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魔伸出右手,朝着不远处立于人群最后方的佗老一招,在佗老脚下徘徊缠绕的雾气便如同小狗听到主人的呼唤一样,飞快地窜回“喜”魔身前,竟是从“喜”魔脚踝处直接钻进了体内。
随着勾魂雾的撤离,佗老的身体瞬间软倒在地。
“老头儿被我这勾魂雾控制的时间长了,需要一个清醒的时间。也就半个时辰,就能醒过来。小姑娘,看在你如此有孝心的份上,我们把你师父还给你了。别再缠着我们了哈,赶紧照顾你师父吧。”
“你也得疗伤。”“怒”魔补充了一句,“我下手重了点儿,不好意思啊大妹子。”
荆洛朝佗老蹒跚走去,走到佗老身边,一屁股坐在地上。
三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有灵犀,就准备带着其他“魂畜”赶紧远离是非之地。
然而还没等队伍开动……
“等一下……”一个嘶哑的声音响起……
荆洛坠崖后,识海中本就残破不堪的魂魄在重创下陷入深深的黑暗之中。
她的灵识最后的念头,便是:“老师,对不起,荆洛救不了你了。”
然而就在她的魂魄熄灭之前,额头处的黄色小珠子开始发光,一股柔和的微茫轻轻穿入她的识海,将即将熄灭的魂魄之火包裹住。同时,小黄珠中有道灵识溢出,也随着微茫来到荆洛的识海之内。
“我在哪里?”一个饱含沧桑的嘶哑男声响起。
似乎是本能的,这道灵识接管了荆洛的识海控制,开始读取识海中荆洛原本的记忆。
“啊……”像是又过了一生。
“这个魂魄竟然也是不完整的?”这不正好是为我准备的么?
“还真是个执拗的蠢货。”这还是个一根筋的笨蛋。
“可是,我又是谁呢?为什么我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可是,为什么这么乱……”
如果把一个人的记忆比喻成一幅图画,那此时识海中的这位的记忆图画,本身就稀碎无比——就像一个原本巨大的拼图,每一块碎片还都是特别小的小块,然后哗啦啦撒了一地,再被狂风吹过,嗯,剩下的也就不全了。
所以理了半天,还是很乱。后来索性放弃。
“至少我记得,我叫范蹊……”
再次睁开眼睛,此时的身体已被范蹊接管,而真正的荆洛正沉睡在识海之内,被小黄珠中溢出的微茫包裹温养着。
“蠢货,本来你可以自己溜掉的,这样你还有机会找女武神来救人。反正那老家伙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为什么要去做不自量力飞蛾扑火的事情?完全没有意义!真是蠢货。”
不过……
“等一下……”一个嘶哑的声音从荆洛的口中发出,是个饱含沧桑的男声。
三魔一怔,同时缓缓回头望去。
只见那个遍体鳞伤的小姑娘,右手按住左肩,用力往上一扳,这就是俗称的“挂环儿”。
小姑娘拧了拧肩膀,又用双手把左脚扳正,然后从怀里掏出两片长木板和一卷绷带,熟练地把左脚扎好。
在佗老身边,荆洛——不,应该说此时是范蹊,缓缓站起,摇了摇头,转过身来,看着目瞪口呆的三魔。
“把我的身体打成这样,你们就想这样一走了之?”范蹊说。
三魔早就听出眼前这个小姑娘声音与之前不同,现在看神情都与之前差别巨大。
“怒”魔问:“老大,老三,她是变身了吗?”
