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女人的直觉有时是非常准确的;而女人对女人的直觉,不是有时,而是往往总是非常准确的。
对于吴香梨的出轨,最先有所察觉的便是她的嫂嫂刘兰香。不过,刘兰香在最初也仅仅是一种直觉和猜测,等猜测上老半天,什么也没发现,什么也没逮着,也就自个地否定了。
别看这刘兰香只是生活在山沟沟里的一个土财主的女人,可实实在在又不失一个暗解风月的老手。所以,她否定是否定,心里仍然是疑疑惑惑的。她也是一个女人,她也是打年轻时候过来的,凭她的经历她知道,是女人就都该有这方面的想法和需要的。退一步讲,要是吴香梨只是一个没过门的黄花闺女倒也罢了,那样的话她没吃过梨子,也就不知道梨子是什么味道。可偏偏她也是一个过了门的女人,又偏偏还是个男人远去独守空房的青春少妇。她就不信,吴香梨那圪塔已经被开了犁的黄土地,就真能忍得住让它干巴巴地晾在那里?就拿自己来说吧,别说是在她那个年龄上,就是现在,都五十大几的人了,也还时不时就要让那老头强打精神给她耕种上一半犁哩,要不心里就慌慌的,下边就空空的,这日子就好像缺了个什么似的。也是,女人没有个男人滋润着,还不跟那离开了枝头落到树下的蔫梨瘪枣一般,怎还会有女人的滋味啊?
出于一个年老女人对年少女人的那种略含嫉妒的关注,早在吴香梨刚过门的那会她就发现,这小媳妇离不得男人,过了门还没几天,就被她小叔子给浇灌得整个儿成了一朵带雨的梨花似的鲜艳欲滴。而她那个小叔子也真是个贪嘴的饿壁虱,几天下来就两眼发青,哈欠连天了。幸好,没过几天,这小祖宗就被她老头子硬打发着走了,要不,说不定还真得被那小媳妇的那一亩三分水浇地给抽死哩。这一点,刘兰香倒是很佩服张富山的做法,男人嘛,怎能老是围着个女人圪转呢,出去才有出息,出去才可以发粗长大啊。
吴香梨就是在这种最初的满足中度过了一段平静的日子。
实在点讲,张富山老两口对这个弟媳妇还是很满意的。他们家虽然不缺的就是土地、粮食和房子、钱,可就是容不得只想贪图享受不想出力做活的人。还好,吴香梨用自己的勤快很快就融入了这个大家庭各式各样的劳作中。很快,她粉嫩的脸蛋上,几乎变得像一个真正的农家女人一样,常常挂着一层薄薄的土屑或是一道道脏兮兮的汗渍。
生活就这样在忙碌和平庸中水一般地流过。但忽然有一天,刘兰香无意中又惊异地发现,吴香梨的脸蛋上,竟然又泛起了那种红润鲜活的光泽!尽管对方在众人面前总是在极力地深掩着这种愉悦的心情,不让它有丝毫的轻率表露,可她还是很敏锐地就捕捉到了女人深隐着的那种特殊的幸福和快乐。
这是一种只有男人才会唤醒的幸福和快乐。
刘兰香断定吴香梨是有了填圪洞的萝卜了。可这个野男人是谁呢?“近水楼台先得月”,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自己的老头子张富山。她以为在这高高的张家楼院里,有“资格”挨傍吴香梨的男人,也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可她又不敢跟他挑明了说,如果要真是那样,又能怎呢?老头子年轻时候连个二房都没娶,除了那个没有福分而早死的前房女人,所有的好力气还不都用来耕种她这圪塔二坡地了?唉,说不来现在老了老了,又后悔了。老牛想吃青草,她一个女人家又怎能管得住?只是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哩,传出去丢的还是你老张家的人?你要真想图那新鲜事,干脆明说,给你到谁家再找一房嫩闺女不就行了?
