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影也觉察出了她的顾虑,笑得温和:“女爵既然握着影卫的指挥权,就不必太过客气。月影跟着主子整日抛头露面的,确实也不该再在皇城,即使谨慎,也有被发现的可能。不如派到元蓝,支援花影卫?”
一个女爵,一个主子,此所谓貌恭而心不服吧。冷竹并没有深究,也没打算让一个城区的领队牵着鼻子走:“花影卫和庆州挨得极近,又有钟浪先生在,我不是很担心。月影的去向,我自有安排。”
魂影卫的笑容僵了一下,一会儿又舒展开来:“女爵没打算告诉我夫君的去向吗?”
“海州影卫的力量薄弱,我想派他到定城去,保护侯府里头的人。魂影卫有意见么?”
“不敢。名正言顺。”把月影派到她的势力范围,谁保护谁还说不清楚呢。魂影对冷竹这种解除他后顾之患的做法生出了一点感激。
冷竹很高兴遇到了一个聪明人:“魂影卫的看家本领,可是刚才一进门使出的那个迷惑操控之术?”
“没错。门内人称控魂,除此之外,属下还算得上半个医生。”
如今,跟她一起执行行动的,西门剑恒已经成功打入朝廷,大有飞黄腾达之势,白雷也顺利替代了韦振,成了通天塔上侍卫的头领,魂影在每天随她上塔的同时,也不断地从韦振口中挖出关于武师苏浊的消息。
这个韦振,是苏浊一手带大的,正因为是心腹,所以将看守通天塔的任务交给他。韦振对苏浊也是忠心不二,在魂影药物和控魂的双重作用下,吐露的信息依旧有限。
“女爵,你不该一个人上塔。”魂影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责备,“就算有白雷在那,你也无法保证全身而退。武师住的地方,就在通天塔边上的小阁子,进出的人他都盯着呢。就连自己的心腹都不完全信任,你就送到他刀刃上?”
冷竹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魂影才发现这个说话客气的女爵,并不是完全没有脾气的,于是一拱手,说:“属下越矩。”
“知道越矩就好。”冷竹见好就收,“魂影卫说过,控魂即是攻心术,不能勉强人的意志去让他做事情,只能让他发自内心地相信,这件事应该去做,他才会去做,是么?”
“女爵说的是,如果意志坚强,并且坚定不移地相信一个目标,若想改变,是很困难的。不是不可以瓦解,但辅以多种手段,需要假以时日。”
“那么我就给你时间,也希望你有进展。通天塔那边,如果应付不来,我会寻求你的帮助。”
魂影卫并不否认她的正确性:“如果女爵需要,属下可以再召集其他影卫支援。”
“还没到时候,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冷竹转问道,“今天晚上,可问出什么来了?”
还真是一点都不放松的主儿,跟着她和跟着金亚天一样,想喘一口气都不行。魂影想着,承认今天晚上确实有了一些突破。
“韦振说,他被苏浊收养的时候,苏浊已经和巧匠世家脱离关系了,也曾零星地听到那老头和巧匠世家的父辈有一些矛盾,是被除了名的。至于为什么,韦振也不晓得。”
“还有呢?”冷竹从他的眼中,看出魂影不会为这点消息而雀跃,她等待着他的后招。
“韦振还说,苏浊中年得女,却与妻女离散,至今没有寻找到。”
妻子和女儿,这必须交给若水去办了。冷竹思索着,看到等候已久的妖姬,“雨萱那里有什么消息。”
“此次属下来,正是想跟主子说这事。上官先生那里已经布置妥当,林老师正为封王大典做准备,她想问女爵,是否……”
“现在还不必想。”冷竹说,“你回去跟雨萱说,该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不用顾虑我这一边,也不用为我打算。”
“是。”
“妖姬,没有必要情况,近两个月,不要来这里,虽然易了容,但你跟了我太久。”
“是。属下告退。”妖姬转身离去,雪白的衣衫上没有了那段彩色翎羽的装点,似乎少了一点灵气。
她止住脚步,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开了口:“主子,他……没问题吗?”
