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大部分生灵都还沉浮在梦与现实的交界处,不愿离去,偶尔外力的介入可以强使人们从此离开,因为瘙痒的原因醒来的孟续正坐在椅子上晃荡着双脚,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摊开了一本宽大的书,但大不一样的是,他现今充斥着平日里不会有的烦躁情绪,仿若面前书页上的文字都变成了小蝌蚪在游动。
他脑头变得昏昏沉沉,察觉自己竟是一点也看不进书文!
他将眼睛凑到书文近前,让视线聚焦到只一个字,试图集中精神,但这样的方法却是毫无作用,他只觉得构成那字的笔画边缘开始变得放大模糊,还未等他作出下一步应对,他猛地感到一晕。
“咦,好像不痒了。”这便是他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这样的孟续自然看不到,它身后左侧靠墙摆放的小床上,土黄色的珠子发出了神秘的光芒。
.......
睡着的岳叁猛然睁眼,从睡梦中惊醒,他暗叫一声糟糕,惊觉自己先前的处理方式很有问题。
“那情况显然不一般,不该托大让徒儿顾守!”
岳叁也不知自己在急什么,随便将袍子一套,也没拿上束冠,直接窜出门去。
头发胡子乱作一糟的老头出现在门前石阶上,他一转头便看到自己徒儿所在的房间一片大亮,窗间门缝正透出黄澄澄的光芒。
他心下‘哃’的一沉,只望一切还来得及。
屋内的小童孟续正陷入一片疑惑。
方才他渐渐恢复了意识,但现在的视角却是在本来身体的上方,这是灵魂出窍了不成,孟续低头看到同样坐着的自己,同样在盯着面前的宽大书本,但支撑脑袋的脖子像是没了骨头,正摇摇晃晃,脑袋就要倒在书桌上。
他有心过去扶住,但下一刻那具身体便自然前倾,脑袋啪的敲在桌子上,打消了他的念想。
他光是看着便感到隐隐一痛,忙伸手抚住现在的脑袋,不知为何伸手的意识却是通用,确有两道虚幻的白面糊一样的事物抚住了一团同样虚幻的白面糊,然后他试着‘转头’打量周遭的事物,那一团面糊便发生了形变,就像真的在转头一样。
四周桌椅的摆布未有变化,只是都盖上了一层泛灰的影,扫视一圈过后他朝一个方向盯视而去,幻影充斥的视界中只有一物不同,好似还是凝实的实体,并在微微的亮着,那放置在小床上、枕头旁的灵珠正莹莹发散着辉芒。
视界接收到了那辉芒的一瞬他便又一晕,整个‘面糊人’一下子瘫痪,四肢软软的垂下,孟续再失去了对此刻的控制权,他发觉作为面糊人的“自己”不受控制地毫无重量般的渐渐被吸引飞去,离珠子越来越近。
越近便也看得越加清楚,透过灵珠表面,它的内中此时仿佛有神笔启画,一划划勾勒着不凡的灵纹,它们或直或转,或续或断,慢慢变得完整。
灵纹在他眼前越放越大,很快他觉得整个世界中仿佛只有眼前的灵纹存在,他自身就只是这灵纹下的一只小虫,孟续残存的意识从其上感受到一丝玄意,在意识与灵纹接触的一瞬,他视界中白茫茫一闪,听觉依稀还同时摄进某道小木门被推开的声音,以及一声声量偌大的“徒儿!”