然而,等她悄悄地又思谋观察了好一段时间,就把自己的想法悄悄地否定了。老头子和吴香梨别说是根本没有那单独在一起的时间,就是有,自家的人自家还不清楚,他那杆大烟枪早就中看不中用了,就算他有贼心贼胆,也没有那贼力了。
再想想还有谁?对了,西头他那个本家三伯张寿福有时也好来找老头子坐一坐。那可是个见了女人就走不开的老公狗,虽然年纪也不算小了,可听他家的那两个婆姨私下里和她说,平时总是两房女人轮着转,夜夜鼓捣不脱空。而且,有时还借着那些催租要债的机会,变着法子糟蹋人家受苦人家的闺女婆姨哩。不过,等她又踅摸了老半天,也还是不得不又否定了。不是他,不是。
或许压根就没有的事情,都是自己疑神疑鬼瞎猜测?唉,自己有过那圪夹不住的时候,就断定别人也会有,看来真是自己这心里出毛病了。
然而,纸毕竟包不住火,磨撞得时间长了,哪里会有不破的裤裆不漏的锅啊,就在刘兰香一再否定自己的时候,一个意外的发现让她惊呆了。千也想过,万也想过,可她就是没有想过,堂堂的张家二少奶奶,竟然用了一个受苦疙瘩来给她当了那填圪洞的萝卜头。哎哟哟,祖宗呀,真是丢人死了。
事情就发生在这一年的五月天。
张富山家有一块三亩大的苇子地,每年农历五月初三,张富山就打发上他老婆子先去拣叶子宽大色泽鲜绿的苇叶打上十来斤,除留下几斤供自家包粽子用之外,其余的就分开来送给张寿福等几个本家长辈和老龙岭上的赵、王两家以及左邻右舍。张家打过之后,等到了初四一早,全村人就会不约而同地都来到苇子地里,踏着湿漉漉的露水开始打自家需要的苇叶。这是张富山老爷爷手里就留下的规矩,除了够自家包粽子用,然后就让全村的乡亲们各取所需,分文不收。不过,白打是白打,规矩也还是很多的:每年从苇子返青到五月初四太阳出来之前,村人是不能踏进苇子地半步的,否则就会被张家以贼论处;打苇叶时不可贪多,自家用多少就打多少;不可折、踩损坏苇子,每株苇子顶端的八个小叶不可打掉等等。
端午节一过,张家的苇子地便开始沐浴着夏雨秋风绿旺旺地疯长,直到长成一地颀长挺拔、苇絮飘飞的金黄色。这时候,从外乡来的专门编席子的篾匠,就会早早地拎着镰刀,静静地守候在地边,就像舒心地听着村里人念叨着张家留在这块地里所有的好一样,舒心地听着片片苇叶沙沙作响,满地欢唱。
张家自从有了吴香梨后,有些需要跑腿动手的小事情,刘兰香也就不想样样都自己亲自去做了。这一年的五月初三,吃过早饭,刘兰香先用升子将准备包粽子的干红枣挖了一簸箕,又去西房里试了试泡着的软米,然后就喊出吴香梨来,吩咐她掂上两个竹篓篓,去小河沟里打苇叶。
小河沟是村里的一个地名,就在村里往西去往王家沟的半路边上的一个马蹄形的小山凹里。张家的苇子地就在这里。
这时候,赵凤堂、张狗狗,还有几个短工都是刚吃过饭,正从南房里一边擦嘴一边往外走着。吴香梨嘴里一边答应着刘兰香,一边就冲正打身边而过的赵凤堂说了一句:“给我把那个竹篓篓拿过来,我要去打苇叶了。”其实,那个竹篓子就在她伸手可及的窗户上挂着。事后刘兰香想起来,才明白原来那敢情就是吴香梨给赵凤堂发的一个信号。
上午,吴香梨去了小河沟打苇叶,赵凤堂就赶上羊上了小河沟顶上的圪梁上。此时,两个人演绎的这段畸形恋情已经是经过了整整四年的春秋冬夏了。但这种偷鸡摸狗的苟且之事,毕竟摆不到台面上,所以,尽管是阅历了这么漫长的时间,但两个人真正能够合二为一的快乐时光也并不是太多的。也正是因为这样,两人就愈加珍惜和渴望各种来之不易的机会。有时候,可以说是到了一种慌不择路的地步,一旦有相遇的机会,就都会非常迅速地来上一次天作房子地作炕。
已经是前半晌了,草尖叶畔的露水开始被暖暖的太阳光融化成了地上一片一片的湿痕,空气中到处都飘拂着一股清新淡雅的草青味。
吴香梨有一搭没一搭地往篓子里打着苇叶,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不时透过密匝匝的苇叶,焦急地在山梁上搜寻着赵凤堂的影子。
“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