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亚天再也找不出反驳的话,但如今岚世子的网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大,要复杂。他正在思索对策,但最大的阻碍,就是对冷竹的安危的考虑。他已经不能承受失去她的可能,哪怕只有一点
“他们就要动手了。你已经暴露得太多,他们不会相信你的。找个借口走掉,或者让关思炎这个身份死掉,去定城,去怪医村,去任何一个安全的地方。我负责潜下来,伺机将他们一网打尽。”
金亚天的语气已是焦急万分,说到最后,抓着冷竹的手已经让她感到些许疼痛。
“竹儿,听话,我冒不起失去你的风险。你安全了,我才能放手一搏。”
“我不走。”冷竹仍是那句话,拨下他的手,也不多做解释。披上了外衫,推开门,阳光就这样洒进来。早晨的日光并非很刺眼,她却顺势闭上了眼睛,似乎有些疲倦,也似乎在遮掩目光中的情绪。深吸一口浸凉的空气,平复自己过快的心跳。
回头,已是关思炎的口吻:“烧好你的火,做好你的饭,其它的,别去管那么多。”
今天黑护法给关思炎引荐的,是拭剑阁二师中的“药师”。前者还向后者暗示,最好在武器上淬毒,而药师那里有着天下最齐全的毒物。
武师不在附近,关思炎也没有必要附和哪一方的言论,于是也不接话,忍不住看向固定在右手上的短刃。
武师曾经说过,以毒淬剑,不如以主人的鲜血开锋,这样的武器通灵,能做到人器合一。昨夜他在擦拭的时候,不小心碰了一下刀刃,鲜血就这样流了出来,竟被刀身吸了个干净。
月光之下,那把夺魂发出淡淡的蓝光,有些诡异。
虽然嗜杀,但不能不说是一把绝世良兵。
拭剑阁,究竟还藏着多少这样的人物?
关思炎随着武师,步入了本部一个精致的院落之中,却是奢华而雅致,药香阵阵,想就是药师的住处。领到位置,黑护法就示意他进去,自己就转身离开了。
盯梢盯得相当严的黑护法就这样放他一个人走,这未免让关思炎生疑。他在门扉之上轻叩两下,无人答应,也就推门而入。
他没有想到,不同于武师的老态狰狞,药师竟然是个美丽的女子,窈窕而妖艳,和冷松一样,她身上也有着淡淡的药香味。
药师也不招呼他,径直上前,打量了这个新任的白护法一番,说出来的一句话让关思炎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
“这假面真精巧,毛孔血色都看得清清楚楚,几乎可以乱真,但是怎又逃得过医生的眼?”
瞬间,杀气四溢,鬼魅般的速度,贴上,锋利的短刃削铁如泥,已横在那白皙的颈侧。
“哎呀呀,这样对待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么,大人可忍心?”药师涂着红色指甲的玉手就这样有气无力地搭在关思炎的手腕上,眼波流转,说不出的魅惑。
她,是在色诱?看来她也不尽然知道,也许只是试探,是自己太急躁了。
今晨金亚天的一番话,还是对他有了很大的影响。关思炎定了定神,要恢复自己的冷静。放下短刃,左手将她白皙的手腕紧紧抓握:“我不打女人,但不代表我不杀那些散布谣言的长舌妇。况且,哪个人没有几个仇家,仇家来头大了,带个假面,无可厚非吧?”
“是,那我便不问了。大人,手上轻点,奴家好痛!”药师嘴上说着,娇软的身子已经靠了上来。关思炎眉心一皱,就要闪开,眼侧余光见门外光线有异。
既然你们要试探,我就给个把柄给你们吧。关思炎顺水推舟地把那女子往怀中一带,揽住她纤腰,贴上她耳侧:“那我就轻点,只要你喜欢。”
这样突如其来的暧昧,让那个一直朝白护法卖弄风情的药师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关思炎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切。愈加放肆地将药师束发的簪子一扯,层层青丝就散落下来。
门开了,拭剑阁主——岚世子就站在门口,看着室内纠缠着的二人,似笑非笑。
“阁主大人!”药师娇呼一声,推开冷竹,直贴上岚世子怀中,花颜上的惊慌失措,让人心疼,“阁主,白护法他……阁主,您要为小女做主呀!”
关思炎低下头,似乎有些窘迫:“属下万死,属下不知道她是阁主您的……”
岚世子一笑,白皙的手指在那青丝之间流连:“年轻人,血气方刚,正常的。你若喜欢,赏了给你又何妨?”
“阁主!”药师那娇媚的脸,瞬间就变得惨白。死抓着岚世子的衣襟,“奴家不要离开阁主,奴家今生今世只爱阁主一人。”
关思炎则露出了厌恶的神情:“属下不碰别人吃剩的东西。”说毕,行了一礼,转身要走。
“且慢,刚才我好像听说,你带着假面?能否让我见见你的真脸?”岚世子轻柔的声音让关思炎僵在原地。
“看来阁主,还是不信任我。”关思炎的话语中透出愤怒和僵硬。“所以,从我一到总部,就让黑护法派人监视我,派药师试探我,现在,如果我遮丑的假面扯下,阁主是否就满意了呢?”
