个人该如何把傅思量带到小屋?
动作太太,怕是牵扯到伤口,更容易流血。
她轻轻拨开男人额前的乱发,男人的睫毛微微颤动。
“思量!”
男人缓缓睁开眼睛,本来想起身,牵扯到伤口疼得闷哼。
“不要乱动,你伤口太大……我也不知道找的草药有没有用……”燕生颇有点语无伦次了。
“前面……那座小屋……”他费力道。
“你能走吗……我扶着你!”
见他点头,燕生小心翼翼扶起他。
“疼吗?”
男人揺头,脸色却又白了几分,燕生就这样吃力地搀扶着他,一步一步朝小屋走。
天不作美,半途竟下起雨来,两人回到小屋时,身上全都湿透了。
燕生连忙脱去他所有衣物,扶他至榻上时,男人已经昏过去了。
稍微处理一下伤口,为他盖好被子,她燃起一个小火炉,让屋内暖和一些,也可烘干衣物。
她忙昏了头,才发现自己也湿透了,竟在衣柜里发现几套旧衣裳,虽然有些积灰了,但总比没有的好。
雨一直下个不停,天灰蒙蒙的,难以分辨到底是什么时辰,也没有办法找来大夫为他治疗,燕生坐在炉边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榻上的男人在昏睡中断断续续呢喃着听不清的话,她趴在榻边,伸手一摸,额头滚烫。
“思量,思量,你可听得到我说话?”她焦急唤他,男人眉头紧锁,似沉溺于梦魇。
燕生环顾四周,根本没有什么可派上用场的东西……
怎么办……
她抚着他滚烫的额头,眼泪止不住掉落。伤口根本没有处理好,又发着热……再这样下去,傅思量怕是真的要不行了……
她望着男人,无声落泪。不知何时,耳边的雨声渐渐小了,屋后的树林里传来一群鸟雀欢乐的啾咪。
燕生绾起三千青丝,摘了墙上的斗笠戴上,朝外走去。袖子里藏着那柄匕首,必要时还可防身。
不知走了多久,遥遥便看见那块大大的牌匾上刻的是镇名。心中喜悦难抑,加快步伐朝镇内走。
骤雨初歇,街上行人极少,许多店门也都关着。问了好几个路人,终于寻到一家没有牌匾的医馆。
只不过……刚刚那几个路人的言语间,似乎对这家医馆颇有微词。
尤其是那一位大婶,说话手舞足蹈的:
“哎呀,小公子,你是远处来的吧?一家比较老的医馆大夫有事,关门了,过几天才能回来呢!你要真的有急事,可以从这条路直走,可以看到一家门口墙上画了符咒,也算是个大夫。”
大婶忽而压低了她那尖尖的嗓音,表情十分丰富道:“不过那人怪得很哟!你要是不严重,还是劝你不要去啦!忍几天,等杜大夫回来再看!”
她并不进去,先到无人角落用匕首在手臂上划了长长一刀,又收好匕首,这才捂着伤口走进医馆。
她这样做不是没有道理,毕竟那些刺客很有可能还躲在镇上,不能让他们发现傅思量!
这家医馆大门敞开,一进门就有一股混杂的药味扑鼻而来,医馆内摆放着一排整齐的药柜,屋内却没有人。
“可有人看诊?有人吗?”她咬牙扬高了语调,四下张望寻找人影,手臂真的好痛!
“可有人在?”
半晌,才有一个声音慢慢地说
“什么病?”
“我的手被刀划伤了,还劳烦给我一些止血的药。”
一个人影突然从前台的柜子上冒出来,一头柔顺黑发披散在背后,身上着一袭松松垮垮样式普通的褐色衣袍,表情略有疲惫,似刚睡醒。
燕生的皮肤已经是很白皙,可这个男人的脸比她的还要再白上几分,五官精致,但并不是像傅思量那样咄咄逼人,他的脸部线条要更柔和些,容貌不在傅思量之下。
而且……他的两只眼睛颜色居然不一样:左眼是碧色,右眼是琥珀色,总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但燕生没有这样做,默默低头不去过多探究,以表示尊敬。
他只是盯着她的手,不知为何,燕生觉得他的眼神里有几分疑惑。
这位年轻的大夫招手示意她过去坐下,燕生将手放在看诊台上,男人在她伤口上涂了点药水,撒了一些不知名的粉末,手法熟练地用干净纱布做了个包扎。
包扎时男人动作很轻,像怕弄疼她似的,但不知为何,一包扎好,他便十分嫌弃地看着台上的血污。
“麻烦死了,还弄脏我的台子。”
燕生连声赔不是,忙不迭用衣袖用力擦拭着,但是她的衣裳材质粗糙,又没沾水,反而把台子擦得更脏了。
“够了够了,你可以走了!”男人不耐烦地摆摆手。
“请问……可以给我一些退热消炎的药吗?还有处理伤口的药粉,可以包一些让我带走吗?”燕生犹豫开口。
男人飞快瞥她一眼,语气不善:“伤口虽大,但我的处理不会有问题,不会发热发炎的。”
“请给我一些,预防万一……我家住的远……”燕生尽力说得普通些些,让人不怀疑。
男人沉默不语,在药柜前捣鼓了一番将几个小包丢到她怀里。
“用法用量都写在纸上,这几日就不要碰水了。”
“多谢大夫,看诊费……”
男人转过身去,捣鼓着草药,声音闷闷的:
“不必了,只当是义诊。”
燕生连连道谢,她身上只有一个镯子,还想着要抵押了呢。
她抱着药出医馆,天色尚早,天黑之前赶回去应是来得及的。她沿路往回走。
“那个异瞳怪物真是命长,老爷子大限将至,得抓紧时间处理了他才好!”是一个妇人的声音。
“夫君,你可得早做打算,老爷子前两天还念叨他的名字,到时候家产指不定分给他多少!”另一个女人附和道。
一个男人冷笑几声说:“其实我看那医馆就是老爷子的偷偷给他的钱开的!放心吧,他所有的吃食里,都加了点东西,就连茶壶,我也安排了一番。”
据声音判断,这几个人就在前面荒废的巷中密谋此事。
这里四处无人,燕生却听出一身冷汗,不敢出声,屏气敛息悄悄往回走。
她拼命跑着,生怕再慢一步会看见那个人已经躺在地上了。
终于跑回那家没有牌匾的医馆,男人端起杯子,正准备喝水。她冲进去一掌拍落。
“你做什么?”男人蹙眉瞧着瘫在地上气喘吁吁的女人。
“有……毒……不能喝……”燕生跑得嗓子都干了,十分难受。
“哦——”男人拿起另外一个杯子,慢条斯理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燕生表情如被雷劈状,睁大眼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男人嘴角微微勾起,收回手将杯中水一饮而尽。
“我是大夫,那种毒就想对付我?未免太过可笑。”语气里颇有些得意,像个孩童一般。
燕生这才如释重负地点头,一脸疲惫地笑笑:“大夫多加小心,我先回去了。”
“站住。”
燕生回头,一个香囊一样的东西落在她怀里,味道闻起来有些怪异。
男人歪头看着一大排的药柜,淡淡道:“若是走山路,此物中有野兽讨厌的草药。”
燕生心中一暖,连连道谢,男人真是坐在椅子上看着药柜,不耐烦道:“要走快走,废话这样多。”
女人走后,男人转过头来,望着门口消失的纤细身影无声轻笑。
娘亲,你看,原来不是每个人都无情无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