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早晚榨干年轻人的精神气,齐纹远仰头倒在床上,目光呆滞的望着白茫茫一片的天花板,肆意摆放自己的四肢,像是被人摆布的洋娃娃。
这一周马奇的生活回到了以前的样子,嘈杂而繁琐,时常不知不觉在不合适的场合被困意俘虏,只是少了一件让自己分心的事,她也尽力投入到复习中。但是难以避免在试卷面前感受到伤害了齐纹远的良心的谴责,在吃饭的时候懊悔一开始答应了帮她,时不时不受控制的去关注这件事有没有什么新进展,知道自己昨晚梦到了那个梦而努力回想,总之这场风浪的余波还在翻腾。让人高兴的是,齐渊受的处罚似乎让大家挺满意,大家都心满意足地去寻找下一桩需要自己力量的社会事件。他们的言辞也不再犀利批判,注意力也不再完全投入其中。事情已经平缓了不少,这也让马奇感到安慰。
考完试,马奇穿过还在热心讨论着考试题的同学往寝室走,准备了一大个编织袋收拾东西好拖回家,出人意料的是马华南毫无预兆的出现在她的寝室里。她的室友露出与她相同震惊的表情,同住两年来,她们从没有见过马奇的爸爸,妈妈也很少见。每个学期末都是马奇自己收拾床铺和其它物品,花点钱找来住在她家附近叔叔和他的三轮车这样回去的,每一次她都会成为同学父母夸奖的独立能干的对象。
一进去看见马华南正在和其他人的父母说笑,相互递烟,马奇用一秒钟把自己的心情从震惊转变为冷漠,直到出寝室大门,她都一言不发,也不看笑容满面的马华南一眼,只低头干自己的事。
因为马华南在她来之前已经收好了大部分东西,他们很快出了寝室。
“考试怎么样啊?”马华南问道。马奇提着三个袋子走在他后面,走的很慢。
“年龄竟然增加了他的风度。”尽管马奇不愿意承认,但眼前这个人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整洁,一身他自己年代的正装,巨大的编织袋压在他嶙峋的半边肩膀上,整个身体微微向右倾倒,像一座工匠想要刻画的铜像。
“就那样吧。”马奇回答道。
到了校门口,预约的三轮车已经恭候多时,他们把东西放上去,忽觉一身轻松。
往常马奇会去车棚取自行车追上行驶缓慢的三轮车,提前到家打开大门方便放东西都卸在院子里,但今天有两人,她开始纠结要不要让马华南一个人走回去。
“刚考完试,庆祝一下吧,你妈在家东西她会搬进去的,”马华南已经预定了一家比较出名的中餐厅。看出马奇并没有打算接受去后他又补充道“你妈妈弟弟都要来的,好不容易辛苦地学习了一学期,放松一下。”
在那家讲究灯光与装修风格的餐厅里,服务员穿戴整齐,马奇和马华南面对面坐着,马华南在对面滔滔不绝,讲着最近生意上的事,马奇从他一开始的遣词造句就知道他的生意顺风顺水,就不再继续听。
菜在陆陆续续上,很快摆满长桌,菜品紧致,用鲜艳的紫色花装饰,用黄瓜雕做树木,撒上白色的珍珠粉,弄做大雪后的林子,春风里的梨树。可就算是这样还是丝毫没有改善马奇的食欲不振,也因为长时间的反胃,她身上的肉已经被她消耗光,只剩下皮包骨头,还好脸上一点消不下去的婴儿肥给了她足以证明年纪的气色。
马华南突然站起身来,邱叶带着两个孩子出现在楼梯口,一种被豪华所震慑的胆怯立刻不受控制地溢出来。直到马华南走近他们,马奇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邱叶和小环看见马奇后径直走过来,留下小川在原地东张西望,马奇不敢相信马华南用他大大的手捧住他水嫩的头,把她往这边领。这是第一次,他带着善意触碰小川,马奇也知道这是他接受小川的第一次尝试。
“马奇,你知道吗?”邱叶抱住被那一幕震惊得怔住的马奇,高兴说道“你爸爸出息了
啦,他,他不是以前的样子,他改变了。”说到这里不禁抽泣起来。
邱叶头发的幕帘外,马奇隐约看见马华南,知道他现在也正在注视着自己,眼神交汇之间一种隔世之感,习惯使然,她看他的眼神依然带着冷漠与极度的不信任。她拍拍妈妈的背微微一笑,竟不知不觉中湿润了她的眼眶,轻轻拉开妈妈的手,又说道:“你先坐着吧。”然后把小川领到自己身边的作为,方便照顾喂食。
小环的嘴巴油光发亮,还在喋喋自己学校里的趣事,马华南和邱叶面带微笑得攀谈着,马奇把一勺勺鸡汤吹凉后喂进小川的嘴里。邱叶平时在露天菜市场上经历风吹日晒,面色焦黄了不少,现在在淡黄的灯光下带着大大的笑脸,却有了一种健康的味道。
“祝小奇放假快乐!这学期辛苦啦!”马华南举杯喝道,等待着一个圆满的碰杯。杯子在桌子中心围成一个圆,碰触零零碎碎清脆的声音,这声音恍如遥远的铃铛被摇响,提醒马奇保持清醒。
“这只是暂时的。”这句话开始敲击马奇。
一晚上,她就穿梭于虚幻与现实之间,时而在其乐融融的欢愉里沉溺,时而因经验教训而不得不提醒自己美好必将短暂的现实,游离之间心底又无比酸楚。自问“这些东西从何而来。”脑海里不自禁想起齐纹远。
而两天后,当她在新买的手机上看见一展拳脚的这个麻烦朋友时,一样的愧疚感再次侵袭了她。网络上出现了一堆针对齐纹远的负面新闻,在看见那天晚上她和齐纹远打架的视频后马奇心里已经明了这些东西的来源,也更相信这些消息的虚伪性,并为此而替齐纹远感到气愤。
在齐纹远没有收到任何交涉和通知的情况下,辰名学校就发布了她的开除声明,作为有人批判他们当时对斗殴事件的不公平处理的回应。马奇虽然时时牵挂着,但还是决定采取沉默不参与的态度,直到一天早上醒来,她对昨晚的梦境有了更清晰的记忆。那个梦里的声音预示着一场横祸,当她意识到这是一场与死亡有关的大事件,而不是小女孩的小打小闹的时候,的确吓到了她,加上它的真实度很大程度上激起了她的责任感。“如果她因我的冷漠而遭受苦难,那必定不能发生。”她想着,放下晚饭后沾着油渍的碗盘,在黄昏的金黄中走向齐纹远的家。
她连续三天到宁苑的球场上来等她,但是连齐纹远的影子都没有看见,老老少少的人们对这件事愤恨的讨论倒是不绝于耳。他们倚仗着自己离齐家的距离之近,以害怕威胁到自己生活为由,在发表充满个人偏见的言论时显得比外面泛泛而谈的人更激烈更愤懑,就好像若不是及时曝光自己很可能就受到了侵犯一样。也因此马奇确定齐纹远肯定没有待在这个地方,即便这里的植物郁郁葱葱像一个小树林里的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