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魏氏,那也是书香门第的好女儿。
如果说王妃婆婆是父母之命,那魏氏便应当算是和老王爷两情相悦。尽管两人年纪相差两轮。
魏氏不过三十来岁,第一女生了元檀,便再无所出。保养得宜,加上书香门第的耳濡目染,平日里话虽不多,却秀外慧中,温柔端和。性子同大嫂倒有些相似,不过比大嫂更多了一分书蕴底气,诗词歌赋倒也略通,所以说话虽少,却简洁有理。
我想,王爷公公大概是喜欢魏氏这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类型罢。
“你总算来了。”她叹道。
“到底怎么了?”
她命门口守着的丫头都下去歇息,这才同我道:“这事啊,我也不敢告诉王妃姐姐和世子妃知道,免得多生事端。你与她年纪相仿,又常在一处玩闹,想来能帮我劝诫两句。”
屋里有啜泣声传来,忽高忽低,声音幽噎。想来是哭了许久,连声音都哭沙哑了。
我欲打破砂锅问到底,“您倒要告诉我,她究竟为的是什么事?”
“她啊,还不是为了谢家公子和四郡主定亲的事儿。”魏氏很是愁眉不展。
定亲的事虽然没有说破,但瞧着今日这般和乐的情形,两方长辈便都算是默认了。加上有虞南侯夫人的亲外甥女诸夫人做媒保婚,这也就是默认了两个孩子的事。何况,今日虞南侯夫人还送了只她陪嫁时的玉镯给元璧,虽然同时也送了我和元檀东西,不过我们俩个便只是不怎么打紧的钗环发饰。显而易见,这是认定了未来儿媳妇了。
王妃婆婆和虞南侯夫人既然已经心意相通,紧接着便是正式提亲、问名、合八字了。
今儿一遭遭如此清楚明白,檀儿就算年纪再小,也该看明白了。何况,还有魏氏提醒呢。
我道:“我进去劝劝她,侧妃娘娘不必等了,先休息罢。”
魏氏看着我进了门,却并未离开,只是站在门口等着。
姑娘家的屋子精致得宜,她比不得元璧那般诗书自娱,所以屋子里见不到什么书籍画卷,瓶里插着新鲜的菊花,衬得屋里鲜艳如春。
“出去,我说你们都出去,听不见吗?”
元檀还穿着白日那身衣裳,脑袋埋在枕头上啜泣,听见我的脚步声,也不问青红皂白便将枕头往我身上一扔,我正好接在怀里,道:“哭得这么伤心,谁得罪你了?”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就继续埋下头哭,甚至哭声越来越大,嘴里含含糊糊道:“你走,我不要看见你。”
我噗嗤一声笑了,“我哪里得罪你了?”
我自寻了张椅子坐了,见几上放着新鲜的糕点,蛋奶羹,香酥春卷,千层蒸糕等,想来是这丫头晚上不肯吃饭,魏氏才吩咐人准备了这些夜宵。我才吃了晚饭没多久,这会走过来一趟忽然觉得有些饿了,便端起蛋奶羹开吃。
等这丫头幽幽噎噎哭了好半晌,方才忍住抬起头,满脸泪花地说:“你吃什么吃?你过来就是为了吃?”
一碗蛋羹都要见底了,我道:“不吃白不吃。”
她边哭边骂:“我知道你们都向着四姐姐,不管我的,都偏心……”
我放下蛋羹,走到她床边坐下,低声缓缓道:“你喜欢谢寅是不是?”
她顿了一下,眼神闪躲,抽抽搭搭地道:“我喜不喜欢有什么用,他已经是四姐姐的了。”
“谢寅喜欢你吗?”
她擦了一把眼泪,吞吞吐吐道:“我不知道。”
“你看我有这么个想法,也不知道你听不听得进去。”
“你说。”
“你若真是喜欢他,那不如咱们找个机会,去亲口告诉他。问问他喜不喜欢你,如果他也喜欢你呢,我陪你去找母妃,让她把新娘子换成你。”
“这样丢脸的事儿,我一个女儿家,怎么可以?”
“那你既然不敢去,又在这里哭有什么用。不如就此撂开手,别想了才对。”
“可是,我不甘心。”她皱了皱鼻头,又要哭了,“不过是因为姐姐是嫡女,我是庶出,姐姐比我年长两岁,他们便要先紧着她。”
“这话是实话。”她眼神一顿,认真地看向我,我继续道:“自来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可是我就不爱这套。我觉得吧,男女两情相悦才是正经道理,不然再登对的姻缘也得废。不过,我瞧今日他们俩的情形神态,似乎是早已两情相悦的喔。你虽然喜欢他,可他若是不喜欢你,你觉得你便是在这里哭,他会心疼麽?真换成你嫁过去,他会高兴麽?会好好待你麽?反而啊,他会因为你拆散了他跟你姐姐的姻缘,而对你讨厌至极,这样的婚后日子不难过麽?”