“你是问白板,还是月影?”冷竹难得有兴致,一次开了两个人的玩笑,就感到魂影的凤眼闪出寒光,妖姬脸上红云遍布。
“月影大哥和我只是朋友,主子不要取笑。”
“你这个大哥朋友有没有告诉你,他已经有了我这个夫婿了?”魂影卫两手叉腰,颇有在青楼门口堵丈夫的原配的架势,一里之外都能闻到干醋的酸味。
“月影大哥提到过。”这下妖姬也忍不住轻笑,当时那个单纯的护卫把她拉到一边,跟他说,不要误会他们之间会有什么……
魂影卫一触即发的情绪才稍稍缓和:“放心,白板扮成韦振,通天塔现在就他最大,做土皇帝的感觉好得不能再好,武师分身乏术,不会有时间验明他正身。”
妖姬这下放心了,翩然离去。
多年以前……
“妖姬,老板找了个新帮手,说不定以后就是兄弟,要不要去看一看?”发财的口吻一贯调侃,歪歪斜斜的依靠在妖姬房间的门口。
“我听说了,你们这回又玩得很开心呢!”妖姬让自己的嘴角扬成一个好看的角度。在这里的人,都会努力的让自己高兴。“听说他身法很差,还想刺杀老板。”
淘金赌坊,这是个忘忧岛。世间烦恼实在太多,这就是一个发泄的地方。
“咳,你就不怕你大哥我的风头被人抢了?”发财扬起了一边眉毛。
“我什么时候承认你是我大哥了?尽爱占人家的便宜。”自从发财知道妖姬和他的真名是同姓后,就纠缠着要做她的大哥。
“妹子啊,你可真没有良心啊!我上次不是把刚烤好的鱼作见礼,认你做妹妹了吗?”发财有一种被坑了的感觉。“你好好想想,有没有这回事?”
“是,我是吃了你的鱼,可是没说我要认你做哥哥啊!再说了,想当我哥哥,不摆一百桌以上的宴席休想拿下!”妖姬嘴角一厥,起身走出房间,留下发财一个人大声嚷嚷着:“妹子,你大哥我没有那么多钱啊……”
离开冷竹的落脚处,经过长长的密道,出口处,东方发白,一抹晨光。洗却皇城夜晚的罪恶,新生的一天,纯净而无辜。如同他单纯的眼。
妖姬想着,如此单纯的他,能否容下有着不堪过去的自己,即使他不在乎……
我是不堪的!我不配你用那么纯净的眼看着,我不配你用那么执着的耐心等着,你个木头!不配你为了我留下来,为我涉险……
我无法回应你一段单纯的过去和情感。
妖姬闭上眼,飞速的行进中,脑中的思绪已飘远。
枫叶又红了。
那修长的手指捻起那片火红,递到她的眼前。
“凤儿,你比它还漂亮……”那一贯嬉皮笑脸的俊俏,却认真得让她心跳加速。迎接她的,是一个有力而温暖拥抱。她闭上眼睛,飞快的心跳,发烫的脸颊,深深的把她埋葬在幸福里。
凉风吹来,吹醒了妖姬的回忆,夹杂着一片凋零的枫叶,拂过她的发梢。该是清醒的时候了,妖姬对自己说。有些事情是不能够挽回的,就像飘落的枫叶不可能再次屹立在枝头。
“事实不能因为你的表情改变,那么为什么不让你的嘴角扬起来呢?这样爱你的人就不会因为你而难过,恨你的人也不会从你的泪水中找到快乐。”林雨萱的话在妖姬耳边响起。
老师,学生记住了。妖姬扬起微笑,就像淘金赌坊里所有人一样,就像自己生活在前所未有的幸福中。
“哎呀,那小子的嘴还真毒!骂了两天了,东西也不吃。不知道天高地厚。”东风抱怨着,脸上却也挂着笑,手上捧着空空的餐盘,衣服上却是一大摊被食物泼洒的痕迹。“能在淘金赌坊混是他的荣幸。”
“怎么了,中彩啦?被泼了一身?”妖姬看着东风,在何莎的影响下,落井下石也是他们的爱好之一。
“我的姑奶奶,你的嘴怎么比他还毒啊?有本事你去训训那头犟驴。”东风迅速地将餐盘递到妖姬手上,就像扔掉一个包袱似的。还没有等妖姬反应过来,东风就倚仗他的轻功逃窜地无影无踪了,只留下一句:“那个白雷就拜托你了。”
“白……雷……”
结果,她遇上了那个不识好歹的小子,单纯和老实,如白纸一般纯净,所以,林老师略施小计,就把他留下来了。虽然,这个小计,把她也拉了进去,但心如死灰的她,已经无法再度升起感激和期待的感情。
“谢谢,不过我不值得你出卖自己。”
为什么,害怕我被杀掉吗?我们,只见过一面而已。
你们,完全不像。他幽默,风趣,而你,只会呆呆地站在那里。
可是,你们的眼睛里,会有同样的倔强,和,让人心疼的固执。
妖姬站在高高的树杈间,凝视着不远处的人影,听着二人隐隐约约的对话。
一七三 白雷妖姬2
“你对暗器很在行,因此很自负是吗?”林雨萱问道。她没有听到回答,只看到白板那理所当然的表情。“那么,你认为我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是吗?”
