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郡的西北部分,是东西北三郡的交界之处,那里有一座烟雨江南般的城市,名唤扬陵池。
这便是“台风眼”本部所在的城市。
一间主打羊杂面的面馆里,梁秋水和周国韦两人大口吸溜着面条,每吸一口都会满头大汗的迎上墙壁上摆动的小电扇。
桌面上,国韦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但国韦无视手机在桌面的缓慢移动,小口的抿着剩余的汤汁。
“还是接一下吧,迟早要面对的。”秋水将手机拿起伸到国外的面前。
国韦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用力的叹了一口气,还是拿起了手机。
小指滑动,还没等他出声,对面已经劈头盖脸的骂过来了,“哦哟,终于接通了。你这个小崽子还知道接电话?啊?”
“你现在在哪儿?啊?”中年女人的尖利声音继续狂躁道。
“是不是自己擅自去京立了?好小子,和我们说是去外地读书,没想到你是去京立啊!现在长大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什么都不和我们商量,还扯谎是吧,啊?”
国韦被母亲吼得耳朵轰鸣般的疼痛,不满的回了一句,“商量什么?和你们商量,你们会同意吗?”
“当然不会了!你怎么说出口啊?一个里国人上什么京立?老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国韦闭着眼不再说话,静静听着电话另一端的咆哮。
“怎么不说话了?啊?我怎么就生出了你这么个孽障玩意儿!啊?非要去当个卖国贼?好好的上个普通高中不好?去京立跟小星首鬼混,你是不是要把老娘气死?”
没多久,电话的另一头换了个人,是国韦的父亲。
“小兔崽子,早知道这一年的学费生活费,我喂狗都不给你!你小子马上给我回来,你爷爷都被你气病倒了,我他妈跟你说,小兔崽子,明天要是见不到你,立马和你断绝父子……”
声音戛然而止,国韦已经挂断了电话。
“怎么说的?”梁秋水看着不发一语的国韦。
面馆的大门一直敞开着,但门外的车驰之声现在却格外清晰。
周国韦呆呆的看着碗底一小根漂浮着的碎面条,突然拳头狠狠的砸在了自己大腿上,咬牙掩面。
不像秋水,国韦没有家族必须的期盼。家里人对于他加入反动组织,意在推翻樱井统治的想法也一无所知。
国韦自小成绩优异,父母都盼着他以后能过上富足的生活。
但国韦并不这么想。自打他和秋水认识以后,他愈发认为这个社会充斥着不公。
就拿教育方面来说,绝大部分的重点中学和重点大学,都是樱井家或是其属下直接委任教员。
虽然里国学生的录取分数与星首无异,但因为普通学校中日语随意双用,而重点学校只能使用日语和日姓。因此,里国血统之人大都以上重点中学和重点大学为耻。
一旦这种仇恨的观念形成,不仅是教育业,里国血统之人在其他行业也渐渐丧失主动权。
许多天资聪颖之人不愿意到更高的学府深造,自甘市井仲永,哪怕将来自怨自艾,也不愿承受当下世俗恶意的眼光。
他们之中或许也有想要不顾艰阻的追求更高的知识层次,但奈何同胞们的偏见太过巨大,大多还是在纠结中放弃。
但周国韦不一样,在他得知秋水被家族托付的沉重使命之时,他第一次的感觉到了未来的希望感。
“哪怕流血牺牲,不愿意做的事情,总要有人身先士卒。”
当年国韦狂言要相助秋水之时,曾如此名言。
但漂亮话谁都会说,不知情的父母是国韦第一道也是最沉重的一道坎。
相比之下,有家族人期许的梁秋水要幸福许多。
但,这并不意味着国韦的决心比不上秋水坚定,难过固然,他的热忱丝毫不减。
“没什么,老生常谈的事了,走吧,去组织本部!”
踌躇满志的国韦握了握拳头,但起身时,声音立刻变得萎蔫了,“秋水,这顿饭你出吧……还有,最近我要和你借点钱了,等月末打完工我还你。”
“行。”
秋水自没有多问,国韦这般言辞,他已经猜到发生的大概了。
结束用餐以后,两人行至一条青砖烟巷,里面有一家贩卖折伞的小店。
男店主看到两人上前暗号作揖,便撇下他的妻子,领着秋水他们同行了。
此人是此行带秋水和国韦两人前去本部的负责人,名叫厉焕,是C组的副组长。
转乘了三路电车,穿过无数条街道,几人终于来到了两排粉墙黛瓦却是七合连襟的建筑群前。
门口匍匐着一只石虎,张舞着爪牙仿佛在喝退众人,与周围静谧的环境略有不搭。
与小桥流水的薄墙矮院不同,这个建筑群的四院都显得厚实搞大,毫不掩饰其与众不同。
“这里真是组织本部?太显眼了吧。”
厉焕指了指门前飞檐上的牌匾,“看到上面写的没有?”