“哀”魔道:“不像是变身。有些像是第二人格苏醒。我之前看过类似的电影,好像叫《分裂》吧,说的就是一个人身体里有好几个人格,每个人格还都有不同的能力。”
“喜”魔点点头道:“不错,很像。我就说了没那么简单……”
“你到底是谁?”“怒”魔大声问道,“我们把那个老家伙还给你,可不是怕了你,而是看你孝心可嘉。你要是识趣,就老老实实等我们走。要是你不自量力,别说这个老家伙,我会连你一块儿带走。哪怕我弄不死你,我也会把你折磨得宁愿去死。”
“雾隐三魔是吧?难怪练的都是些见不得人的功夫,原来本事都长在嘴上了。”范蹊冷笑道,“那个老头也好,这里所有被你们控制住的人也好,跟我没半毛钱关系。我是谁,对你们来说,一点儿也不重要。杀了你们,对我来说,很有必要。”
“喜”魔一努嘴说道:“老二老三,还跟他废什么……”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不能不止,脑袋都没了,只剩个脖子,还说什么。
其余二魔尚未反应过来,仍然看着不远处原本范蹊所在的位置。而范蹊在突然爆发的高速移动下,只是一拳,就将“喜”魔的脑袋打碎。
失去了头颅的尸体颓然倒地,“怒”魔和“哀”魔这才转头,看到范蹊就站在自己二人中间,以无比凶猛的姿势,伸着右拳。
而自己二人的大哥,就倒在仍挂着血肉的拳下。
“啊!!!!!”二魔同时尖叫了一声,竟是不约而同向两旁窜了出去。也就是一个呼吸之间,就逃遁得无影无踪。
范蹊仍然保持着出击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并未追赶二魔。
“妈的,动太快了,抽筋了。”
“这破身体,也太弱了吧。”
过了好一会儿,范蹊才缓了过来。他慢慢伸展僵硬的四肢,抻了抻脖子,又是一阵龇牙咧嘴。
倒在地上的“喜”魔的尸体,范蹊连看都没看一眼,反而是转过身摸着下巴,看着尚未醒过来的佗老。
“这些人和这个老头,怎么办呢?”
范蹊蹲下身来,拍了拍佗老的脸。
“老头儿,天亮了,醒醒嘿,醒醒!”
佗老很不给范蹊面子。
“不管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得找个地方好好治疗一下这具身体,然后用这个蠢货的魂魄之火补全我自己的魂魄,嗯,以后我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了,哈哈哈哈哈~不过,怎么是个女的?我记得我自己好像是个爷们儿啊……”
范蹊琢磨着,站起身刚要走,突然间,识海中荆洛的魂魄之火开始剧烈地晃动起来。范蹊(荆洛)额头上的小黄珠突然射出一道极耀目的光芒,然后便消失了。
而范蹊也倒在地上昏了过去,还跟佗老头挨着头……
这颗小米粒大小的黄珠,其实本是当年陶和尚涅槃后的舍利。
百年前,陶和尚与李老道同时得道飞升,留下小拇指大小的舍利与元丹,一黄一红。
张天师收了红色的元丹,那是道家至宝。他将陶和尚的舍利放入牡丹体内,救回了范蹊的幻人牡丹。
随后,张天师又以牡丹体内范蹊的牵绊气息为引,重新拼凑出并不完整的范蹊的魂魄。这魂魄便被陶和尚的舍利纳入其中,温养了百年。
百年间,舍利在大自然中随着风,顺着水,跟着动物的粪便,四处迁徙。不知是何时,以何种形式,来到了异界大陆。
而舍利中的能量也在温养范蹊魂魄的过程里慢慢消耗,舍利也因此越变越小,终于从小拇指大小变成了小米粒大小。
范蹊的残魂虽然经过百年温养,已经得到巩固,但若再过上几十年,舍利的能量耗尽,范蹊的残魂便也只能游荡在尘世间,终归要消散在风雨里。
然而就像百年前张天师和李老道推算的那样,命运早已写好了它的剧本。
范蹊的残魂被雾隐三魔的勾魂雾嗅探到,在搬运舍利的路上,又路过被破魂术伤害后的荆洛。
范蹊想复活,只有一种可能,便是附身在一具躯体里。
如果一具躯体本身魂魄完整,便没有范蹊残魂可以容纳依附的空间,况且没有青囊罅隙,范蹊的魂魄也根本进不去。
而如果那具躯体魂魄全无,范蹊附体后也只能保持生理上的本能,说白了就是个白痴。
荆洛刚刚好青囊受损,额上罅隙可以让范蹊的魂魄进入。
荆洛的魂魄刚刚好流失了一部分,有空间让范蹊的魂魄容身。
荆洛与范蹊的魂魄互相补完,刚刚好拼凑出一副还算完整的灵识。
一切都是刚刚好。
而舍利,也在缝补荆洛青囊上的罅隙时,终于耗尽了所有的能量。青囊补完,范蹊与荆洛的魂魄紧紧粹融在一起,再也无法分开。
从此,这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既是荆洛,也是范蹊。
同样也是,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