愤而转身,扯下那病黄的假脸,露出真面目,让药师惊叫一声。
那脸上伤痕遍布,满是被烈火****过的痕迹,扭曲得不成人形,就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还阳报仇。
岚世子也忍不住捂了嘴,不敢直视那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面容。
“我皇英明,废了我的手,也毁了我的脸,本以为在拭剑阁可以重获新生,现在看来,不过是同样不能容人的地方。”关思炎愤怒之极,瞪着他们,“如果阁主要我走,只消说一声,用不着这么作践人的手段!”
“白护法!”岚世子叫住了他,用温和的声音安抚着:“别往心里去,本阁只是一时好奇。”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黑护法在远处就喊道:“阁主,黑风寨余逆由西门剑恒带领着,准备要攻进来了。”
岚世子一怔,随即缓过来:“怕他作甚?听令,迎敌!”
他已经无暇顾及那个伤痕满面的白护法,悄然尾随而至。
本部的堡垒前,已经聚集了黑风寨逃过一劫的所有人马。砍杀,打斗,双方都毫无章法,只是纯粹的武力相拼。
冷竹已经趁他们忙于营地,带回了关思炎的假面。冷眼看着这一切,有些想笑,这就是她的对手!如果这是在战场上,他死一万次都不够。
那岚世子所谓的指挥,只是:“这边,给我攻上去!”“撑住!”,换来的,是一拨一拨的牺牲。
蠢材!她心中嘲笑着,看着岚世子就稳稳当当地坐在堡垒的最安全处,看着他的手下送死,也只是仗着人多,武器精,武艺也不错。行军布阵完全是个外行的岚世子,也就只配在江湖中,在背地里,靠着他那些惑人的谎言,使些下三滥的手段罢了。
这样打下去,只是徒耗时间,也耗人性命而已。突然,黑风寨一边就有了异常的响动,西门剑恒挥着长刀,纵马一跃,便向黑护法杀去。
黑护法大叫一声,举刀迎上,只觉得虎口一震,身子也跟着不稳,跌下马来。
西门狼,并非浪得虚名。他露出了白森森的,狼一样的牙齿,越打越兴奋。
双足一蹬,从马背上高高跃起,倾身之力注于刀刃,以流星坠地之势刺向黑护法心口。
黑护法忙侧滚身,勉强避过这刀,只见刀身插入地下岩土半尺有余,若没入的是他的胸膛,恐怕自己已当场命丧黄泉。
西门剑恒落地,并不以失手为意,仅凭着腕上蛮力,带着那刀刃破土碎石,白森森的刀刃直向黑护法身上碾去,金石撞击,火星四溅。
黑护法忙横刀挡于身侧,恰与西门剑恒的刀撞上,若是晚上一分,对方的长刀早将他劈成两半。两人拼着臂力,若再撑不住,黑护法已是避无可避。
角落中的一个身影,突然就有了动作,纵身一跃,以那混战人群的肩膀为踏台,足见轻点,凌波微步,便往缠斗正酣的二人冲去。
西门剑恒只觉得风声有异,眼边银光一闪,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刃便向他刺来。只有放过黑护法,横刀一挡,而那短刃仗着短小精悍,竟像水中的泥鳅,滑过他的长刀,给他的臂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迅速顺着那短刃上的血槽,流了出来,染红了西门剑恒的整个袖子。
一五七 造反密谋
由于这只攻不守的一招,对方也中了西门剑恒一刀,左臂上流血如注。这个空挡,黑护法得以脱身,举刀向西门剑恒砍去,后者闪开,见势不妙,跃上马背,命手下撤离。
“穷寇莫追!”黑护法喊了一句,看向来援自己那人,竟是白护法。此刻,他半身白衫已经染满鲜血,似乎失血过多,无力地瘫坐在地上。黑护法忙将其搀起,和手下一起缩回那拭剑阁的堡垒之中。
“不准进去,白护法有命,治伤期间,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尤其是你!”冷竹带来的三个亲卫死死守在门口,将那美艳如花的药师喝退。
阁中那个人见了药师不是毕恭毕敬就是垂涎三尺,要不是阁主有命要亲自为他治伤,她才不管那白护法什么功勋卓著,什么机智英勇,她还不屑到这个丑八怪的院落来。现在呢,竟被这些不识好歹的家伙轰出来了,叫她的脸往哪搁?
药师咬了红艳的嘴唇,破口大骂:“丑八怪,谁稀罕治你!死了最好!”