“琅椿香堂?”
秋水定眼瞧了又瞧,才惊讶的叫出这连笔随意的四个金字。这四字他有所耳闻,据说能在制香界群榜中排进前五,也是前五中唯一种里国传统的制香老字号。没想到其源堂本身就是组织本部的基地。
进门后,果然是小院,但其实是门前大院被几条齐顶的廊道和单独的房间分隔开。
看似拥挤,实际各房间接通在一条条朱色廊亭的接点与旁侧。颇有一番古韵古香的味道。
明明有人在不断检查打扫,但墙角与石堆缝隙疯狂生长的翠绿无名草却在疯狂生长着。
可能因此潮湿的空气中,浓郁的草香味混杂着这些翠绿的几丝别样。
前厅,金丝眼镜的花白老头子客气让人茶水招待秋水和国韦两人,厉焕则消失在了旁厅来回的脚步声里。
老头子虽不是这间大院的主人,但他还是自豪的给两人介绍起制香的老本行。
几个装饰古朴的木盒被打开,小小的前厅中立即交杂起沁人口鼻的清欢。
终于,一个看起来有四十岁左右,穿着紫褐色缎衣的男人背手而入。
“让二位久等了,适逢今日全组会议,今天请你们过来,是想和各大组长隆重的介绍一下你们。”
秋水拱手道,“我们只是半年时龄的新人,先生如此,让我们有些惶恐啊。”
“诶诶,哪里,你们可是我们组织不可或缺的新生力量,组织未来的大梁可能某一天也会落到你们的肩膀上啊。”
秋水继续行礼但无言,他觉得这个男人有些莫名其妙了。冷落了半年的新人,却在初见时说出如此期许的栽培之意,实在难察其心思。
“哦,忘了和你们自我介绍了。抱歉抱歉。”男人爽朗笑道,“我是‘台风眼’的组建者,李继。”
“组建者?那您是团长吗?”国韦问道。
“是的。”
李继笑着回应,伸手示意两人跟上自己,继而穿廊跨槛,来到了大院的中心地带。
那里有一间贴着乳白瓷砖的现代化房间。
推开铁门,里面宽敞到令人凉爽。一张巨大长桌已经坐满了正襟的男女。
秋水和国韦在侍者的引导下,坐到了桌子的左下方,正好与对侧的王玖鹤平距相望。
秋水看到王玖鹤朝着自己这边巧笑着,但他并不想理会,眼神四顾,打量起在座的各个人物。
会场里,除了五六位旁立的侍者,围桌而坐的,算上秋水国韦两人,总共有17位。
“台风眼”只有十位组长,人数多得太多了。
秋水看了看首座的李继身边各有一人,看起来职位要比各组长高出一些。
于是秋水搭讪起旁坐的一个年轻男子。
“你好,请问前辈,你是……哪个组的组长?”
年轻男子转过脸看了秋水一会儿,笑容很阳光,“我是J组的组长,何广。请多指教。”
秋水慌忙握住何广伸过来的手,也向他介绍了自己和国韦。
“你们是新的副组候选吗?”何广问道。
“不……是啊。副组候选是什么?”
见秋水如此疑问,何广很是奇怪,“咦?你们不知道吗?每个组有三位副组候选,并且都是有次序的,为的是以防意外,届时他们可以临时的接替领导工作。上次的会议就说,这次要公布A组和我们J组新入职的共两名副组候选。”
“这样啊……我们也不清楚,是团长邀请我们过来的,具体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秋水讪笑道。
“哦哦,那我可以期待一下了,团长肯定自有安排的。”
何广又扬起他的笑脸,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秋水不自觉的多看了何广一会儿,他是打心底喜欢和这种阳光青年共事的,相处起来很舒服。
短暂时间后,李继开始了会议内容。
但因为秋水对于组织内部的行动毫不了解,李继的发言就算再细致具体,他也只能干望着假装听懂。
大约半个小时后,秋水已经开始有些困乏了,身边的国韦也开始睡意朦胧的点着头了。
但看一眼周围的各大组长们,包括王玖鹤都在贯注的听着李继细言。
“何广前辈。团长身边的两个人是干什么的啊。”秋水偏过身子,小声问道。
何广捂着嘴,更为小声,“他们两位是团助,其实就和副团长差不多。但他们基本不参与执行任务,所以我也不太熟悉。”
“哦哦,这样啊。”
正当秋水点头之时,会场的声音戛然。
秋水微愣之后发现众人都在盯着自己。
他有些慌神了。
难道是李继和众人不满自己开小差,说悄悄话?