元檀听得一愣一愣的,“可是咱们三个从小相识,尽管明晏哥哥对我没有男女之情,那我好好对他,他一定是会喜欢我的。”
“我再这么说吧。你明晏哥哥喜欢你姐姐,又有父母之命,那自然是铁打的姻缘。那你愿意去嫁给他为妾麽?这样,你就能和他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了。”
“做妾?”她有些懵,“我一个郡主,就算是庶出,那也是郡主,怎么可能给人做妾!就算我愿意,父王娘亲肯定也不愿意的。”
“那让你姐姐做妾,你觉得可能么?”
她垂下眉,良久才摇了摇头,“不可能的。”
“你也知道不可能。既不能代替你姐姐出嫁,又不能共侍一夫,那你还为他哭什么呢?他又不会疼惜你。”
她抬起头,天真的问:“那我若真的愿意做妾呢?”
我叹了口气,“你嫁过去做侍妾,一来,你和你姐姐的情分便到头了,她就算再宽容,在对同一个男人身上,难免会和你产生种种矛盾嫌隙。二来,父王和你娘亲都会伤心,堂堂一个郡主嫁人为妾,给王府丢脸的,会害你娘亲被人耻笑。三来,谢寅以后断不可能只有你和你姐姐两个,还要娶这样那样的妾室,她们可能是平头百姓的女儿,也可能只是个小丫鬟。你要和他们平起平坐,甚至若他们生子在你前头,你还得仰他们的鼻息,被他们欺凌。四来,你以后生的孩子便不再是嫡出,莫说爵位了,便是家产也只能分得很小很小的一部分。而且你的孩子还得终身仰仗你姐姐的孩子,做小伏低。还有,你性格娇蛮任性,现在是有家里替你撑腰,可是等你嫁过去,谢寅又喜欢你姐姐那样温柔的,你可愿意为了他改变脾气,逆来顺受,还不能老回家诉苦。这些你都愿意?”
元檀神情恍惚,一时竟不哭了,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我又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会懂我说的话的。今夜你好好想想,要哭便哭,不必压抑自己。可是等哭够了,一定要想清楚,你是要做小伏低去做妾室呢,还是咱们以后挑个仪表堂堂对你又好的儿郎做郎君。”
我起身走出门去,屋里已经没有哭声了。
魏氏在门口等了好半晌,见了我便问:“怎么样?”
“现在是没哭了。不过等一会儿要是她还哭的话,也别管她。让她自己哭够了就不会再哭了,她会想明白的。”
“你说的那样通透,她再不明白也该明白了。这回可要多谢你。”想来魏氏方才在窗下是听到我说的话了。
“娘娘别谢太早,她若真能想明白也是她聪慧,跟我能有多大关系,只是她一时没想到这些。”我心里得意,嘴里却还是礼貌地自谦。
不过,这断绝暗恋的苦也够她受得了。
我想,很多事其实她心里都明白,只是情感上能不能承受得了的问题。她若熬过去了,自然柳暗花明又一村。
谢寅固然是个好儿郎,可并不代表,这个世上没有其他好儿郎。
过些日子,伤结痂了,慢慢也就自己消化了。
要不下回,拖二嫂和诸夫人,介绍几个合宜的公子哥来。
我心里如此想着,一时既同情又得意。
亏得我没有这个烦恼。没有心仪的儿郎,也就没有那番牵挂。元欺要是不总惹我,我也就将就和他操持面上夫妻过下去。
反正,我总要找个机会回去的。
一晃,便是九月了。
秋到浓时,园子山坡上的枫叶开得如火如荼,好不畅快。我没事的时候,就喜欢满园子瞎逛,去摘两朵菊花,去河边划个船。
不知不觉,和园子里大半丫头婆媳都认识了。没事和这个说说话,和哪个聊聊天。这信都的风土人情,大俞的人情世故,没过多久,便都了解得七七八八了。
虽然挪回了厌景阁住,但我和元欺的情分并没有怎样增长。不过是他有一半时间回来同我吃个晚饭,偶尔偶尔在我屋里住一次。不过,我想他只是为了应付外头的悠悠之口罢。
毕竟,他虽然上了我的床,但我们各自一个被窝,床也够大,谁也不碰谁。我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后来也便渐渐惯了。甚至有时还会不小心把腿压在他身上,招来他一通抱怨。
他说,我年纪太小,他没有兴趣。
怎地,我还得感谢自己穿到了个十四岁的女娃娃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