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在操场待了五日，有人觉得秦不语错失了很多东西。
比如拉拢公族、大臣的机会，和亲人团聚的机会，控制“乾台”的机会……
但秦不语却不敢苟同。
接到国君传唤，和黄玄豹、恶尺等几位护卫走在路上时，从国人对他的热情中，秦不语就知道自己赢了。
他用五日的沉默，赢得了乾人的心。
王宫，是天子的宫殿才配享用的专称，各诸侯国集君臣议事、办公于一体的场所一般称作“台”，不设立围墙，后面才是国君私人生活的地方，才会筑起围墙。
“台”的设立，不仅是因为小国寡民，不需要浪费国家财力，同时也是继承了上古遗风，显示国政的公开、公正，方便国人监督君臣治国。
今日，遭重创的国君秦不疑在时隔将近半年后第一次参与朝会，各地太守、县令也从地方赶来参会。
恶尺留在殿外，秦不语由黄玄豹陪着进入汤谷殿中，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时隔将近四年，昔日英雄壮阔、横刀立马的秦不疑，如今形销骨立，扶着椅子把手，才勉强维持了最后一丝武人的尊严。
见到秦不语，秦不疑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一双如同烛火般明亮的眼睛打量了一下秦不语。
“拜见国君。”秦不语行礼。
“老二，到大哥这里来。”
秦不疑伸出手，声音嘶哑的像是纱布打磨。
跨上三级台阶，秦不语抓住秦不疑冰凉的手，同时弯下腰，来保持平等。
借着秦不语的扶持起身，秦不疑走下台阶，下拜道：“请使臣宣读天子圣旨。”
“天子圣旨。”
黄玄豹单手举着明黄的圣旨，高于头顶，高呼一声，众大臣，包括秦不语齐齐下拜。
“乾国遇难，国君遭创，应乾国上下所请，封公子秦不语为继国君，望尔秉承祖愿，尊礼朝宗，护卫九州。”
“乾国国君秦不疑率众臣领天子旨意。”
曾被天子赐给秦不语的圣旨，如今作为他继位的法理证明，落到了秦不疑手中。
秦不疑起身后将圣旨交给身边的红腕卫士，然后拉着秦不语走上台阶，将秦不语按到本属于他的位子上，眼神灼灼地对众臣道：“众臣拜见新国君。”
别看秦不疑现在精气在快速流失，注定活不久了，可是虎死威犹在，没有一个臣子敢在他的目光下不低下自己的头颅。
“拜见新国君。”
秦不疑没有让臣子起身，而是手臂颤抖着从自己头上取下象征伯爵爵位的爵冠戴在秦不语头上，又从卫士手里接过另一件象征爵位的躬圭。
前者是日常佩戴，作为执政身份的象征，后者是觐见天子和祭祀所执，为臣子之意。
最后，是将自己腰间的乾公剑系到秦不语腰间。
完成了爵位和国君位的传承，秦不疑对秦不语重重点头，眼中满是鼓励之意。
秦不语点点头，随即对众臣道：“免礼。”
“谢国君。”
众臣起身。
“老二，扶我去祖殿。”秦不疑言简意赅，珍惜能够吐出的每一个字。
祖殿就是祖宗英灵供奉之地，对于一族而言至关重要，也很是私密，所以就在后宫开辟一处宫殿，专门供奉、专人伺候。
祖殿百米外，所有人都得停下，因为接下来要进行的，是任何一国都最重要的传承——龙气。
殿门一关，秦不疑身子立刻倒向了秦不语。
秦不语扶着秦不疑坐到蒲团上道：“大哥就休息一会儿吧。”
秦不疑笑道：“已经作为活死人躺了将近半年了，好不容易等到兄弟，将后事交代了，就可以去永远的休息了。”
秦不语没有说一些安慰的话，因为秦不疑作为乾国有数的强者，更清楚自己的情况。
他现在的每一次呼吸，都是靠着燃烧生命潜力做到的，他双眼中如烛火一样的精光就是燃烧精气的表现。
但对于将死之人而言，生命潜力的作用，也只能是让他短暂清醒了。
秦不疑问道：“老二，你可知龙气是如何汇聚起来的？龙气的实质又是什么？”
秦不语坐在他的对面，回答道：“修行之九境，如登九重天，登天之法主要有五；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功德五读书。龙气就是运道之中最为成熟的运用，是通过众生意志加持，从而汇聚天地人之灵气而成。”
“看来这几年你确实在镐京学了很多。”
秦不疑欣慰道：“把众生当做一人，龙气就是‘祂’的修为，君王就是‘祂’的大脑，是唯一的执掌者。但你知道为什么得到众生感念的人有那么多，却只有君王才可以汇聚龙气，其他人却只能昌盛气运吗？”
“是土地，诸侯分封土地，祭祀大地，就可以得到一丝蟠龙的意志加持。”秦不语回答道：“传说天道将十点‘灵’化为了十大始祖龙，其中之一的蟠龙得以开智化龙，千万年潜伏于地下，后代无穷。只要祭祀大地，蟠龙就会加持一点意志，融入众生意志当中，从而可以快速凝结地气，化为龙气。”
