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泠宸自那日在大殿之上生气,持久未消。可怜习习,她连原因都不曾知道,足足被他躲避至今。
她心思大部分都放在了寻找嫡蓝弦一事上,筵席散去之时,她偷偷问了宫中的几个看起来有些地位的太监,是否有哪位朝臣的夫人未曾出席,或中途离席的。
太监们一律摇头,道,没有一位夫人曾缺席。
她觉得颇为怪异蹊跷,莫非,那嫡蓝弦的丈夫,官阶极低?好像不太可能,嫡蓝弦能舍去商人转求朝臣,必定不会是那等不入眼的大臣。
她清晰记得十几年前,嫡蓝弦拐走嫡蓝季季的场景,并不意味着,她记得清楚她们的相貌。
喜宴上的打探无果,她苦苦思索了数日,终于决定将这最不靠谱的法子,铤而走险试上一试。
铺纸研磨,她琢磨了良久,下笔画了起来。她的画技不一般,并非是说她画技有多好,而是,她的画技实在太烂了。
一连哀叹几口气,墨迹尚未晾干的一张宣纸,又作废了。
她在房中整整忙碌了一日,仍未画出一张满意的画像。翌日一早,她不停翻弄着案上铺满的画像,东挑西捡,选出了一张自认为,感觉神似嫡蓝弦的画像,欢天喜地去找施泠宸。一来,商议正事;二来,借此与他套套近乎,消消他心中的气。
想想结果,她很是心满意足,完全沉浸在喜悦之中,忘了看路。与一人迎面相撞,她一吃痛,摇摇欲坠,却把画像抱得更紧,生怕这东西一丢,她什么都没了。
有人恰是时候,恰到好处,稳稳揽了她的腰身,扶住了她。
下意识地道谢:“谢谢,谢谢!”
抬头便见温和谦顺的一张脸,满是笑意。
“嫡蓝小姐怀中之物竟重要到如此地步,小姐不惜舍身保它。”
她见画像没有摔出问题,笑着对他道:“那是,这幅画像要是没了,我便毫无头绪去寻这画中之人了。”
“寻人?”他疑惑,“既然小姐要寻人,可否给在下看一眼这画中之人的模样,让在下尽一尽绵薄之力?”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而且,他身为骐骥大将军之子,人脉极广,找起来,可以节约一大把时间,若是腊月廿五之前还未找到,师父就危险了。
她微一愣神,“当然可以。”说罢,把画像在他面前展开了来。
与泽见那画中之人五官均是一片模模糊糊,几近空白,不由私下惊了一回。没想到她的画技,竟到了如此令人不可思议的地步。
他使劲多瞧了几眼,将那画中之人,勉强记住,加上自己的想象,牢记了另外一幅图。
她看他大约记得差不多了,便连声道谢告辞,自个儿找施泠宸去了。余下欲言又止的与泽立在那儿,有些狐疑。
她往内间一钻,门半敞着,晃了两下脑袋,没人出来。自己往书案旁去了。书案上有一个人伏案而眠,侧脸精致如画,正是施泠宸,她张开欲唤醒他,被身后蓦然伸出的一双臂膀捂了嘴,偶有一两声呜呜声溢出。
那人力气极大,她很快被他拖着往后退了数十步,她十分不满自己遭此待遇,瞅准机会,一脚蹬在了身后之人的足尖。
身后之人有一刹那的松懈,她准备趁机逃开,却被狠狠拧了一把脸。那人移至她跟前,她才鼓起眼睛,半是惊讶半是生气。
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顺带指了指屋外。她将怀中的画像搁在书案上,才极不情愿地随他去院子里。
“施、泠、曦!”她嘴中狠狠迸出三个字。
施泠曦笑着打哈哈,“幸会幸会!嫡蓝小姐。”
“你来颀国作甚?”她语气很是不好,刚刚被他那样欺负了,现在心里,一直在琢磨着要如何报仇呢。
“混吃混喝,不然你以为我还能作甚?”他不知打何处变出一把扇子,呼呼扇起来。她凑近仔细一看,仰脸似有所悟,“这把扇子与去年的那把不一样啊。”
面上的笑容很是无害,施泠曦得意道:“那是”话未落音,他的那把扇子早被夺了去,惨遭她一顿蹂躏。
习习低头认真观察了脚下的扇子,安慰他:“没事,我相信你还是有钱换把扇子的。这不,你今年用的和去年用的,就不一样嘛!”