岳叁站到了门口,眼里已经映出屋内的场景,因为着急和后悔岳叁的神情已经变得有些狰狞,但突然就没了别的什么动静。
林间山蚁虫豸这时不约而同全部停下了当前的动作,各有所在的蝼蚁们简陋的躯体用各自怪异的姿态艰难趴伏下来,先是止不住的颤抖,但都迟疑的,渐渐地再也不动,仿若是惧怕打破这一刻寂静的那般恐惧,反而成为了战胜自身恐惧的勇气。
四周突然陷入一片寂静,毫无声息的,真实的,寂静。
屋内的情况并不单纯,床上的珠子还在发出光芒,随着光芒流转,玄妙的气息充斥小屋内,这片空间变得沉重,像是泥沼。
有什么无形重物坠落在此间,空气被压的显影,各事物都浮现出一道受重变形的虚像,其内的一切都寸步难移。
四周的一切都真的静止了,墙角哪道缝里钻出的早起小虫保持转身欲逃的姿势,不久前还颤动的触角不知从何时起就动也不动,仿若坚钢捅在空中。
但这只小虫没有与其他同类一样的趴伏下来,或许说明发生的停滞还应在此刻之前。
孟续泛着白光的糊状身影还存在与这片空间中,他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只感觉像是全身包含头脸都被重物拖住了,四肢被坠得无比沉重,双目有障壁在前,无能视物,同时已经快要窒息了。
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用力拨开空气,却推起一道涟漪。
这片空间无声一颤,像是那无形重物终于落地,涟漪停滞在半空,充斥屋内的玄意越发浓厚,一股荒莽的气息在某处酝酿,缓缓发散开来,四周同时被蒙上一层砂影,失去了几分颜色,在这凝滞的一切中,苍古的时间降临现世。
孟续还在艰难的挣扎,不知何处来的力量使他并未被‘冻结’在这片凝滞的空间中,他有所动作的虚空中都回返着道道微小涟漪,然后慢慢的升起一层层扭曲。
孟续的形象在这越发增多的涟漪化作的扭曲中只剩下怪异的道道色彩时,白光身影从小屋内消失了。
孟续不知道这一点,但他似乎有感自己在以极快的速度缓缓往上飘飞,眼前一瞬亮起炽烈的白光,是来到了别的地方,但这里同样艰难,同样只能挣扎,然后白色光芒远去,马上是另一个别的地方,阴暗的各种色彩在他眼前交替划过,混乱到让他快要失去对颜色的感知。
他在各个微有不同的‘泥沼’中一直挣扎,整个人已是浑浑噩噩,而现今的‘身体’快要被‘沼泽’彻底吞没,又仿若倾天风暴中的一片将被湮灭的残叶。
不知这样的状态维系了多久,只觉他应当穿行过了无数处所在,终于身体一轻,能感到自己缓缓落下,又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
在孟续化做的白光身影消失在小屋后,充斥屋内的种种神奇颓然一敛,飞快消逝而去,唯一昭示着方才变化不是假象的只有床上发光的土黄珠子,但此时也慢慢的黯淡下去,再无一点奇异。
最先的动静是老头岳叁落下的脚步,他还在焦急的前冲,一点也未察觉到方才的异常,他径直走到晕去的孟续身旁才停下,焦急的探上孟续的鼻息。
那边孟续思绪缓缓回归,还未待睁眼,便有一股蛮横强大的意识压迫而来,他听到一个隐含愠怒的声音。
“怎么回事!?最近竟已有三人耐不住寂寞,把我将台界守当是什么了!?”
“咦,不对,原是又有一宗加入了这场竞逐!”
“离约好的集会时间还有三年,阁下还是请回吧!”
明明是孟续没听过的语言,但他却自然的明白了含义,还未等他思考,刚看到东西眼前便有一道金茫茫的巨掌袭来,危急之际,孟续此时的身上浮现一层黄芒,两种光芒碰撞一刻,孟续便又有了先前陷入泥沼般的感觉,但这次极快,仅仅一瞬,他便重新通过了方才所通过的全部所在,有感是自己回到了小屋,甚至身体内。
屋内那珠子猛然一闪,未关注它的后续变化,只见岳叁面前,孟续座下的椅子轰然而碎,他小小的躯体如遭重击,明明什么都没有,却直接被拍倒在地上。
他还未及从方才之事回神,下意识与地面的闷响一同发出一道闷哼。
孟续嘴角流下一丝鲜血,他有了人躯的知觉,先是那隐隐的瘙痒又缠上来,但马上被另一感觉彻底压过,竟是自己肚内腑脏翻滚,后背火辣辣的疼,剧烈的痛楚占据了剩下全部思虑,旁边的岳叁不知发生了什么,老眼都急花了,他从模糊中看到自己徒弟的身影,赶紧抱扶起来,帮他摆出盘坐的姿势,运功打去。
孟续马上感受到一股厚重的能量从后方传来,向体内而去后为他缓解痛楚的感觉。
“师父...”他话一出口,便又咳出一口血来。
“别说话,老夫先为你稳住伤势。”岳叁焦急应道,然后感知自身灵力的反馈,探查起孟续体内伤势来。
片刻后岳叁松了一口气,看起来只是正常的震荡损伤,也许与孟续本身身体强度有些关系。
伤势本身只算是小问题,但若不及时治疗,便会成为内伤隐疾,当下他便精心控制灵力,认真疗伤起来。
岳叁一拍,孟续应掌吐出一小口污血,终于是好受了些,但弄脏了地板让他又有点不舒服,他强自不去想,转而对岳叁说起先前的事来。
岳叁这次未再阻止,适当的舒缓也有益于疗伤,但随着小童的叙讲,他听得一愣一愣,这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岳叁皱紧眉头,又探查一遍孟续状况,却未发现有什么正常损伤外奇怪的地方,问道:“痒?现在可好受些了?”
