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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香苑小区占了张家村一多半儿的地,嵌在张家村东面的小山坡下向东铺展,被和缓的低丘环抱着。
有人说,正是这样的好风水才被开发商看上了,在这远离城市连地铁三期延长线都够不到的地方,盖小区修别墅,吸引讲究风水的人来买。
还有人说,是官商勾结把村里的土地贱卖了,别墅的价格低得和城里的套三套四房差不多,引得城里头半富不穷又爱摆阔的人,来圆他们的别墅梦。
张家村的那片低缓地本是好耕地,离湖离河都近,旱了有水源供水,涝了有河道排水,给排便利旱涝保收。但如今,站在半坡上的村边儿往东看,那里已经全是两层三层的别墅,或独栋或双拼或联排,望过去一大片,连远处的东湖都被他们圈进去了,修成了他们的公共后花园。
沁香苑从开始挖地基到全部盖好,整个过程都发生在张家村人的眼皮底下。说眼皮底下不是比喻,而是现实的空间视角。
沁香苑小区的围墙不是一堵常规的墙,特别是挨着张家村的这一侧。他们顺着山坡垂直下切,然后用石头贴着土层垒砌了,作为屏障。从小区里面看是一堵石头高墙,从张家村这边看却是一个小断崖子。
这崖子比墙更妨人,没人敢逾越。有一次张满玉家的两头猪,顺着原来的小路走过去,路突然断了,牲畜没防住,不小心掉了下去,结果一死一伤。张满玉去村委会大哭了一场,又拉了一群人去工地的办公室大闹了一场,在大家的强烈要求下,开发商不得不在断崖上拉了一圈铁网,以保护外面的人畜不出意外。虽然铁丝网立在那里有了墙一样的阻隔,但是从张家村这边看过去,依然在水平视线下方,墙里的日新月异在张家村人的眼皮子底下一览无余。
张莲从小区刚动工,就发现了村东头她的那棵黄角兰又派上了新用场。原来那个她喜欢去闻香躲清静的地方,后来树不开花她也常在晚饭后去树下坐坐,拿着绣花鞋垫,边做针线边看光景。张莲心痛地看着东边的好地上不再长庄稼,生生地三五年间长出了一大片房屋,让她诧异着张大了眼。
远方的城市在眼皮底下像春笋一样冒出来,围绕着城市生活的话题也越聊越近。张莲最关心的事是广场舞。张莲从小喜欢跳舞,是学校文艺队的骨干,虽然高一辍学后几十年没跳过舞了,但是种子一直在哪儿,遇到合适的气候就想发芽开花。
自从去县城送儿子上学见识了广场舞之后,张莲就坐不住了,开始一个人在家里跟着网上的视频学。有一天在黄角兰树下绣花摆龙门阵,张莲问张满玉,你知道广场舞不?那时张莲已经在家跟着网上的视频跳了有半年多了。没想到平时活泼开朗的张满玉毫无兴趣。张莲又试探着问张静静,却见平时木讷的张静静一下亮了眼。
张家村舞蹈队就是那时成立的。那时沁香苑小区已经盖好了,大门里的喷泉广场也铺好了,小区正在做绿化,还没有给业主交钥匙。大门口那一大片平展的空地不拿来跳舞拿来做啥子?不拿来跳舞就是浪费。张莲带领着张家村的妇女们先入为主,成为喷泉广场的主人。
几个月后,入住后的业主门有人陆续出来跳舞,开始是客客气气跟着她们跳,后来发现她们并不是这里的业主,优越感立刻昂扬在脸上。那些人跑到物业去闹,要张莲们撤出她们的小区。张莲们当然不答应,两个舞蹈队的梁子就是那时结下的。那时,逄珏烟还没有入住沁香苑小区,她成为领队也是三个月后的事情。
遇到这样的麻烦事张满玉的能力凸显出来。这一点张莲不得不服。
张满玉这样发问:我们过来跳跳舞怎么了?我们过来踩踩我们自家的地怎么了?这土地上不光有我们多年来的脚印,我们祖祖辈辈的脚印都在这里你知道不?你们占了我们的好耕地住在我们的土地上还好意思撵我们走?你们就这么不要脸?得了便宜还非要卖个乖是不是?张满玉问得对方哑口无言。物业的人更不用说,多半是本乡本土人,当然支持她们。
那次纷争的结果是各方都得了好处,舞蹈队从一个变成两个,售楼部将双方都收归自己麾下,用来丰富他们的促销活动。两群跳广场舞的妇女,从此后有了表演和得奖的机会,且有了稳定的竞争对手,日子过得更充实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