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学期过去了,虽然樱井月身边总围着一群人,但她并没有和谁真正的交上朋友,连简单打招呼的同学都少有的叨扰。
拒绝了所有共进午餐和结伴同行的邀请,樱井月就开始形单影只了。
就如梁秋水所猜测的那样,樱井月身处名副其实的高岭,连女生都很难和她说上话,更别说男生了。
很多条件优秀的男生从卯足劲的展现自己的个人魅力,再到被无视的惨败收场,一众男生往往一片哀鸿。
樱井月当然不是真的高冷,小学时经历的霸凌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她对身边同学从未有过切实好感。
现在,她的努力和成就可以通过自己的地位得到充分展现,同学们更多的是崇拜而不是嫉妒,与以往千差地别。
但她依旧觉得同学之间的关系基本都是虚伪的,她只想等到真正的友谊出现而已。
是的,她的内心或多或少渴望一段难以割舍的羁绊。
期中考试结束,樱井月班级第一。普通的小测试时,她稳定的发挥就让班里同学瞠目结舌,所以这次的成绩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因为班级整体有所进步,班主任和蔼的表扬了好几个进步显著的同学。
有进步,肯定也有退步的同学,班主任唯独点名批评了一个成绩下滑严重的女生,让她站着,在全班同学面前训斥了一顿。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这半个学期少交多少次作业?逃了多少次课自己数数,能不能数清?到处给我惹是生非,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学生,不想学就不要学了。”
樱井月这时才注意到,这个被训女孩的座位就在她的左手边。
分明是个美丽的女孩子,一声不吭的流着眼泪,也不敢用手去擦,任凭泪水滴落到桌面的卷子上。
樱井月总感觉怪怪的,又说不上哪里。
微斜身子,她仔细的打量着这个女孩。
桌上的作业本有些破烂,但名字倒写得很娟秀,“伊藤惠理”。桌脚由于伊藤惠理身体的颤抖而微微偏倚。
余光锁定到伊藤惠理半撑在桌上的右手,她的左手却下意识的揪着袖口。
现在是夏天,虽然开着空调,但人数众多的教室并不凉快。
班主任在台上越说越来气,“不学无术,干啥啥不行,你这副样子你将来想干嘛?卖艺吗?”
班主任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怎么也得知道这种批评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真的有些太过分了。
有些同学居然偷笑了起来。
这让樱井月感到莫名的压抑,总觉得四周潜藏着一些幸灾乐祸的嘴脸。
“你看看旁边的樱井同学,比你优秀的人比你还努力,你再看看看你,怎么有脸哭的?”
讲台上老师桌子一拍,声音又高了几分贝,扬手一挥,对着全班同学说到:“这也不是对她一个人说的,你们全都都要和樱井同学学习学习,知道吗?”
樱井月实在是一脸汗颜,抬手抹了抹额头上实际不存在的汗水。
这话她曾经听以前的老师说过,当时的她就因此成了众矢之的,遭到了很多人的敌视,所谓“听老师话的好学生”大多都是不受待见的吧,大概。
午休时间,樱井月满不情愿的拿出便当来吃。
樱井夫人总觉得学校食堂的饭菜还不够营养均衡,每次都让厨师搭配好食材让她带到学校来,但她并不喜欢如此。
樱井月为此和夫人展开了旷日持久的辩论,她曾对夫人严肃陈词。
兴许是生活条件变好了,纵然是山珍海味,在保温盒里闷了一上午,只剩余温,她也觉得索然无味。所以她就喜欢食堂的热菜温饭,哪怕口味并不太好。
然而这些诡辩在夫人那里是行不通的,她每天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看着厨师不变样的塞满樱井月的饭盒……
不过就算浪费,樱井月每周也要偷偷溜去食堂两三次。
其实樱井月只是想和其他学生一样经历普通的校园生活,没必要搞特殊。而且天天珍味补品,她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把嘴巴吃叼了。然后就会产生一种奇怪的罪恶感。但她不知道的是,学校食堂饭菜其实价格很高,让很多学生望而却步。
忽然,旁边的伊藤惠理急急的起身。
由于今早的训话,樱井月不由得对她有了些关注。
好奇之下,樱井月看到伊藤惠理仅拿着一个小包裹便跑出了教室。
看形状估计也是便当吧。
老师口中的坏女孩……吗?月心有喃喃,但也没多在意。
只是去洗了个手的功夫,座位上的樱井月刚打开繁琐的保温盒,才吃上几口,伊藤惠理就回来了。
之前没注意到就算了,果然这个女孩有些问题啊。
头发微微的凌乱,衣服细小的褶皱是逃不出月的眼睛的。
教室里还有不少学生,大都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享用短暂的午休时光。
“伊藤同学,冒昧的问一下。”
樱井月注视这个正在发呆的女孩,“你刚刚去干什么了?”