“我,愿赌服输,老板让我怎么样,我就怎么样。”白板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嘲,“听说林小姐是天下第一才女,若是要指点我诗词歌赋之类的,就请小姐不要费心了。我白……白板不是那种材料。”
“那么,你是说我凭文才换了个天下第一的名号,暗器就不如你了?”看着白板不置可否的态度,林雨萱并没有生气,只是拿出两只镖,递给白板一只。“前面的树干。”
话音刚落,两人同样流畅地出手。“去看看吧。”林雨萱说。白板满腹狐疑地走了上去,留在树干外面的,只有两抹红绸。平手,白板想着。“扯出来看看吧。”林雨萱淡淡地说,不知什么时候跟到白板身后了。
自己那只,全部没入树干了。然而,当他扯着林雨萱那只时,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他手一使劲,眼前情景让他不由得叫了一声。
那仅仅就是一条绸子,上面没有镖!
林雨萱摊开了手掌,银白色的镖在她掌心泛着青光。她竟是将一缕柔软的红绸射入了树干!白板不得不重新打量这个外表柔弱的女子。
“愿意跟我学的,十天后这个时候,这个地方。”
“那丫头,就是爱卖弄本事。”何莎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妖姬附近的树杈上。
“老板,你没睡吗?”这么晚的时候,嗜睡的何莎居然还跑出来,的确很奇怪。
“我,我是担心,要是那丫头把我新物色的手下整坏了,我又得花一番工夫了。”
“老板多虑了,老师她有分寸的。”
“是,她是有分寸,”何莎的语气中已经带了戏谑,“那你有分寸没有?别告诉我你不知道那傻小子……”
“老板,请不要说了!”妖姬语气平淡,在脸上的一丝红晕散去之后,眼神恍如隔世。“我,不想再伤心一次,就让我忘了从前,做一个快乐的妖姬吧。”
“你们啊,在背后说我的坏话是不是?看了这么久还不出来?”林雨萱在树下叫着,白板已经走远了。
何莎妖姬从树上一跃而下。“老师。”妖姬恭顺地行礼,一如既往。
“你们啊,要叙旧是吧,我回去睡啦!”何莎扬扬手,就要离去。
“哎,别说走就走啊,带上我!”林雨萱紧随而上,眼光在妖姬腰间的彩色翎羽一扫。“不需要忘了从前,从前并不妨碍你为今天和明天快乐。况且,你是永远放不下的,不是吗?”对妖姬,她又换了严肃的口气。
过去,放不下吗?我已经很努力去忘了,可是还是忘不掉啊。彩色翎羽上父亲的血,仿佛还是热的,你让我怎么放得下?
妖姬的微笑凝固在那里,同样凝固在那里的,还有未干的泪滴。
“你……”身后的声音犹豫着,原来他一直没走。
“我……”白板吞吐了半天,只说了两个字。
妖姬转过头来,泪水不知什么时候风干了。她微笑着说,好象没有发生任何事情。“以后大家都在老板手下做事,多多关照哦!”一句婉转的告别,妖姬离开了。
白板呆在那里,直到妖姬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他骂了自己一句:“傻瓜!”
“不要考虑手上的动作,想着你的目标,不要管你手上拿的是什么,那就是你的镖!”林雨萱的声音在林间回响。
远处的树干上已经密密麻麻的镶满了木头镖。这小子进步还真快,看来是拼了命在练习吧?
白板的手停下了,站在那里。
“累了吗?这可不像你。”林雨萱已经料到他要说什么了。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告诉我,她的事。”目光中是恳切。
“你们都是我的学生,她不想告诉你的事,我也不想说。”还是逗逗他好了。
“告诉我,她的事。”
木头脑袋,固执得可爱。既然有这份心,那就让我这做老师的当个红娘吧!
“妖姬是世家之后,前原蓝采烟程大人的女儿,闺名凤儿。你大概也知道,只有大家闺秀才会到妙塾来。在妙塾里讲学,什么样的小姐都见过,而像她那样,好象背着一家的责任的女孩,是很少的。”
“凤儿,最近学业如何?”程夫人急切地问。
“回禀母亲,老师们的教授孩儿都弄懂了。明年女学会试,孩儿有把握拿下。”程凤儿涨红了脸,生怕说错了什么。
“那就好,就好。”程夫人微微点头,“你们程家世代为官,却日渐衰落,到你爹手上,就只剩下原蓝采烟这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官了。南晋女子又不能够世袭官位,你哥哥偏偏又不上进……我们就怕程家断送在你哥哥手上。可还记得母亲交代过你什么?”
“凤儿记得的。女学会试入三甲,做后宫女官,在皇后及贵妃面前替哥哥多说好话,让哥哥升官。”
“好!好!你能够记住,为娘的就放心了。”
这样的对话在程凤儿十七年的生命里已经出现无数次了。为了这似乎陪伴一生的承诺,她三岁开蒙,五岁习女红,六岁久已将那生涩难懂,拗口冗长的《女谏》烂熟于心。十岁已经名震原蓝,却从来没有与同龄的伙伴玩过游戏。直到十五岁,由她那官位低微的父亲上下疏通关系,送进国学中的妙塾,她才坐着一顶残破的轿子,第一次走出了采烟司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