“哈哈……”
秦不疑大笑道：“老二啊，这种上位者骗人的鬼话你也信，龙族都只是吹嘘自己是祖龙后代，却没法证明祖龙真的存在呢，何况十条祖龙。”
秦不语拱手道：“请大哥赐教。”
“是灵，是种族之灵和高等生灵之灵。”
秦不疑道：“为何商朝时凤鸣岐山，周族才敢真正反叛？就是因为凤鸣岐山，凤族将自家种族的一丝灵化作印记，来支持周族，周武王才能借助龙气修行，与商王对抗。你看周王朝之后分封的姬姓诸侯，有哪一个能够修行？就是因为他们只是得到了人族之灵的加持，但没有获得高等生灵的灵。”
“原来如此。”秦不语问道：“我们乾国的印记是否就是来自于信仰不死鸟？”
“没错，这才是我们即便改名换姓，也没有放弃信仰不死鸟的缘由了。”
秦不疑对着历代国君牌位拜了三拜，又让秦不语代为上了三炷香后，敬告先祖道：“列祖列宗，不肖子孙秦不疑，耻辱战败，丧军辱国，身中奇毒，难以苟存，故将乾国交托与仲子秦不语，望先祖保佑他一生平安，光大国运。”
哗啦
突然最下面一排的三道牌位上灵光大作，凝成三道光影，最后一道赫然就是秦不语二人的父亲秦曲梁。
“公父，两位先祖。”
秦不语恭敬下跪叩首。
虽然明知道他们几乎没有什么灵智和记忆，但是作为子孙血脉，见到祖宗，就必须侍死如侍生。
“请先祖见证。”
秦不疑对三人再次叩首三拜，然后转向秦不语，额头浮现一枚印记，是一头首尾交接，燃烧着的火鸟——不死鸟。
不死鸟的火焰暗淡，在上面传出一股微弱的压力。
秦不疑失神地望着印记道：“可惜啊，不死鸟可能死去了，也可能受了极为严重的创伤，印记的力量才会如此微弱。”
秦不语摇头道：“没有不死鸟，秦氏和乾国也生存下来了。”
“没错，好强了半辈子，临死了，反倒失去了自信。”
一滴鲜血从印记上浮现出来，秦不疑用手指接过，放到嘴里咽下，然后说道：“现在你只要滴上自己的一滴血，就可以与印记建立联系，用念头控制它，并且收到‘天庭’中了。”
秦不语走近印记，却没有急着滴入鲜血。
“我明白了，龙气的承接有三种，第一种是以自身承接，会被龙气镇压而不能修行；第二种是借助印记承接，就避开了龙气镇压自身，从而可以修行；第三种应该就是借助龙气修行了，这就需要气运功法来转化气运，使得成为自身的灵气。”
秦不疑有些疑惑自己兄弟这种奇怪的平淡，但还是点头道：“应该是吧，天子据说就传承着武王的天子功法《天子凤歌》。”
秦不语有些失神道：“天子功法？应该是气运功法才是。你说借助气运修行气运功法，可长生否？”
秦不疑突然感觉自己的兄弟似乎有了一种陌生感。
是自己对兄弟了解不够，还是秦不语在镐京四年变了？
“长生？”
秦不疑问道：“兄弟，你莫非想要追求长生？”
“人，一世百年；龙，百年一岁。”
秦不语叹道：“人之生命于龙，如蝉之生命于人，一个夏天，便是一生一世。所以纵然许诺一生一世的誓言，终究会被时光轻轻抹去；纵然不离不弃的追随，终究会止步于一座坟茔。”
“除了神族，就只有修成天人，才可长生。”
秦不疑劝解道：“二弟还是不要多做妄想，承担起乾国国运才是。”
“或许吧。”
秦不语将一滴鲜血滴在印记上，建立了联系后，念头一动，就将印记收到了“天庭”中。
随后展颜一笑道：“修行之九境，如登九重天，焉知登到高处，不能长生？”
秦不疑有气无力道：“你登天还是入地，为兄管不了你，也帮不了你了，只希望吾弟能够继承大位，光复国运，为兄就可安心离去，也能告慰祖宗了。”
秦不语对兄长一拜道：“不语牢记兄长教诲，必昌大国运，保境安民，不使祖宗贻羞。”
秦不疑欣慰道：“吾弟虽然寡言冷漠，但我等亲人却知道你向来聪慧，为兄相信，你一定会照顾好乾国的。最后就是龙魂的传承了。”
秦氏祖上曾于境内猎杀了一条四境黑龙，并且保全了龙魂，将之炼化，成了历代国君传承之物。
秦不疑“天庭”中一道黑龙虚影浮现出来。
黑龙魂虽然散发出强大的气息，但竖瞳无神，停留在空中一动不动。
噗
黑龙出现的一刹那，秦不疑的眼神就如同蜡烛熄灭一般，精光快速消散，变得昏暗、涣散起来。
“老二，快……快……血。”
秦不疑倒在地上，气若游丝地呼唤道。
哗啦
秦不语用乾公剑划破手掌，贴在黑龙魂额间。
随着黑龙魂吞噬鲜血，虚影越来越淡，但秦不语的眼瞳却向着竖瞳转变。当虚影完全融进秦不语“天庭”，秦不语的眼瞳也成了竖瞳，散发着一种阴冷的气息。
“好，好，好。”
秦不疑带着欣慰，气息越来越弱，用了最后一丝力气闭上眼睛，走完了他的一生。
“凡人一生，如蝉一夏，太过匆匆，太过短暂。”
秦不语叹息着背起秦不疑的遗体，走出祖殿。
“恭送国君。”
众臣跪地，哀声高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