他禁不住扶额哀叹,想一把捏死她。岂知,她凑上前去,眼泪汪汪,可怜兮兮诉苦,“你看,脸都被你弄变形了,你要再欺负我,我唯有告诉师父了。”
见他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样,她顿时十分畅快,浑身神清气爽,得瑟地又要进去叫醒施泠宸。
后衣领被扯住了,她忍了一下,犹豫了一下,转过身眯起眼去看他。
“你若是现在把他唤醒,无异于火上浇油。”手晃来晃去,恍觉扇子已惨死在地,他立马收了那纨绔子弟的样儿。
“你确定不是锦上添花?”她逼近,眼睛眯得更甚。
“信不信由你,反正你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与别的男人私会。这条罪状,想来,我哥他不大容易饶过你。”
“私会?什么莫须有的罪名扣我头上啊?我哪里与别的男人私会了?”
她莫名其妙胡乱思考了一通,觉得自己委实冤枉。宴后他便对自己冷淡无比,难道是因为与泽送自己回去?
“我不过是迷路了,恰好遇见他,就叫他带我回殿中,这都能叫私会?”
简直太不可思议了,她更觉冤枉。
施泠曦故意叹息道:“撇开此事不说,方才你在院子里与一个小爷我不认识的男人搂搂抱抱,他呀”他故意拖长腔调,提高声音,“看得一张脸比冰块还冷,小爷我都须退避三舍,以免受你连累啊!”
习习的心,咯噔咯噔两下,冰凉冰凉了。她僵硬扭过脖子,自言自语:“也就是说,这是前一桩事还没澄清,后一桩又被误会了?莫非乃是常言所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亦或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头憋得老大,施泠曦却是窃笑不止。
他居然装睡,对自己视而不见。她心知,此事唯有她亲自去说清楚,方能暂且除去他心头的那块疙瘩。可是,该用什么法子才会奏效,此乃最大的难题。不如,故作平常,指着画像问他?他应该不至于在这件事上闹别扭,不顾自己吧?
打定主意,她蹑手蹑脚在施泠曦鄙夷的眼神下,重返书案旁。他已经换了个姿势,先前他的脸朝向外边,此时,却是朝向里边的。埋下脖子,在他脸上重重一吻,他竟纹丝不动。她的眉毛挤过来挤过去,低头重重一口咬在了他脸上。
这一口果真有效,他带了些许睡意的眸子微微睁开,不作声。习习知晓他在打量自己,笑眯眯地任他看,可他突然把那微微睁开的眼睛重新合上,她急忙扯住他的手臂,解释道:“你先听我说了再睡行不?”
闻言,他睁开些许,淡淡地调整了姿势,等她发话。
“我那天晚上是出去转溜,不小心迷了路,后来遇见他,就叫他带我回去了。早上那会儿不是出门太兴奋,要过来找你么?一时忘了看路,撞上了他,他只是扶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别多想。”
他淡淡“嗯”了一声,算是令她晓得自己听完了她的话。
她见他仍是一副气不打一处来的模样,怒火腾起,扭头就走。
院中的施泠曦,瞧见愤愤离开的习习,少不了又是一番忧郁。他就说是火上浇油吧,她偏不信,非说是锦上添花。他又瞧瞧屋内,那扇窗子被紧紧合上。两个人都在闹别扭,他该找谁消磨时光去?懒懒伸了个懒腰,惬意十足,不如去找新婚燕尔的七王爷,唇边一抹狡黠的笑,转眼便被纨绔气遮盖了。
施泠宸再开窗子时,院内已空无一人,他几步踏回书案边,拿起习习留下的那副画像,展开细看,眉梢渐渐紧蹙,似乎很是不可置信,尔后将那幅画揉作一团扔在一旁,认命一般地闭上了眼。