伊藤惠理反应果然有些不自然,虽然面带微笑的回应着月,但看过来的眼神却有些恐惧和惊讶。
“啊,那个……那个……我去吃午饭。”
“这样啊,你不喜欢在教室吃便当对吧。”
“不……啊?对,对,我喜欢一个人去外面吃。”
“哦,这样啊……”樱井月把脸转了回去,不再看她。
伊藤惠理小心的舒了一口气,抬眼却发现面前伸着一双筷子,筷子上夹着一只红白剔透的虾尾。
和刚刚的语气不同,她听到了樱井月温柔的声音。
“来,吃一口吧。”
“啊……不了,我吃饱了。”
伊藤惠理身体后仰,摆着手拒绝,却不小心露出了右手腕一色的淤青,“谢谢你啊,樱井同学。”
“饱了的话就勉强再撑一些吧,这么多食物我一个人吃每次都浪费。”
“真不用了,真不用了。”
“来嘛,吃一点吧,就这么一点点。”樱井月微笑的看着惠理。
伊藤惠理迟疑了一会儿,含住虾尾,小心的咀嚼着,眼泪却兀自的流了下来,“好好吃啊,谢谢你。”
“哈哈,我这边还有好多种类,可以的话,你一个个来品尝怎么样?”樱井月掏出纸巾。
“不哭哈。”她向惠理靠过去,小心的擦拭着后者脸上的泪痕。
“对不起,樱井同学,我其实……”
“来来来!再吃一个肉丸。”
樱井月可不想给惠理说话的机会,一块接着一块将食物塞到她的嘴里。
不像之前那样嚼得仔细,惠理一口一块,吃得毫不含糊。
“我吃饱了,真吃不下了。”惠理瞥到月餐盒里所剩无几的食物。“对不起,你自己都没剩多少了。”
“哪里,我刚刚已经吃过很多了。你不用在意的。”
月绽出的笑容让惠理如沐少有的春风,她不自在的扭捏着,想要和月说点什么,“那个,樱井同学……”
“嘘……”月食指竖立在唇上,笑意让声音显得格外轻柔,“不必再说了,今天放学我们能一起回去吗?”
“哈?!”
伊藤惠理不太确实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情不自禁的惊呼让周围同学都攒眉相视,然后看向了她们。
樱井月面无表情的扫过每一个同学的神情,声音高了几分,“伊藤同学,我们今天一起回去吧。”
“啊,好。”惠理立即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
班里寂静片刻后开始切槽有声。
什么?这个高冷的樱井大小姐居然还会主动邀请别人?世间奇观!百年难遇啊。
几个陆续进入教室的同学也被班里激烈的讨论吸引过去,不断发出惊叹。
趁着躁动,樱井月瞥顾四周。
果然,教室里有几个没来多久,却抱作一团的两三女生朝着伊藤惠理翻了几个白眼。
几周后。
虽然时间并不长,但大家发现这个樱井大小姐似乎并不是一时兴起。她好像自此每天都和那个叫伊藤惠理的吊车尾差生混在一起。每天一起学生会工作,一起回去,体育搭档,学习分组,甚至会一起分享午餐。
这件事一传十,十传百,甚至传到了老师那里。
有同学在办公室里听到樱井月被老师劝诫,不要再和伊藤惠理多有交集。但貌似收效甚微,之后的她们依然我行我素。
很多人都在猜测惠理到底是用什么手段得到了樱井月的青睐,有的想法已经到了天马行空的地步。
某日,伊藤惠理放学被老师叫过去了,樱井月在学生会工作结束后,还等了她很久。
两人回去的时候,黄昏的光线在街道上一缕一缕的横陈。一直快到惠理租住的公寓前,两人一前一后,始终没有一句熟络的交谈。
樱井月视线看向天边的橘红,脚步停了下来。
“惠理,今天你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原本踌躇的伊藤惠理背对着月,她好像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忽的转身,“我说啊……”
“月酱,不,樱井同学。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做朋友了,我们好像不太合适。”
“哦?为什么。”
樱井月的眼角似乎雪上了一层寒霜,让本来已经狠下心的惠理顿时凉意四起。
“我们不是一路人,终究不能长久。身边的人,周围的人,永远都在议论纷纷,对我不好,对你也不好……”
“嚯?那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对你我不好的呢?”
