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素桐负气出走,只有她找到了他。
她怎么会推他呢?怎么会?她一直埋怨自己那日未能拉住他的手,或是同他一起跳入清涟河。她被关进柴房里,万念俱灰。送官也好,自我了断也罢,都是她的命。还奢望这世上谁去相信她呢?
那几日,她听着院里的哭声,在角落里哭得比外面还要伤心。素桐的丧事办完,萧府便有时间来处理她了吧。她没想到,她等来的是母亲。母亲一身白衣,一脸疲惫,像是几天里老了几十岁。她在午夜,一个人推开了柴房的门。她不说话,只是在素鸢面前哭。哭够了才同她说:“你走吧!”她以为她是来质问她,为何推了素桐,却原来,她忍着心痛来放她走。这时,信也好,不信也罢,她终究还当素鸢是她的女儿。
素鸢跪在地上,向母亲磕头,然后擦干眼泪,决绝转身。其实阿迷知道萧夫人对素鸢并非无情,若是无情,又怎会在全城人都不知她在何处时,却知晓她在栖凤山?
后来,她上了栖凤山。凤鸣神医本不收徒,她就在迷阵里跪了好几天,师傅怕她死在这里,污了栖凤山净土,便收了她。她始终记得素桐说的:“我要从医!我要像凤鸣神医一样治病救人!”说这话时,他的眼睛里闪着星光点点。
素鸢的伤感蔓延开来,阿迷仿佛看到在悬崖旁淡然的女子,渐渐变回十几年前的女孩。她有些无助,她亲眼看着弟弟落水,心里的痛不必别人少。她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从头到尾,她在意的就只有素桐和母亲。
阿迷说:“素鸢,素桐并未怨你。你愿不愿意见见他,让他放下过往,去拥有不同的人生?”
她笑得安静。“桐儿是该有不同的人生。”
让素鸢见素桐,阿迷只需取了素鸢魂魄入自己的梦便可。只是魂魄入梦到她心中的未了心愿里,到底她也是要受万箭穿心之痛的。
阿迷给素鸢下了昏睡诀,右手在胸口画圈,聚起一团紫色指向素鸢。那团紫色在取了素鸢魂魄后有些发亮。阿迷合掌,置于胸口。她抖着身子承受着汹涌而来的疼痛。虽有了准备,却还是险些被这心痛击垮。
“阿姐,阿姐……”
素鸢在一团白雾里看见了素桐,他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起。她难以想象,他的桐儿在这里已经过了十几年。阿迷看着她的模样慢慢变回十几年前,是桐儿印象中的阿姐。
素桐看到她,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他冲过去抱住她,声音里全是惊喜。“阿姐!”素鸢本以为她已放下一切,可他跑向她,抱住她,像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在回抱他的刹那,她的泪就再也控制不住。“桐儿……”
素桐急急用手去擦素鸢脸上的泪,“阿姐莫哭!桐儿无事,一切都好!”他已经跳下忘川,不得转生,却还说着桐儿无事,一切都好。素鸢止了泪,拉着他的手同他一起坐于迷雾里。
“桐儿,为何不入轮回?”
素桐的眼神有些暗淡。“阿姐,你现在过得可好?母亲可有怨恨于你?”
“桐儿,阿姐现在的师傅是凤鸣神医。”
素桐的眼睛立刻变得亮闪闪的。“真的?桐儿的愿望,阿姐实现了?”他开心地笑起来,与素鸢一样是弯弯的眉眼。“那阿姐,一定是顶厉害的神医!”
素鸢也跟着他笑,“桐儿,母亲并未怨恨我。她最后是信我的,是她放我走的。”
素桐笑得更轻快了些,“这样便好,母亲一直是爱着阿姐的。只是,她有她的迫不得已。”
“我知道,我也并未怨母亲。”素鸢叹了口气,“阿姐不想让你在忘川水里徘徊。你总要有自己的人生。”
“人生?重头再来吗?可是转生的我就不再是我,我也不会记得阿姐了,桐儿做不到!”素桐声音里充满了小孩子的倔强。“我不要变成别人!”
“师傅说,你我有缘还会相见。你要转生才可以见阿姐啊!桐儿,阿姐在等你!”素鸢的眼角落下一滴泪,竟是血的颜色,她将它置于素桐掌心,然后握紧。“师傅嘱托我,用这血泪可助我解了心结。现在,它在你掌心留了红印,伴你生生世世轮回转生。等你归来,阿姐认得你便好。”
素桐看了掌心的红印好一会儿,抬起头的时候,已是满脸笑容。“阿姐,下一世,你可一定要留住我。”他站起身,转身走进白雾里。素鸢看他从六岁的孩童一点点长高,慢慢变成了十几岁俊朗少年的模样,同她想象的无半点差别,她也慢慢地变回了十几年后的素鸢。
素鸢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最后一片衣角都消失不见。再也没有人喊阿姐了。
孟婆的忘川里走出来一个少年,十几岁的样子。她盛了一碗汤在桥头等他。
少年走近,端起碗闻了闻,便说:“这味道,好像有些熟悉。”
孟婆笑了,她同少年说:“有个调皮的妖加了调料进去,你认得她,自然这味道是熟悉的。”
少年也笑笑,未回话。却将左手手掌伸给她看,“这红印,下一世还在吗?”
“这是神炼化的血泪,生生世世都在。”少年的笑容刹那间便绽放了,似是要将这黄泉路上的曼莎珠华的风采都比下去。
他端起碗,孟婆说:“饮汤后前尘尽忘。”
少年低头说了句“阿姐,来世再见。”,便将那汤一饮而尽,然后,过了奈何桥。
阿迷将素鸢的魂魄重新放回她体内,过了片刻,她便转醒。素鸢还沉浸在悲伤里。师傅说,她可解心结,可今日看着素桐转身离去,她却并没有放下。
“素桐已出了忘川,转生去了。”
“素鸢谢过姑娘!”
“不必谢我。”阿迷想了想又道:“你师傅,不是寻常人。他既说你与素桐有缘,那自会再见。”
“我自然是信师傅的。”
阿迷站起身,“素桐心愿已了,我也拜别姑娘,往南去了!我也与姑娘一样,要寻前世一人,让他等太久,怕是会被别人抢了去!”
“那便祝姑娘,早日找到他。”
离苦,你等我。
十年后的一日,师傅风风火火从山下上来,还未进屋声音已传来,“徒儿,我今日又收一徒,你可是要做师姐了!”
素鸢迎出屋去,师傅再收徒可是稀罕事。
门外,一俊朗少年,白衣翩翩,他见她后,嘴角含笑,施了一礼。“见过师姐。”
素鸢的泪落得悄无声息,可嘴角同他一样含了笑。她不必看却已知道,他的掌心定有一红印。
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