还好李继磁音绕耳般的响起,消除了秋水的顾虑。
“他们两个就是我隆重想介绍的新伙伴。”
李继招手示意秋水和国韦,“来,你们两个和大家介绍一下自己吧。”
秋水蹬了蹬国韦的小腿,和在座众人简单的自我介绍。
不过,他没有用日文名,而是直接告诉了真名。
等到国韦也断断续续的介绍完,李继忽然的变了脸色。
“他们两位已经加入组织半年多了,但你们知道为什么我会称他们为新人吗?”
众人摇头面疑。
“呵呵,那是因为有人刻意雪藏了这两位。”
众人中开始出现了一些细碎的声音,秋水也稍许吃惊。
“对吧,A组组长朱利安。”
李继的话音刚落,朱利安略有颤抖的站了起来。
这个朱利安是一个高瘦的男人,脖子很细,五官普通,鼻子扁平,山根很低。身穿一件黄白的条纹衬衫,给人一种很老实的感觉。
秋水和朱利安也算有些熟悉了,毕竟自己和组织的唯一联系就是靠他。
半年前,秋水和国韦是在东浦直接申请入会的,正好是朱利安负责的地域。
秋水全然信任的将信息和信件全部交予了他,但貌似现在却出了问题。
“朱利安,你私自克扣了这两位的介绍信,我暂且不提,为何要将他们的绝密情报奖酬给另外两个名不副实的人?”
秋水一愣,原来这半年自己给组织贡献的诸多情报,让其他人顶替去邀功请赏了。
“怎么?说话啊?刚准备入职副组候选的两位是你的亲戚吧?”李继的声音高了一倍,但仍然给足面子的没有发怒。
“是……”
众人并没有想象中的哗然,只有小声的议论之声。
“即日起,解除你在组织的所有职务,并向梁先生和周先生道歉!”
这个处罚貌似有些重了,朱利安一副完全不能接受的表情。
秋水虽然心里对这个男人厌恶起来,但自觉表面功夫要到位,于是他站起来稍稍为朱利安客套的辩解一下。
“团长,我觉得这个处罚略微有些重了。我和国韦只是想着为组织贡献出一份力量,并不在乎奖誉的归属。朱利安组长肯定也曾为组长贡献不少心血,现在虽有过错,但不至革职。”
李继长叹一气,感慨道:“组织里若是人人和你们这般,夺回里远,那不是指日可待?”
“团长过誉了。”
“惩罚是必须的。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准备如何处置朱利安?”
秋水看了一眼正满目惶恐的朱利安,撇眼避开其期盼的神色,说道:“降职一级就够了。”
“这个处罚有点轻了,不够给众人一些警示。罢了,就按你说的吧。”
说罢,李继挥手,又冲着朱利安一阵拍桌,“不知道感谢人家,啊?”
朱利安当即点头哈腰和秋水致谢。
秋水看着他老老实实地样子,根本想象不到他能偷摸做出这些事情。
“即日起,梁秋水先生和周国韦先生就分别分属到AB两组,担任首席副组候补。”李继朗声说道。
“首席?恭喜啊,秋水。”一旁的何广拍了拍秋水的椅背。
秋水知道这个职位在诸多成员中算得上较高的存在了,但他并未有多开心。
自从接触到王玖鹤与朱利安,秋水就愈发觉得这个组织的乌烟瘴气。即使有李继今日如此的治安调控,但不为人知的事情或许还有很多。
李继宣布两人的职位后,并没有其他的解释,看来并不想把秋水卧底在月小队的情况告知众人。
这也无可厚非,秋水的存在,对组织来说无疑是极为关键的一环,在做好最大限度的保密工作后,李继势必还会对他各种讨好。
果然,在会议之后,李继还邀请秋水参观后院香芬的酿造工艺,耐心的介绍居院里的各种古朴物件。
临行时,李继还将直接将联系方式给了秋水,让秋水有事情直接找自己商量。
讨好的意味实在太明显了。
但秋水也没有拒绝的必要,这是实现自己目标理想的必有一环。就是取得在此组织的重大地位和大量支配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