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怪事来了，我并不是第一次碰到。
三天前，酒鬼叔叔以一种肖申克救赎的方式，从下水管道爬出去，欣然送死。
就在同一天，另一位叔叔，力哥，置亲生女儿的生死于不顾，带着老婆在海上莫名蒸发了，到现在都没消息。
他最后留给我的话也是：春天到了。
今年的春天，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早一些，元宵刚过，立春未满，就暖风肆虐，花香泛滥。
但春天，万物萌动，大地复苏，不应该是个邪恶的季节啊。
“春天有问题么？”我纳闷。
“有问题，非常大的问题。”安娜不紧不慢地说，“这在心理学界和精神病学界是一致公认的。”
“这么严重？春天莫非还会导致精神病的发作？”我虽然非常吃惊，却已经隐约感觉到两者之间存在着不简单的关联。
力哥的老婆，楚楚的母亲，琴姐不正是个间歇性发作的潜伏精神病患者么？
“不错，春天气压较低，容易引起人体下丘脑－垂体分泌的激素紊乱，诱发精神分裂症等多种重型精神病，而春季连绵的阴雨天气则是抑郁症高发的外部因素，民间有‘油菜花开，精神病来’的说法，春天精神病的发病率占全年的70 ％。”
我忽然想到了在马南邨油菜田里与可可关于对“花痴”和“发春”的戏谑。
花痴这种幻想性单恋的疾病说不定还真和花粉刺激有关，要不然怎么好发于春天呢？当时我这样开玩笑说。
发春这个严肃的课题，今日终于得到印证。
并非虚构。
若不是琴姐发病，力哥又不想让可可和楚楚知道，又有什么事情可以阻挡他回来照顾女儿呢？
而他的领导显然也不想让这个秘密传播出来，所以被监控之下，力哥只好跟我说暗语。
春天提前到了，愚笨的我到现在才明白。
正月里力哥携琴姐匆匆离家，连再见都没来得及当面讲，必定也是这个原因，他看出了不良的兆头，生怕被女儿识破。
逼不得已，出此下策。
“当气温高至26至30℃，空气湿度大于70 ％时，人的精神容易疲备，思维迟钝，烦躁不安，极易激怒；当气温下降至5℃以下，天气阴沉时，人的精神常陷入不知所措、沮丧或抑郁状态，表现为神情恍惚、坐卧不安等，婴幼儿还可产生骚动、哭闹、厌食等现象，这是气象要素剧烈变化对正常人产生影响的结果，而精神病患者对这些气象要素变化的反应更为敏感，易使旧病复发，病情加重或恶化，甚至出现自杀或危害社会的违法行为等。”安娜继续解释。
“酒鬼叔叔虽然不是典型的原发精神病患者，但长年的毒害已经使他成为了一个器质性病变的酒精依赖性患者，如同脑外伤会使人产生癫痫，在酒精脱瘾过程中也会出现精神症状，对不，安娜。”我想了想说。
“是啊，那天他把小清妹子和酿酒秘笈要托付给你的时候，你看他那副凛然就义的样子，其实他的脑子里所想的已经异于常人，被害妄想让他过分紧张，把敌人夸大到不可战胜的地步，从而达到悲怆的效果，一旦有合适的场景，他就会劝说自己义无反顾地选择牺牲。”
“就是这样，他把自己杀死了？”我喃喃地自问，不管怎样，这是事实。
“我去过他逃逸的那堵墙，墙角有一株玉兰花，开得猛烈，大老远都能闻到熏人的香味，而那晚，正是元宵，月圆之夜，还记得你跟我讲过月亮对人类情绪的影响么？”
好嘛，都凑到一块了，看来酒鬼叔叔不死都不行。
月圆之夜，玻璃吴喜欢自杀，而兰心蕙同志，喜欢躺在不同男人的怀里。
酒鬼叔叔事件，再一次证明这个规律的普遍性。
“谢谢你，安娜，辛苦了。”
“呵呵，干嘛这么客气，我们可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那天在邋遢面馆吃牛肉面的时候就约定了啊。”安娜笑声突停，转而哀伤，“哎，我们所里以前也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警惕性不高，可怜的小清妹子，必定难过死了，飞来横祸，是我不好，工作做得不够仔细。”
“一场意外，谁也料不到，把那株玉兰花树砍了吧，免得下一个悲剧发生。”我淡淡地说。
挂完电话，我更加坚信这不是场意外！
刚才那样说，只不过不想让安娜自责，更不想让她卷入这场纷争当中。
她不能是我的战友，虽然她和默东沙也有些瓜葛，每个月都要上交某些去路不明的费用。
