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衣着亦是素朴，虽是锦缎，但又不鲜艳。天青色的长裙，花边裙摆垂到小腿，柳腰花态，双眸藏着星辰。
“你怎么会来这儿？”苏扶惊讶于伏听雨的出现，更惊讶于她的姿容。或是之前过于迟钝，竟不知伏听雨拥有着倾城容貌。
“我怎么不能来，要是我不来，你还不被当妖精抓起来？”伏听雨似笑非笑地说。
“听雨姐姐，他是妖精，要小心！”胖孩子鼓起勇气喊道，喊完又缩回脑袋。
伏听雨掩嘴笑道：“他是人，不是妖精。”
“真的？”
“我还能骗你不成，这位……”伏听雨看向苏扶，“哥哥是人。”
苏扶莫名松了一口气，还以为又会被叫成叔叔。
这群孩子听到伏听雨这么说，也都陆陆续续散开，不再惧怕苏扶。但是也没人接近他。
“你这是去做什么？”苏扶注意到她抱着那张古琴。
伏听雨不回答，俏皮地眨了下左眼，含着微笑离去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她每日都会去往后山的竹林里练琴，风雨无阻，且都是一人。曾有孩子跟着去了，都被赶回来，或是半路跟丢了。”杜老头儿神神秘秘地说。
苏扶半信半疑地点头，想到了什么，问他：“方才说到山神，每次大祭山神都会出现吗？”
杜老头儿摇头道：“山神何等尊贵，岂会次次显灵，自从那次之后便不再出现，都是使者斩杀的妖精。”
“使者？”
“对，那山神使者法力无边，常常一手拿捏一只妖精。这次恐怕也只是使者助我们除妖，毕竟最近总有人消失。”
“有妖作怪？”苏扶不解，既然知道此处山神庇佑，又怎会有妖胆大妄为，荼毒生灵。
“定是如此了，百余年了，这妖总是除不尽，故而这次大祭大家准备祈求山神显灵，屠尽山中妖物，还我山村安宁。”杜老头儿摸着自己的山羊胡，站起身来，拿起靠在树旁的拐杖，摇摇晃晃地彳亍着。苏扶生怕他下一刻跌一跤，伸手去扶，却被杜老头儿摆开，摇手道：“老头儿我自己能行。”
听此，苏扶也不勉强，目送他远去。
“村里人消失，是从三月前开始的。”
杜老头儿走过他身旁时这样告诉他，他说的很轻，好像生怕别人听见一样。苏扶扫了一眼还没走的几个孩子，不理会他们眼中的丝丝畏惧，径直走向一旁的小道。
……
山门钟声响，柳岸喧闹绝。
末青揉着胳膊走下阁楼，双臂的酸麻疼痛难忍。这几日都会被师兄们拉去干活，重活对于他是不堪的重负。从未拒绝过师兄们的他还是照常去了，以至于敲个钟都手臂酸痛。
“末青。”寺院主持叫住了他。
“住持。”
“你且跟我来。”
“是。”
智源大师带着末青七拐八拐走入后山，这里有一条穿梭在密林中的青石道，平时少有人来。
密林清幽静谧，时而传来几声鸟叫，悦耳动听。青石道的尽头出现一座阁楼，攒尖顶，三层飞檐斗拱，黑瓦红柱。走近了，隐隐有铃铛作响。
此时已春转暑，闷热异常。但自从走入密林以来，末青感到浑身的燥热被此处的清冷浇灌，熄灭殆尽，一股清爽的感觉走遍全身。
智源大师走得很慢，尤其在青石道上更是如此，一步一步走得踏实。末青有样学样，放松了身心，沉浸在这无边的清静里，忘却近日的所有烦恼。
前方就是阁楼了，二人依旧不紧不慢。
“末青，你觉得世人如何？”
面对智源大师的突然问话，末青先是一惊，而后思索一阵，回道：“弟子未曾入世，不知如何评价。”
智源大师走了三步，又问：“那你觉得师兄们如何？”
末青回道：“师兄们虔诚礼佛，勤务好善，但也浮躁难安，欲念颇多。”
“你不恨他们吗？”
“师兄们虽然对弟子多加责难，但是也曾在弟子体虚时照顾有加，算是恩怨相抵，不恨。”末青回想昨日挑水，心有余悸。
“嗯，有善有恶，有欲有求，这便是世人。寺院虽有一墙拦截世俗，却不免落入世俗。这里不是极乐净土，不是世俗的归宿地，你我亦非佛，六根尚未清净。所以，你要随时有入世的准备。”智源大师慢悠悠地说。
“住持……”
“你且随来。”智源大师忽然加快了步伐，末青紧随其后。
智源大师虽然年至耄耋，脚下步子却踏实有力，稳健非常。走起路来带风而动，末青得小跑才可以追得上。