这话听得白护法的几个心腹火冒三丈,也不顾犯上不犯上,更不理什么怜香惜玉,径直将她拖向门外,扔了出去。
外边火气十足,里面可以说是火山爆发的前夕。
“老子要把西门剑恒剁成肉酱!”金亚天低吼着,咬牙帮冷竹的左臂缝合伤口。“为什么不往软甲上砍,专挑了没有防护的地方,该死。”
“你,在骂脏话?”当了一段时间江湖人,金亚天身上的匪气十足。冷竹忍着麻药也镇不住的疼痛,扯出一丝笑:“不见血,怎么有效果?况且我也伤了西门,照你这么说,何莎该把我绑在柱子上,让她用鞭子抽上三天三夜。”
“她敢!”金亚天剪了线头,给她的伤口抹上伤药,再用纱布为她缠好。只见冷竹白皙的手臂之上,新伤叠着旧伤,金亚天的心就像被放在火上烤,痛苦难熬。
“我真是没用。”金亚天低语道,“说了不再让你受伤的,结果呢?”
蹲下身子,将她的指尖凑到自己唇边,要给那浸凉分一点点温热。“不要再乱挣了,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冷竹浮起一丝浅笑:“好,这几****就不乱动。”
“这几日?那过了这几日呢?”金亚天看向她,坚强而倔强得让他心疼的女人啊!“药师刚才说的什么,你当我是聋子?她逼你取下第一层假面了吧?若不是有屠婆婆新制的伤条挡着,现在他们就已经知道你是谁了。”
对方的回答,是别过眼,不看她,意思却很明显。
“我该拿你怎么办?”金亚天看着的他熟悉的,永不改变的坚定眼神,忍不住用手覆上她的手背,就这么默默地,在外面一片嘈杂之中,享受片刻的宁静。
几天的清净日子,终究还是被打破了。
“白护法,阁主亲临。”这个人,他们是不能随意拦下的了。冷竹起身,束好衣裳。“出迎。”
“怎么起来了,躺下养伤要紧吧。”有些明知故问的岚世子扶起了单膝跪地的手下,示意他在挨着的位子坐下。
岚世子面对那个一直沉默着的手下,露出安抚性的微笑。“白护法,还在怨恨本阁吗?”
“属下不敢。”关思炎答道。听不出惶恐或是愤怒。他身上的伤其实好的差不多了,只是借着休养之故,多日未去参见这位阁主大人。
岚世子一笑,让众人退下。“本阁今日来,只是想看看你伤养的如何,还有,就是闲聊一会。白护法,你觉得南晋皇帝,如何?”
如何?这个问的好宽。关思炎想,干脆露点锋芒,也引出他的真正来意:“皇帝不过一个未满十岁的孩子,我能指望他什么?不知阁主问的,是长乐帝,还是他背后的那些人?”
岚世子抚着手中杯盏,轻笑问道:“那么你觉得,建安,顺景,还有你说的,长乐帝身后的那些人,将这天下治的如何?”
听到这里,关思炎的笑中,就带上了凶狠:“他们逼我家破人亡,害我残疾毁容,阁主就不要指望我说他们好话了。要说,也只是些犯上的话而已。”
“好话坏话,全可以说。这里只有你我,并无外人。”岚世子的语调云淡风轻,脸上的表情柔和得好似他们真的在谈天说地,闲话家常。
“请恕属下明言。”关思炎知道对面坐着的这人想听什么,扬唇轻笑,略带点轻蔑,“属下看来,这几个所谓的皇帝软弱,无能,腐败,偏信佞臣,滥杀无辜,最擅长的事情就是无事生疑,株连旁人。”
“还真是恶毒而中肯的评价呢。”岚世子的笑容烟消云散:“白护法,有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可以推翻这腐朽的朝廷,建立一个崭新的王朝呢?”
“您是说,造反?”这声音有些惊讶有些迟疑,但岚世子好像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后面的话,就像背稿子一样熟练而流畅,说的是慷慨激昂。
“南晋开朝至今,除了神武帝后,有多少能开土拓疆的英雄?历代皇帝固步自封,只会压榨自己的百姓。”
“他们究竟为百姓做了什么?夏祭时烧几柱香磕几个头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对百姓敲骨吸髓?”
岚世子的一串反问,让关思炎一时也有些热血澎湃。心想,难怪那么多人愿意为他卖命,这人说的话,真的能够扎到别人心里。若自己不知道他的真面目,若自己再年轻五年,说不定,就会倒戈相向。
岚世子见他若有所思,继续说道:“想不想跟我一起开创这样一个时代,天空不再阴霾,大地再无陷阱,官家和百姓的孩子都能在一起玩耍,贵族和平民都能平等地闲话畅谈。”
他就这样激动地起身,手臂一扬,像是划过整个江山:“到那时,越国将是我们的渔区,北荒将成为我们的牧场,西丹的美玉和宝石源源不断地送来,镶在我们的皇冠上,装点在我们妻女的头发和颈间。一起开创一个,将我们名字永远铭刻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