“这……”
“说啊。嗯?有,还是没有?”
伊藤惠理抬头看了樱井月一眼,就被后者严肃的表情吓得一哆嗦。
她觉得,今天的月,看她的眼神似乎真的没有像以前一样亲昵了。而是像看陌生人一样的距离感。
“和我这个差生在一起,对樱井同学的名声实在是有影响。而且现在还有很多风言风语。她们,有的还说樱井同学是……”
“是什么?”
“女同……”惠理小声嘟囔着。
樱井月突然捂嘴,笑从鼻出,“那她们觉得我喜欢你什么呢?”
月忽然上前捏住惠理的下巴,“难道是脸?嗯,我并不否认。”
“不要再开玩笑了,樱井同学。这样下去真的不好。”惠理急忙摆脱着后退。
“就这些么?”
“啊?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樱井月摇了摇头,“我说,伊藤同学,就因为这点小事,你就要和我绝交吗?”
“对樱井同学来说是小事,对我来说很重要!你不会懂的。”
“怎么?同学之间的非议,老师的压力,你就承受不住了?还是你自己本来就不珍惜和我的这段关系?”
“怎么会……樱井同学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唯一的朋友,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一辈子记住的。只是……我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你不会懂的。”惠理没忍住泪水,说话也略带哭腔。
“我快没耐心听你这些了,到底什么我不会懂呢?你说呀。”
“……”
“还是不说?”樱井月又往前迈了一步,贴到惠理的跟前,“看着我。”
“……”
“因为你隐瞒一件事,你没有告诉我,你是里国血统。然后因为这个心里一直在难安,又怕和我说了之后被我嫌弃。是吧。”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会这么想的。”
樱井月面无表情,“和我成为朋友以后,从表面上看,在我的庇护下,受到的欺负变少了。其实在没有我的地方里却变本加厉了。不是吗?”
“你怎么会知道?月……”
“我怎么会不知道?在一开始选择你的时候,我所有事情都知道。我只是在等你在合适的机会告诉我,有难处一起想办法。而不是听你说这些,什么不再做朋友,你说这话考虑过我吗?”
“我有考虑过你啊,我觉得这样是最好的办法了。我是里国血统,来这所学校就受到了无数人的唾弃。在这里不被所有人理解,还被她们欺负。而你不一样,你是樱井的大小姐,肯定从小都是在呵护和追捧中长大。你是不会理解我的痛楚的!”
惠理平静而又用力的说出了她的心里话,抬眼却发现面前的樱井月已经泪流满面了。
“樱井同学?”
“樱井同学?”
着急的伊藤惠理连喊两遍。
“我怎么不理解?我理解啊。你以为所有的东西都是轻易获得的吗?你以为我今天所拥有的光辉都是无故得来的吗?啊?”
樱井月嚼着自己酸涩的眼泪,语气无比的悲伤,“有机会,就要抓住它,想方设法的抓住它,不顾一切的抓住它!”
伊藤惠理震惊的看着如此不寻常的月,说着自己尚未能理解的话语,但现在她好像些许能够体会月隐忍的悲伤。
“伊藤同学,那我现在给了你这个机会,你为什么不选择利用它,反而是放弃它呢?”
伊藤惠理就像风雨中飘摇的树苗,突然有了周围巨木宽枝大叶的搀扶。
一语中要,幡然悔悟。
“对不起,月酱,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惠理抱住樱井月,“以后还请多多指教了。”
“嗯。”
樱井月的双手搂上惠理的腰间,天空的黄色已经全部褪去,连两人修长到争斗在一起的影子都悄然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