智源大师修为在九重楼之上。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站在阁楼下才知阁楼多高，虽然只有三层，但是却比一般阁楼高上不少。飞檐翘角，风铃轻摇。末青暗自赞叹不已。
智源大师开了一楼门，一股清风袭来，风里伴着清香，古怪至极。
“来。”智源大师上了二楼，再上了三楼。
三楼极其简单，几张木桌，木桌上摆着几摞古籍，上面覆着薄薄的一层灰。智源大师拿起一本古籍，吹去上面的灰尘，翻动几页，递给末青：“这是一本心经，你且拿去试着练。”
“心经……”
“此乃纳气法，待你筑基成功，我再传你法诀。”
智源大师一挥袖，满屋轻尘飞动，凝聚成团，再一挥袖，灰团飞出阁楼，爆开散入密林。
一时间，房间里焕然一新。
末青惊得目瞪口呆，他还未曾见过大师施展法术，从前还对智源大师是否为练气士心存疑虑。
智源大师食指点在末青眉心，一股清爽的气流从眉心蔓延至全身各处，通身舒畅，精神抖擞，缠了他数日的腰酸背痛彻底消失，力量灌满了四肢。
清流在他周身经脉游走，循环九周，聚于丹田。
智源大师放下手，脸色没有方才那般红润。
“住持！”
“不必担心，老衲休息一阵就好。”说着，智源大师慢慢坐下。末青盘坐在旁边，眼望山下林海。
郁郁葱葱的林木随风而翻滚，如江上波涛，一只只百鸟飞动其间，时起时落。
“今日我便为你讲这世间练气士。”智源大师缓缓开口道。
末青沉默聆听。
“练气士，如今成为修仙者，上古大能主练气，以通达天下，与天地同寿为目的。吸纳世间灵气，凝聚成丹，化而为婴，渡劫飞升而去。但不知为何，天地枷锁突然加重，压制人族练气士，难以成丹练婴，故而走出另一条修仙路——断天地枷锁。”
“天生九道枷锁束缚人身，断了枷锁才可真正飞天遁地，渡劫成仙。然而枷锁实在难破，又有妖族从中作梗，所以自三千年前起，修仙者便逐渐淡出世俗，隐居于仙山洞府之中。在那遥远的大昆仑，东海的尽头蓬莱，都有修仙者存在。”
“直至千年前，大昆仑异动，修仙者重新回归世俗，才有了今日之景。”
说到这儿，智源大师听了一会儿，远眺林海，目光如炬。
“姑苏以南百里有座毕方楼，九层飞檐，留有毕方大妖的妖气，愈上层妖气遇重，难以攀登，故而潇湘水云的人族称破九锁称之为登九楼，是为九重楼。”
“住持可是九重楼？”末青忍不住好奇一问。
智源大师笑了笑，说：“老衲早在九重之上矣。”
“九重楼之上还有？”
“挣脱天道束缚九道枷锁只是开始，真正的仙途从九重楼之上。”
末青全身颤动，那是莫名的兴奋。
“修仙一途困难重重，这是一条枯骨遍地的路，让你接触这些，不知是对是错。”
“住持，我也要成仙！”
“哈哈哈，成仙乃是古愿，至今无人圆。”智源大师笑道，“有这份心就好，你非佛家人，不必拘束于佛礼。”
“住持乃是僧人，修仙可是悖了佛？”
“佛本是仙，我以佛法成仙道，有何不可？”
“弟子愚钝。”
“你回去好生熟悉纳气心法。”
“弟子明白。”
“去吧。”
“弟子告退。”
末青退出了阁楼，走了几步，回头仰望阁楼，那风铃在风中不动，犹如不存在一般。阁楼若隐若现，飘然若仙境。
末青回走，每走一步，阁楼暗淡一分，等他走出密林，青石道尽头的阁楼早已消失。
若非攥着古籍，末青还以为那是一场梦。
他回了自己的房，关上门。
……
苏扶沿着小道步行很久出了村，四周没了人家，都是茂密的翠竹林。与村间的碧竹不同，这些尽是些高大粗壮的毛竹，小路穿过竹林，绕在竹林之下。
沙沙的声音让这里多了些嘈杂，苏扶继续走，不知不觉绕到了后山。
茂盛的竹叶遮蔽了天空，如初晨傍晚间的暗。踩在枯败的叶子上，发出咔喳咔喳的声音。
苏扶的到来惊走了林中鸟，一只松鼠跳到苏扶面前，呆呆地看着他。
苏扶停步，向松鼠伸出手。在山上，他时常逗山林中的松鼠兔子玩。
这只松鼠长着红棕色的毛，肚子是白的，两只耳朵的尖端也是雪白，毛茸茸的长尾巴是棕色的，两只眼睛灵动有神。
它盯了苏扶一会儿，跳上了苏扶的手掌，爬上了他的肩膀，慵懒地趴在上面。
苏扶会心一笑，继续走向竹林深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