背对他的孟续一直都有痒的感觉,只是在意时更明显一点,于是他摇摇头,但仔细感受,在厚重的能量入体后确实淡薄了不少,他又点点头。
“师父,我不会生了什么怪病吧?”
岳叁想不出个所以然,但另一件事明显更重要,他先将重点转移,道:“应是不会,这状况不是凡俗,徒儿先再忍忍,你所说屋内的状况倒像是神魂出体,但修士的神魂可是逸气蕴养后才能修出神识外放少许感知外界才对,且不谈你应当没有修出神识,这出体,便是邪道手段中的抽魂迷识能可做到,但那手段可不会出体后还保有意识,这应是大修士才可有的能力。”
“我来时看你窗外亮着黄光,可入内后却未找到那光的来源。”岳叁话音刚落,师徒二人便同时将头转向了床上已然黯淡去,如今人畜无害的珠子。
“若是那珠子造就一切,那端得是一个了不起的异宝!”岳叁先是陷入思考,话语将毕才转回现实中来...“这伤你可清楚是怎么回事?”
孟续听岳叁描述了先前椅子突然爆碎的场景,又将他从小屋内‘离去’开始发生的状况娓娓道来。
岳叁眉头皱得仿若锁起,孟续听身后半天没有声音传来,便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我觉得是那珠子先前吸收了师父的灵力的缘故,或许这些年来至如今方激活了,便是那珠子的能力,把我带到了什么地方。”
岳叁默然几息,“为师也是这么个想法,可它为何今日才吸收老夫灵力激活,神魂能去到的又是什么地方,竟还有人存在,不,不一定是人,但他为何又要攻击于你,若真是那生灵的力量传导而来,那要么是我等不可想象之伟力,要么那人或许就在近处?”岳叁越说越拿不准,语气也带上了迟疑,同时也被自己吓到了,拥有这等力量的人或是别的东西,不是他岳叁可以抗衡。
“会不会还是因为珠子?”孟续也发散着思维,与岳叁一同猜测着。
“你是说它带你而去,也将什么带了回来?”岳叁略作思考,那将是最好的可能,对方并不知道他们所在,只是这珠子将力量带了回来。
“对了,你说他有说什么,他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孟续点点头,回忆着将那奇异的领会用语言说了出来。
然后他又问:“师父,我为什么会知道他的意思?”
岳叁像是惊到了,“这应是神识交流,你能可接收得到,说明你也初步具有了神识,你明明没有修炼,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待会儿我好好感应一下,应该能可发现一二。”
岳叁细思了孟续所说内容,又道:“将台?好生奇怪的名称,他的意思很好理解,但为何这珠子会被卷入其中.....”岳叁想了一会没有想通,只可知道界守应该便是守着一个界,以界来言怎么会简单得了?而集会兴许意味着还有其他存在,集会!竞逐!?莫非这珠子便是邀请函一类的物品!?持有者可以加入某场竞逐?但竞逐又是竞逐什么,为何是以宗为单位?他沉吟片许,好像整理出来一个猜测,又道:“这珠子看来远超老夫想象,但惹不起我等可以躲去,不如把这珠子扔了!但....也罢,还是再观察一阵....”
说起这个,岳叁突然又想到,道:“徒儿,你现在与这珠子,可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比如与这珠子心神相连,有某种能力可以如臂挥使?”
孟续仔细感受,还是摇了摇头。
“看来不是炼化或认主”,岳叁摇头道,然后又长长一叹,“万幸续儿无事啊,无事便好...”
又过去了一会儿,好像有什么地方已然不自然,不及细思,岳叁眼皮一跳,他余光扫到床上摆放的土黄色珠子又亮了起来,心下一下紧张,手心灵力输出猛地加大,想要赶紧结束治疗,以应对这明显又是要生出的什么变数。
“你这妖珠!”岳叁低声咒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