我的战友，必须具备酒鬼叔叔癫狂时期的心理素质。
——视死如归，合并从容不迫的人肉炸弹精神。
更重要的是，不应该有身边其他人为之牵连受累。
因为我的敌人，是灭绝人性唯利是图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他们根本不会在乎多伤害几条无辜的性命。
我不想任何人死！
酒鬼叔叔的死当然是有原因的，强大的原因，诱使他将死亡进行到底，但绝不可能是春天。
春天花会开，鸟儿自由自在，无论怎么说，它都不应该是个死亡的季节。
如果春天是主谋，旺财和来福两位警官又作何解释？
难道是巧合，凑巧做了春天的使者，然后顺便给酒鬼叔叔送了终？
傅凡没有给我回话，我不能去催促他。
关于高级机密，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能获悉，我需要给他点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我刚好可以去拜访一个地方。
皇中皇大酒店，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今晚是它的开业庆典。
正月十八，十八点十八分。
良辰吉日，高官显贵，欢聚一堂。
醇酒鲜花，美人香车，竞相奉上。
这是一场权与欲的盛宴，这是一处罪和贪的舞台。
在灯红酒绿的歌舞升平中，黯淡了刀光剑影，藏匿了钩心斗角，换来一片欣欣向荣的繁荣和谐景象。
那场宴会的参加人员中，必定可以给我解答疑问的面孔。
他们受邀而来，没有一个是多余的，没有一个是无功受禄的，他们围绕着默东沙这条风云大鳄，翩翩起舞，歃血为盟，共饮杯中酒。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不会再有另外更好的机会，让这些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众人汇聚一堂。
所以我决定前往。
为了寻找答案和谜脚。
可是，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好像已经拒绝了默东沙。
当着他的面，狠狠地拒绝，没留半点余地。
被人拒绝，不但是件尴尬的事，有时还会让人感到愤怒。
尤其是诚心诚意地邀请遇见毫不讲理的蛮横。
我那天的表情虽然不够蛮横，但他的态度还算得上是诚恳。
或许他真是希望我能去欣赏一下他的帝国大厦，和他如日中天的事业。
一个有资本骄傲的人，通常喜欢有人崇拜他。
一个有资本骄傲的人，通常也有手段让那些抵触他的人后悔为什么要如此冲动。
后悔么，不，如果上天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还是选择拒绝。
我恨恶默东沙，和他所做的一切。
他毁了陆高远，毁了玛丽姐，也即将毁了整个人民医院。
他是时代的必然产物，时代是历史的必须组件。
这种要命的铁定规律，让我无法批判沉重的历史，也不能责备变幻的时代。
我只能恨恶实实在在的默东沙，和他所做的一切。
贿赂，腐蚀，毒品，勾结，凶杀，迫害，摧残……斑斑劣迹，弥天大罪，如此真切地发生在我的身边，你让我如何能接受他的邀请！
但是现在不同了。
绝不能再忍受下去！
冤魂在呐喊，弱者在哭泣，神灵在震怒。
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突然消失，留下无限的伤痛和无尽的谜团。
我忘不了酒鬼叔叔的托付，忘不了让人热泪盈眶的青梅烈酒。
我更忘不了小清迷离又绝望的眼神。
忘不了她躲避的脚步，那里隐藏着丝丝恐惧。
那不是我所熟悉的小清，不是那个天真善良多愁无邪的妹妹。
也不像是一个正在经历丧父之痛的少女。
哀莫大于心死，当净土不再，纯真不复，这才是真正的谋杀和掠夺！
我想到了另一个女孩。
曾经让我心痛的女孩。
唐柳。
当她迷失自己，被陆高远利用，误入朱友直的魔爪的时候，她的眼神和举止就是这样。
六神无主。
有无奈，有悔恨，有羞耻，但更多的是恐惧！
对迷茫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